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說什麽?”
唐邵源的聲音太低了,路铮并沒有聽清楚。
“沒什麽。”唐邵源笑笑,眼裏露出幾絲溫情來:“系好了。”
路铮道了謝,扶正了頭上的帽子和口罩,這還是他第一次穿手術服,稍微有點不習慣。
“剛才屍檢的時候,我在受害者腋下發現了兩塊碎布。”唐邵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托盤來,托盤上有兩片深紅色,隐約可以看到條紋圖案的小小布料,邊緣已經被燒焦了,上面也有不少燒毀損傷的痕跡:“我想師兄你說不定有用,就先留下了。”
路铮見狀頗為驚喜。
“那是肯定有用啊!”他高興地接過托盤,小心地拿鑷子夾起面前的一片,微微眯着眼睛,緩緩地移動着視線,随後把兩片小布料都放進了物證袋收好。
頂燈慘白的燈光直直地打下來,正好照在路铮身上,他稍微側過一點頭免得光線被遮住,從勘察箱裏掏出放大鏡和小鑷子,從燒焦的屍體頭部開始,一寸寸往下檢查了起來。
檢查的過程是很枯燥的,解剖室裏沒有第三個活人在,路铮又滿眼都是面前的屍體,一聲也不吭。可是唐邵源也不覺得有多無聊,路铮在看屍體,他就在一邊靜靜地看着路铮,看他時而皺起的眉毛,看他總是精神奕奕的圓眼睛,看他套着雙層手套的靈活手指。口罩遮住了路铮的半邊臉孔,但是唐邵源仿佛覺得自己的視線穿過了藍色的無紡布料,看到路铮正像往常陷入專心思考時一樣,不自覺地微微噘着嘴。
有點像小貓,也有點像小狗,甚至有點像小兔子,反正像一切世界上可憐可愛的小動物。
牆上的秒針滴答滴答轉動,不知疲倦地滑過一圈又一圈,轉得人發暈。
路铮終于把自己的視線從屍體上拔了下來,若有所思地看着手裏透明的物證袋。
小小的袋子裏裝着他過去的兩個小時的戰利品——從燒焦的屍體腹部提取到的幾根藏青色纖維。
“不對啊。”他自言自語,臉上寫滿了困惑。
“怎麽了,師兄?”屋子裏突兀地響起了第二個人的聲音,把路铮吓了一跳,手裏的物證袋差點松脫,幸好他反應得快,一把抓緊了,擡頭一看,隔着一具燒焦的屍體,唐邵源正端端正正地站在對面,身上的手術服還沒脫下來呢。
“邵源?你還沒走?”路铮吃了一驚,回想起自己剛剛不知道埋頭幹了多久,竟是都沒注意到身邊還有一個大活人,不由得有幾分赧然:“我還以為你已經去做毒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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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邵源隔着口罩笑笑,眼鏡背後的眼角彎了一下:“交給市局的老冉了,剛剛拿到報告,你太專心了可能沒聽到我出門的聲音。有什麽發現嗎?”
“有是有。”路铮若有所思,再次看了看眼前的物證:“只是估計明天還需要找鹹副隊再确認一些事情——毒理報告怎麽樣?”
唐邵源走上前來把毒理報告掉了個頭,用手指點了點了面前的幾行鬼畫符:“常規毒物都檢驗了一遍,農藥中毒、催眠鎮靜安定藥物、氰化物、金屬中毒這些全部都已經排除。死者體內除了一氧化碳之外,沒有發現其他的毒物。”
路铮點點頭,眉頭卻并沒有松開。
天色已晚,明天還要參加市局對這起火災相關人員和證人的詢問,兩人合力将屍體的遺容整理完畢便準備撤退。路铮伸手扯了兩下,沒有夠到身後的帶子,便使勁兒往上伸了伸。
“咔”的一聲,他的脖子發出一聲相當危險的響動。
痛得路铮當下“嘶——”地倒吸一口冷氣。
幾根微涼的手指碰到了他的後頸,輕輕柔柔地按捏了幾下,唐邵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把自己身上的手術服和手套都脫下扔掉了,正微微垂着頭幫他按摩。
“謝了兄弟。”路铮龇牙咧嘴地感嘆,還忍不住和唐邵源逗趣:“你這手怎麽跟姑娘似的,涼冰冰的?要注意身體啊小唐同志。”
脖子上正在輕輕按摩的手指不着痕跡地停了一瞬,又繼續原先的節奏按了起來,就是力氣大了點兒,按得路铮脖子有點兒酸痛。
“師兄摸過很多姑娘的手?”
