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這個門鎖是從管斌教授的門上拆下來的,”薛一維說:“管斌教授的辦公室門被燒得合頁松脫,所以消防官兵沒有破壞門鎖就進入了房間。”
路铮湊上前去看了一下,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老式插銷門鎖,“L”型的插銷,插在一個“凸”形狀的口裏,用螺絲釘固定。雖然說老式了一些,但是在一般情況下,防盜系數不比各種新式鎖頭差。整根插銷樣子奇特,像斑馬一樣有一圈一圈的不規則的色塊。
“這種鎖,是中國比較常見的一種內部鎖,具有堅固、簡單的特點,不知道各位有沒有聽說過兵器鍛造的原理?金屬經過高溫煅燒,會行成’奧氏體’,這種奧氏體出現的時候,兵器都是被燒得紅紅的,易于鍛造和塑形,随後再經過淬火這個流程,哦,讓我來解釋一下,所謂’淬火’,那就是……”
“那就是說這門在着火的時候是鎖着的。”路铮聽了滿耳朵的嗡嗡嗡,受不了薛一維那個掉書袋的勁兒,起了點頑皮的心思,相當無情地打斷他:“加上這間辦公室的兩扇窗子上都有鐵欄杆,不能在鎖上門之後進出,起火點是在沙發那一塊地方,離走廊窗戶很遠。所以說起火的時候,屋裏應該只有管斌教授一個人在,火理論上也應該是死者引燃的,對嗎?”
薛一維被噎得一時說不出話:“……對。”
他一張小白臉上好像打翻了顏料瓶,黃黃青青紫紫的,就好像一個控制不住回答問題欲望的好學生發現提問被別人搶答了似的,憋屈得慌。
魏雄風躲在黃英大隊長身後無聲地嘎嘎大笑,唐邵源雖然依然一張撲克臉,但是仔細觀察能看到他眼睛背後的眼角還有嘴角都有着克制不住的彎曲。
欺負了一下小年輕,路铮心裏微微暗爽,但是畢竟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給薛一維挽了一下尊:“小薛非常不錯啊,知識面很豐富,課本知識也很紮實。”
薛一維的臉色更加精彩了。
“的确,不過盡信書不如無書,他還是經驗不足,以後得多跟路組長學習學習。是不是,小薛?”黃英大隊長一錘定音,薛一維看起來對她頗為畏懼,立刻條件反射一樣地站直了,雖然臉上還有點不情願,但還是響亮地應了聲是。
“起火時間大約是下午的一點,煙霧從窗戶彌漫出去後,外面操場上活動的學生發現了情況給消防隊打了電話。”黃英面色嚴肅:“起火原因目前不明,消防人員反映,起火地點應該是在沙發上,這種布藝沙發相當易燃,加上屋裏有很多易燃物品,比如書本,文件之類的,所以很快就蔓延到了整間辦公室。”
路铮點點頭,他本來就是報警人,自然對起火的大致時間心中有數,不過他的內心還有一定的疑問:“這個辦公樓裏,沒有裝自動噴淋系統嗎?還有就是煙霧報警器,怎麽也沒有響,任由火勢擴大?”
一邊說着,他沖着屋子相對完好的一角努努嘴,那邊牆上有一個被熏黑變形的圓型報警器挂着。
“這個樓是理化老樓,明年就要拆遷了,裏面并沒有安裝自動噴淋系統。”薛一維重新抖擻了精神加入了案情彙報:“每一個老師的辦公室裏其實都有安裝煙霧報警器,這個房間也不例外,但是我們剛剛把報警器取下來看了,裏面沒有裝電池。根據管斌教授的學生所言,管教授有一邊看文獻一邊吸煙的習慣,因為煙霧報警器總是響,覺得很煩,就把裏面電池拆掉了。”
“這麽看來,有可能是管教授在辦公室裏午睡,睡前吸了一支煙,沒想到沒有掐滅就睡着了,煙頭引燃了身下的沙發?”魏雄風聽完了薛一維的敘述,頓時覺得這個過程非常說得通。
“确實有這種可能性,而且很大。”薛一維挺着胸脯,相當篤定地說:“尤其是剛剛法醫在進行現場勘驗的時候已經發現了,管教授的頭部、頸部還有胸部都沒有明顯傷痕,口鼻中有大量煙灰,這也是生前燒死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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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铮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照這麽說,确實這是一起意外事故的可能性極大,門窗都不能進人,起火點離窗口很遠,辦公室裏只有管斌一人——這一切都指向了同樣的結論。
“管斌教授的屍體是在這個沙發殘餘上發現的嗎?”他問道:“原始姿态是什麽樣的?照片能不能給我看一下?”
“那沒問題。”薛一維一邊說着,一邊找來了随行的刑事照相員,把單反裏的照片調了出來。
路铮和唐邵源幾人湊近預覽屏幕,用兩根手指把局部放大仔細觀察了起來。
管教授的屍體已經被完全燒黑了,呈現出一個仿佛要打拳擊的姿勢,蜷縮平躺在那一摞原來是沙發的彈簧上。
的确看起來是一具非常典型的火災現場意外死亡的屍體。
但是不知為何,路铮總覺得這個現場哪裏有一點不對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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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薛一維說的沒錯,這個辦公室裏确實沒有太多有價值的內容。
現場被火燒水噴弄的基本已經不能看,路铮在污水中拿着漏勺翻找了快一個小時,也沒有什麽重大發現,如今天色已晚,不再适合進行現場勘查活動,他才不得不遺憾地暫時作罷。
一組幾人暫時鳴金收工,路铮脫了手套一路小跑找到了耿志忠:“頭兒,邵源呢?”
