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可意

第6章 六

等她意識到自己忘了什麽的時候，已經在班級門口看見了一身正裝的祝明日。

祝明日是趕過來的，下午還有課，中午只有一個多小時的休息時間。

她一句話也沒說，拉着陸可意直接走去了食堂。

打了兩盤菜後，抓着她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了下去。

陸可意想開口，祝明日直接一句話堵住了她的嘴，“我只有十五分鐘陪你吃飯，什麽都別說，不然我不敢保證會不會罵你。”

陸可意不敢說話了，祝明日兇過她一次，永生難忘。

雖然那事是她做錯了，但是祝明日那兇巴巴的樣子，還是讓她心悸了很久。

之後的每天，祝明日都會從實習的地方趕過來，午飯晚飯，都拉着她去吃。

像她說的，她時間很趕，所以整整一個月，陸可意倒還真的沒跟她說上幾句話。

終于有一次，她鼓起勇氣，在吃飯的時候開了口，“你不用趕過來的，今朝借了我錢，我再去兼職兼職，生活費夠的。”

“而且，我覺得，你應該把目光放到別的人身上試試看。”

祝明日一句話沒說，手上動作也沒停，但陸可意明确感覺到，她那句話一說完，祝明日周圍的空氣，一下子冷了下來。

她不敢說話了，默默的吃飯。

一直到兩人吃好飯，祝明日都沒再說一句話。

但是到了晚上，她又如約出現在了班級門口。

陸可意知道了她的意思，也明白了她的倔強。

她不明白，為什麽偏偏，會是她。

……

一切的變故都在木子英打來的那個電話。

那時候已經大三下了，再過幾個月，她也要正式開始實習了。

“可意啊，下個學期就要開始實習了吧？找好單位了嗎？”

“嗯。”她對木子英的最後一絲感情，已經消失在了她無止盡的要錢行為中。

現在維系着她們聯系的，除了那條叫親情的責任線，再無其他。

木子英估計也聽出了她話裏的抗拒意味，幹脆長話短說，“我也知道，我從你這拿了這麽多次錢，你肯定也很累了。媽也過意不去，但是媽沒辦法，媽忍不住，一沒錢我就想去賭，總想着能翻身的，結果一次次賠了進去……”

陸可意打開電腦，手機開的是外放，她還有事要做，所以直接開口打斷了她準備煽情的話，“你直接說吧，要我做什麽。”

“你這是什麽話，媽不過是想打電話給你問問你過的怎麽樣，順便關心一下你。你今年大三，是不是還沒找到對象啊？”

她心咯噔一下，仿佛知道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會多讓人震驚。

“媽這次賠了點錢，媽知道你也沒有那麽多錢，所以媽給你想了個辦法。媽有個朋友，她二姐的兒子年齡也不大，就比你大了五歲，人家樣貌好，還是985畢業的，現在在法院當檢察官，家裏也有錢。他媽也着急，我見那孩子着實不錯，就把你照片給她了，人家很滿意。所以我想說，你這個周末有空嗎，有空的話，你去見見人家，如果能成，下個月就能辦婚禮。”

“媽這次真的跟你保證，只要這次的錢你幫媽還上了，媽一定不會再去堵了，媽以後一定踏踏實實工作，再也不會找你要錢了。”

陸可意第一次知道，名為親情的枷鎖，有多令人絕望。

她覺得自己快說不出話，張了嘴，卻發現還是有聲音洩露了出來。

“如果，我說不呢。”

陸媽原本的低态度一下子轉變了，“你居然不肯，你別忘了這麽多年是誰每天起床給你做飯，給你洗衣的，沒有我，你能有今天！我是誰，我是你媽，是你最親近的人，你身體裏流的血還是我的！我剛才怎麽說的你沒聽見嗎，你只要嫁給人家，人家就會拿一筆錢當嫁妝，這筆錢我就可以把我欠的債全都還光！我知道你早就想踹開我，我現在不怪你這種白眼狼的行為，還給你找了個好對象，你還這麽推三阻四！陸可意，你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你好好想想，我是你媽！十月懷胎把你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媽！早知道這樣，當初我直接去醫院流掉你了！省的我現在在這受折磨！”

陸可意閉了閉眼，睜開眼時，眼裏的光，全都沒了。

“好，我去。”

陸媽的态度一下子又好轉起來，“媽就知道你最乖了，媽給你說，你記一下啊，就在……”

“是不是我嫁了人，你就再也不會纏着我了。”

“媽什麽時候騙過你，還有，媽這是關心你，你怎麽能用這種字說媽呢……”