看不見唐邵源的此時的表情,路铮還以為他在和自己開玩笑,哈哈笑了兩聲:“哪有那種福氣,這不是看一到冬天,女同志們都拿着個熱水袋捂手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路铮覺得自己脖子上按摩的力度瞬間又變得溫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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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省城市公安局。
“這起事件性質已經很清楚了。”說話的是鹹鴻儒副隊長:“昨天在省廳專家們的協助下,我們對現場進行了複勘。”
鹹隊長在說“省廳專家”這四個字的時候,明顯帶着一絲不怎麽情願的味兒。
會議室裏滿滿當當,全是參與了這起火災調查的刑警,有些人眼底一片青黑,一看就是忙到半夜沒睡好覺。路铮幾人也擠在中間坐着,參與了這次案情分析會。
“首先,從現場出發。消防大隊那邊已經給出了意見,和我們的技術人員分析所得結論相同,那就是起火點在房間的西北角,也就是原來的布藝沙發處,沒有發現任何的助燃物質殘留。”鹹隊長沖着薛一維的方向點了點頭,薛一維坐得筆挺筆挺,一副剛剛被老師表揚了的大學霸做派,還朝着鹹隊長比了個不敢當的手勢,帶頭給鹹鴻儒鼓了鼓掌。
在場的各位都有點尴尬,跟着鼓掌也不是,不鼓掌好像也有點不夠意思。
“……這商業互吹,媽呀,我的雞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魏雄風在路铮耳朵邊吐槽:“要不幹脆現場表演一個認幹爹得了。”
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張管斌教授坐在辦公室裏的照片放大了放映在大屏幕上,辦公室一角很明顯地看到有一個米白色的布藝沙發,沙發上有一個同色的小靠枕,沙發靠背上面堆着一些雜物,有書本,有紙張,還有幾個盒子,塑料袋,扶手上還搭着件藍色的沖鋒衣。顯然,管教授和魏雄風一樣,不太擅長整理個人內務。
照片正中間是坐在辦公桌後面的管斌教授,他人長得很瘦很高,頭發有點蓬,戴着一副厚厚的酒瓶底眼鏡,臉上沒什麽表情,手邊一摞摞的書籍讓他整個人都充滿了大學霸氣質。
“哎,可惜了,這麽個人才。”耿志忠搖搖頭。
路铮努力将自己的視線從管教授身上移開,仔細觀察着辦公室內部的陳設和結構。
另一邊鹹隊長的聲音有點兒缥缈地傳來:“……同時,管教授屍體上沒有任何束縛痕跡,死亡原因是生前燒死,體內未發現任何鎮靜、安眠藥物和其他毒物,外加起火點距離辦公室唯一打開的窗戶較遠,不存在他人從屋外縱火的可能性,其餘門窗均反鎖。加上死者本人有在沙發上午睡的習慣,平時也吸煙,綜上所述,這起火災應該是一起意外事故,死者管教授午睡前躺在沙發上吸煙,不慎睡着後煙蒂掉落點着了沙發布料,由于房屋內的煙霧報警器被管教授自己拆除了電池無法發出聲音報警,最終火勢擴大,造成了這一期不幸事件。”
鹹隊長铿锵有力地結束了他的發言,底下他的忠實聽衆薛一維連連點頭,一副同意得不能再同意的樣子。
在座的刑警們都合上了面前的筆記本,鹹鴻儒的彙報已經非常完整,這起事件的性質已經定下,既然是一起意外死亡事故,那麽剩下的工作就簡單多了。
“等一下,鹹隊長,我有個問題。”路铮見鹹副隊長有些要散會的架勢,趕緊舉手示意。
鹹鴻儒還是挺有領導風度的,被打斷也沒有露出什麽不耐煩的神色,而是舉起手來往下壓了壓,示意屋裏的人安靜下來:“路組長請說。”
“照片上布藝沙發上那一件藍色的衣服,看起來像是冬裝,但是從照片上管教授的穿着打扮和拍攝時間來看,明顯是夏天的的照片,那件衣服放在那裏有什麽特別用處嗎?”
