第39章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大家早上好。今天在這裏,請允許我代表大家,向我們同學的好老師,教職工的好同事,化學與分子工程學院的管斌教授的過世表示最深切的哀悼……”
管斌教授的告別儀式比路铮想象的要隆重很多。
小禮堂被裝點成黑白兩色,禮堂正中間挂着一幅管斌教授的照片,他平時應該是不怎麽拍照片,只留下了一張看起來有點蓬頭垢面的證件照。
臺上一個西裝筆挺,腹部微凸的中年男子一臉沉痛地敘述着他和管教授的深厚友誼——雖然在整個偵查過程中,此人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甚至沒有打個電話詢問過案情的進展情況。
整個追悼會上,最顯眼的就是管教授的母親管大娘,她全程坐在最前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仿佛下一秒就要進醫院了似的,邊上的人都在不斷地安慰着她,可她似乎根本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路铮嘆了一口氣,心裏挺不是滋味的。
整個流程都很官方化,在所有的嘉賓發表完了演說之後,路铮和唐邵源排在隊伍中一起向前,給管教授的遺像前放上了一束白色的海芋。慢慢地撤到了追悼會場館的門口。
出門前,路铮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小禮堂正中間管教授的遺像。
雖然看起來有一點不修邊幅,但是依然可見管教授年輕的臉上帶着一種特別的神采,配合着大屏幕上播放着的紀念視頻裏管教授站在講臺上侃侃而談的樣子,讓人好不唏噓。
想到如今在看守所中的周學海,路铮更是覺得心頭壓抑。
後背上忽然多了一只微涼的手,輕輕地,帶着安撫意味地拍了兩下。
路铮擡頭一看,果不其然,是一邊西裝革履的唐邵源。
剛來到省廳路铮就體會到了唐邵源是一個多麽講究的人,此刻來參加追悼會,自然也是從頭到腳行頭一絲不茍,頭發整齊地側分着,外面深色西裝一套,白色襯衣,黑色絲質的窄領帶,口袋裏插着小方巾,連領子上都裝飾着白色的小領扣花,标準的寬肩窄腰大長腿,好像下一秒就要走上巴黎時裝周的舞臺一樣。
路铮低頭看看自己出門前翻了半天才找出來套上的黑色短袖襯衫和黑西褲,頓時覺得自己看起來就好像是霸道總裁身邊跟着的弱雞保镖,只差一副墨鏡了。
走出小禮堂的門,天空中忽然劃過一道電光,照亮了深色的天幕。
轟隆隆的雷聲随後從遠處模糊地傳來。
路铮下意識地擡頭看向了自己身邊的唐邵源。
“噗嗤。”
霸道總裁那個精心打理的小分頭充分暴露在了下雨前潮濕的空氣中,很快就歡快地彎曲了起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炸成了卷卷的一團。
氣場瞬間全無。
唐邵源一聽見笑聲就下意識地摸了摸腦袋,臉上露出了一個又無奈又有點撒嬌意味的笑容來:“師兄——”
“走啦,小卷卷。”路铮笑得眉眼彎彎,拿出一直攥在手裏的折疊傘撐開:“趁着雨小,咱倆還能擠擠。”
“小卷卷”這個稱呼瞬間讓唐邵源定在了原地,耳朵爆紅,神色恍惚了起來。
老天爺仿佛聽到了他內心的呼喚,就在這一瞬間仿佛天際裂開了一個大口子一樣,嘩啦啦地,傾倒下了無數巨大的雨滴。
路铮一雙黑溜溜的眼睛一瞬間瞪得更圓了。
“邵源,覺不覺得這個場景有點熟悉。”
唐邵源從沒帶傘的竊喜中回過神來,趕緊“嗯?”了一聲。
路铮扭頭看他,臉上又蹦出了那個小酒窩,笑得不行:“上次吃火鍋不也是咱倆嘛。承認吧,你和那個’雨神’不會有什麽親戚關系吧?”