“去物證中心驗屍了。”耿志忠說:“怎麽了?”
路铮微微皺眉:“頭兒,我對這個現場有點特別的感覺,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耿志忠一聽立刻嚴肅了起來:“有什麽發現嗎?”
路铮好像被噎住了似的,有點不好意思:“……沒有。”
耿志忠:……
看着耿志忠那一臉“你在逗我”的表情,路铮也覺得挺羞恥,不過還是厚着臉皮繼續說道:“我想去找邵源看看屍體,看看能不能找到別的痕跡物證。”
這倒是沒有什麽不可以的,耿老大揮揮手叫來了魏·一塊磚·雄風:“大雄,再跑一個腿,給你們組長帶路去一趟解剖室!”
本以為這不是一起刑事案件可以早點兒收工而歡天喜地的魏雄風忽聞噩耗,忍不住哀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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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市公安局,物證中心。
前來門口迎接的是省城市局給唐邵源配備的幾個助手之一,應該是負責記載屍體檢驗情況或者是拍照的,魏雄風把路铮送到地方之後就撤了。路铮在夜色中擡頭看了看,整個建築物在黑暗中陰森森的,看起來很像一座大棺材。
法醫解剖室在物證中心的深處,一路跟着小助手穿過陰暗的走廊,路铮那種走在大棺材裏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等到進入了解剖室,那一瞬間燈光差點讓他眼睛發酸流出眼淚來。
唐邵源就站在那一束最明亮的光線中,身上嚴嚴實實地包着淺藍色半透明的一次性手術衣,衣服裏面是件帶着細細豎條紋的白色襯衫,襯得他又精細又挺拔,即使帶着帽子口罩,也在一衆助手之中顯得頗為鶴立雞群。
屋裏彌漫着一股濃濃的肉糊味兒。
這還是路铮第一次看唐邵源做解剖,只見他動作相當麻利,正在用開顱鋸鋸開屍體的頭皮,嗡嗡的一陣響聲過去,鋸條下就露出了紅白相間的腦組織。
“頭部也沒有外傷。”他淡定地說,示意助手記下來:“掏個舌頭吧,雙重保險。”
說罷,路铮就看到他用一種極其熟練的手法沿着屍體的下颌緣把肌肉全部切斷,随後把手指摳進了屍體的口腔,另一只手又動了兩下,就把整套內髒和屍體分離了出來。
“口腔呼吸道內均有碳灰,死者的血液、內髒都呈現櫻桃紅色。”唐邵源若有所思地觀察道:“的确是生前燒死。腿部手部都沒有約束傷,幾處傷口均無生活反應,身體也沒有其他致命傷。”
路铮沒有出聲打攪,看着他們解剖完畢,唐邵源已經把內髒和身體重新縫好之後才走上前去:“看來這不是一起案件了?”
“的确不像。”唐邵源擡頭發現路铮來了,眼睛一亮:“不過謹慎起見,等下我再去做個毒理檢驗。師兄怎麽來了?”
“我在現場沒有發現什麽痕跡物證,想過來看看屍體身上有沒有。”路铮笑笑,放下手裏提着的勘察箱:“你們忙完了吧?”
唐邵源自然點頭應是,轉身吩咐幾個助手寫屍檢報告,便獨自和路铮二人留在了解剖室裏。
為了防止物證遭到二次污染,路铮也得穿上防護服裝,唐邵源脫掉手套給他拆開了一件新的手術衣,抖了抖展開舉高:“來,師兄,伸一下胳膊。”
不知道怎地,路铮滿腦子都是之前在大峪的時候唐邵源舉着裝水的臉盆對他說的那句:“來,師兄,腳擡一下。”
相當順從地把兩條胳膊塞進了手術衣,路铮聽着唐邵源在他身後窸窸窣窣打結的聲音,忍不住打趣道:“邵源,你家裏有弟弟妹妹嗎?”
“理論上有。”唐邵源思索了一下說出了一個很奇怪的答案:“但是都沒見過。師兄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沒什麽。”路铮聽到他的回答,聯想到唐邵源平日裏那一副公子哥做派,忍不住腦補了好一出豪門恩怨和私生子大戲:“就是覺得你很會照顧人。”
“呵呵呵。”唐邵源輕笑一聲,繼續埋頭在路铮的身後系着他腰上的那個結,兩根淺藍色的細繩在他的手心裏慢慢抽緊,逐漸勒住了面前人的襯衣,又慢慢縮進,最終在一個不松不緊的合适程度停下了。
看着面前的腰,唐邵源忍不住砰砰跳的心髒,用手偷偷地比劃了一下。
“也要看人啊。”他低聲說道:“也不是所有人我都想照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