鹹鴻儒沒有想到路铮居然問出了這麽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問題,不過他的工作風格一向是事無巨細的,便掏出手上的工作筆記翻了一下,很快找到了相關內容:“我們是從死者家屬手中取得的這張照片,根據家屬的說法,這件深藍色沖鋒衣是死者特地放在辦公室,中午休息的時候用來蓋着肚子,防止着涼的。我們在布藝沙發的殘留上也提取到了這件沖鋒衣的碎片,昨天路組長你也在現場,應該有印象。”
路铮确實對當時的衣物殘留有印象,他點點頭抛出了第二個問題。
“謝謝鹹隊。我昨天晚上去了解剖室,把屍體體表仔細檢查了一遍,在屍體的腹部也發現了一塊燒化了的衣物纖維殘留,由于和死者皮膚黏連嚴重,只提取到了一點。”一邊說着,路铮取出了昨天那個裝着深藍色纖維的物證袋,把它擺在了會議桌的正中央:“我認為這起火災在這裏存在疑點,管教授沒有服用任何的安眠藥物,那麽為什麽在火場之中,他竟然還能保持着平躺在沙發上的姿勢,甚至肚子上還蓋着沖鋒衣,沒有任何掙紮或者逃生的舉動呢?”
全場一片寂靜。
鹹副隊長和耿志忠兩張相似的黑臉瞬間同步嚴肅了起來。
“我認為這個疑點未必成立。”薛一維的聲音打破了靜默:“既然已經說過,管斌教授有蓋着沖鋒衣睡午覺的習慣,那麽也不是不存在這樣的可能——管教授做好午睡的準備,蓋上衣服在沙發上躺好,沒想到忘記了熄滅煙蒂,煙頭點燃了沙發,在他尚未來得及清醒或者作出逃生舉動的時候,就因為吸入過量的碳灰和一氧化碳陷入了昏迷,這在死者睡眠狀态下發生的火災中并不是沒發生過。”
薛一維的觀點猶如一顆小石頭投入了一片平靜的水面,會議室裏響起了嗡嗡的讨論聲。
路铮好像早有預料似的,輕咳了一聲,又往前推出了一張解剖室裏的屍檢照片。
“如果說死者是在午睡的時候點着了沙發——那麽為什麽管教授在死亡的時候,臉上還帶着眼鏡呢?”
他坐在會議室的木頭凳子上,胳膊肘支在面前的桌面,一雙圓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對面坐着的薛一維,目光犀利得宛如一把出鞘的匕首。
作者有話要說:
說來很逗,在搜集整理寫這本文的素材的時候,作者認識的一名法醫朋友特別強調讓我千萬不要寫法醫穿着白大褂解剖屍體,搞得一身是血的場景,作者覺得很驚訝因為電視劇好像都是那麽演的,不過法醫朋友很耿直的表示那些電視劇都是在扯淡,真的穿白大褂的話,那就是裝逼遭雷劈了,屍體大大會教你做人_(:зゝ∠)_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