這“雨神”說的是某個著名的流行歌手,以一開演唱會就碰上暴雨而聞名。
玩笑歸玩笑,路铮低頭看了看唐邵源腳上的牛津鞋,還有頗有些苦惱的。
這雨這麽大,邵源的鞋一看就賊貴,泡水能行嗎?
仿佛讀出了他的心思一樣,唐邵源淡定道:“師兄沒什麽着急的事兒吧?咱們等一會兒再走?”
路铮确實沒什麽着急的事情,便和唐邵源兩個人從門口挪開免得擋路,在小禮堂外一長條屋檐下站定。
外面是淅淅瀝瀝的雨聲,校園裏幾乎沒有什麽人在走動了,一時間竟然有點靜谧。
唐邵源偷偷用餘光瞄過來,只見路铮半垂着眼皮,睫毛又長又黑,遮着那雙透亮的眼睛,跟帶了一層面紗一般,長長的脖子仰起來,後腦勺靠着牆壁,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他昏頭了,居然覺得師兄看起來有點脆弱和性感的味道……
正在他滿腦子甜蜜蜜的胡思亂想的時候,路铮忽然開口了:“那是……石靜怡嗎?”
唐邵源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個穿着黑裙子的女性,撐着一把傘站在瓢潑的雨中,大風吹過,裙擺被雨水打濕,黏在了她消瘦的小腿上,可是她卻依然一動不動。
今天的石靜怡看起來很有些不一樣,路铮想。
不是他們之前見到的那種頹唐的樣子,相反,石靜怡梳了兩條在她現在年紀看起來有點扮嫩嫌疑的麻花辮,臉上大約是化了妝,臉蛋和嘴唇都很紅潤,看起來和路铮他們在資料照片裏看到的那個兩條麻花辮,笑容俏麗活潑的女學生竟是有些微微的重合了。
只見她怔怔地站在雨中,看了一會兒小禮堂門口挂着的橫幅。
橫幅上寫着“化學與分子工程學院管斌教授告別會”,正中間還印着一張管斌的遺照。
石靜怡在風雨裏站了一會兒,忽然擡起手背擦了下眼角,最後看了一眼橫幅上的照片,撐着傘,決絕地轉身走遠了。
“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啊。”路铮忽然開口了,聲音輕輕的:“真是一種神奇的東西。”
唐邵源忽然有些想摸摸他的頭,也許是上次的互動給了他勇氣,他真的嘗試性地舉起手來,輕輕揉了揉那個圓圓的小寸頭。
毛茸茸的,軟軟的,微微有點紮手,手感簡直了。
路铮被他沒大沒小的動作弄的一愣,從剛才莫名難過的情緒中脫離了出來,笑着拍他的手:“得了得了,蹬鼻子上臉,男人的頭摸不得懂嗎。”
唐邵源知道他不是真生氣,只是笑。
兩人繼續等了一會兒,雨水絲毫不見小,依然嘩啦啦瓢潑一般,小小的一方天地裏,倒是一點也沒有焦急的氣氛,反倒有點兒歲月靜好的味道了。
“這雨怎麽還不停啊!”兩人身邊的拐角處忽然傳來了一個女孩子抱怨的聲音。
不見其人,只聞其聲,沉默等待的兩人頓時被吓了一跳。
沒想到這個姑娘還不是一個人,又有一個年輕的男聲說道:“不要急嘛,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與你一起躲過雨的屋檐。”
同一片屋檐下的路铮和唐邵源:……
怎麽辦,忽然有一點點尴尬。
“咳咳,怎麽辦,邵源?”路铮打破了尴尬的氣氛:“要麽咱們跑兩步?你開車來沒?”
唐邵源趕緊搖頭:“沒……我家就在A省師大邊上。”
忽然間靈光一閃,他補充道:“要不師兄先跟我回去,我家就在這邊上,很近的,到時候我開車送你回去。”
“嗨,不早說!”路铮一聽覺得可行,立刻撐開了手上的小傘,伸手摟過唐邵源的肩膀:“咱們快點沖過去,你摟着我的腰,這把傘有點小,別淋濕了。”
唐邵源:嗬……過于赤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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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邵源的家的确很近,就在A省師大南門的外面,這一片地方是著名的“天價小區”,在全國各地房價剛剛被炒起來的時候,因為地理位置非常優越,緊鄰着A省師大附中、附小等等一系列老牌名校,在各種望子成龍心切的家長的追捧下,價格被炒得讓人瞠目結舌,路铮還記得老路警官以前還和他開玩笑,說這塊地方簡直就是“宇宙中心”。
不過唐邵源一個單身漢,也沒聽說家裏有什麽小輩,居然住在這種天價學區房,實在是讓人有點匪夷所思了。
路铮想了想,給唐邵源的豪門富二代人設上加了一條“有錢沒處花超任性”。
兩個身高超過一米八的大男人擠在一把單薄的小雨傘下面,實在是有些勉強,唐邵源還有點扭扭捏捏的,不知道是不好意思還是潔癖發作了,不敢貼的太近,最後兩個人抵達公寓樓單元門下的遮雨棚的時候,模樣都相當狼狽。
兩人對視一眼,唐邵源臉紅紅地挪開了視線,路铮卻大笑出了聲。
“師兄你在笑什麽?”唐邵源一邊忍不住面露微笑,一邊偷偷用眼角瞄過來,雨水打濕了路铮的頭發和一側的襯衫,此時正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勁瘦挺拔,肌肉緊實的身形,健康得像一棵小白楊。短短的寸頭被雨水打濕,有幾顆雨滴還緩緩從他微微翹起的紅唇邊上滑落,一路淌進襯衫領口,看得他口幹舌燥。
路铮看了看唐邵源的一頭炸毛,配上濕淋淋的西裝和沾着水珠兒的眼鏡片,沒憋住,笑出了一口白牙。
“以前秦瀚——啊,你不認識,是我讀高中時候的一好哥們,特猥瑣,老跟我說什麽和喜歡的人出門,一定要只帶一把傘,還得是越小越好的那種,這樣一下雨就能順理成章地抱成一團,說不定雨停了,對象也把到手……哈哈哈要是今天這樣的雨,一把小傘什麽都遮不住,估計沒等雨停就要黃了。”
唐邵源:……強顏歡笑。
雖然面無異色,不過其實唐邵源對“秦瀚”這個名字早就熟的不能更熟了……天天跟一個癡漢一樣尾随,他早就把路铮的點點滴滴了解了個清楚。
最好的朋友是同班的那個皮膚黑黑的秦瀚,兩人形影不離,天天黏糊在一起,最喜歡的課餘活動是打籃球,最喜歡吃甜食,經常用一個礦泉水瓶子沖速溶咖啡,每天踩着點兒騎車上學,坐在倒數第二排,可能是有點偏科,最讨厭學語文英語,在班裏是體育委員,運動細胞超發達,好像沒有他不會的體育項目……
回想起來真是羞恥play,他甚至還在生日當天許過一個願望,希望老天爺能讓他和秦瀚交換一天身體,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做一天路铮最好的朋友了。
……當然,很快他就意識到他不僅僅是想做人家的好朋友,不過秦瀚依然是當時小小的他最羨慕嫉妒恨的人之一。
我也想和師兄一起吃飯、一起上課、一起打球……
想到這兒,唐邵源忽然靈光一閃,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
手機濕淋淋的屏幕上顯示着11:30幾個阿拉伯數字。
“師兄。”他淡定地收起手機,忽然福至心靈:“你身上都濕透了,要麽去我家換一身幹衣服再走?”
“好啊!謝了啊兄弟!”路铮自己身上被襯衫西褲糊着也挺難受的,一聽這主意頓時覺得不錯,擡腳便跟着唐邵源進了電梯。
電梯上的數字逐漸上升,路铮才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唐邵源……他不是有潔癖嗎……?
就這麽輕易地借我穿他的衣服?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