……

男人比想象中的年輕，談吐很溫柔，整個人很紳士，非常有禮貌。

陸可意強撐着笑吃完了這頓飯，她知道，男人很滿意，相應的，陸媽也會很滿意。

她拒絕了對方要送他回家的請求，自己搭着公交回了家。

公車晃晃悠悠，她往後一倒，撞在一個人身上。

是個好看的小姐姐，扶住了她，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關心的問她怎麽了。

她笑着搖搖頭，正好車門開了，她慢慢走了下去。

車子走遠，她看着已經消失在道路上的公交車，和那匆匆一瞥的小姐姐，突然很想祝明日。

她不知道她對祝明日是什麽感情，但是她知道，她們不可能。

她可能是喜歡她的，但是這種感情，是不會被別人祝福的。

她明知道，卻還是在她的溫情下，陷了進去。

但是沒關系，這個秘密，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

而且，她已經決定好了，今天開始，她就不會再有這種感情了。

祝明日這樣的人，不應該因為一段不正常的感情而背負所有人的異樣目光，她是發光體，是應該被所有人捧着的。

所以，這場婚禮，是所有人的解脫。

祝明日再也不用把目光放在一個永遠不會回頭的人身上。

她再也不用一邊提醒着自己一邊又情不自禁的深陷進去。

……

陸可意表現的和平時沒兩樣。

除了該知道的人外，沒有人知道，下個月的一號，就是她跟一個才見過一面的人的婚禮。

但所有的東西都隐瞞不住，不知道的人，她終究該讓她知道。

男人打電話問她，她朋友這邊，需要準備幾張請帖。

她想了想，告訴她，“兩張。”

對方聲音一滞，卻沒有多問，“好的，我會準備，你等下把名字發給我吧。”

“好。”

她不敢直接告訴祝明日，最後把兩張請帖一起交給了祝今朝。

“這周六，我的婚禮你要來參加嗎？”

祝今朝直接一口水噴了出來，她不敢置信的拿起那張豔紅的請帖，“你，你說真的？”

陸可意輕輕點了下頭。

“你他媽戀愛都沒談，突然告訴我你要結婚了？”祝今朝很少說粗話，陸可意知道，她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你就當，我跟你一樣，是一見鐘情了。”

祝今朝表情一滞，然後反駁，“你以為我會相信嗎！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你說出來，我會幫你解決的！不管是什麽，我一定能幫你的。”

陸可意拍拍她，揚着笑，像是真的陷入了甜蜜的戀情一樣，“我沒騙你，我真的很開心。”

祝今朝狐疑的盯着她瞧，沒看出什麽毛病。

她最後嘆了口氣，“好吧，就當你說真的了，我會把請帖帶給我姐的，你這麽突然，我什麽準備都沒有，怎麽不早點說。”

陸可意笑了笑，沒多言語。

……

祝明日比她想象中來的早，她才剛将請帖給了祝今朝，課上了一半，祝明日就出現在了門口。

班裏人都還記得她，見到她出現，紛紛跟她打招呼。

她難得沒了笑臉，沉着一張臉，準确無誤的看見了躲在角落裏的她。

老師不認識她，見她突然闖進來，剛要出口詢問。

祝明日一下子看向他，聲音雖冷，卻還是很有禮貌，“老師，不好意思，我是陸可意的姐姐，家裏出了點事，所以能不能讓她出來講幾句話。”

原本還不滿的老師立刻點了點頭，他不知道哪個是陸可意，所以直接在講臺上喊，“陸可意同學，你姐姐在找你，你出去一下吧。”

陸可意突然沒了勇氣，她不敢出去，她不知道祝明日會對她做什麽。

祝明日站在門邊，直直看向她，一字一句冷聲道，“你是要自己走出來，還是我現在過去把你抱出來。”

抱出來三個字，引起了一片嘩然。

但大家沒多想，只是在催促她，“可意，你姐大老遠跑過來，你怎麽還不出去。”

“對啊，快出去吧。”

陸可意頂着所有人的目光，緩緩的走了出去。

剛走到祝明日身邊，就被用力拽住了，力氣大的，她差點吃痛叫出來。

祝明日帶她去了上次那個辦公室，現在在上課，辦公室裏沒有人。

陸可意不知道該說什麽，祝明日就站在她面前兩步遠的地方，背對着她，她看不見她的表情。

祝明日先開的口，“小朝說，後天是你的婚禮。”

她點了點頭，想到祝明日看不到，便小聲開了口，“嗯。”

“是你一見鐘情的對象？”

“嗯。”

“給我看看，什麽樣的人，能讓你一見鐘情。”

祝明日轉過了身來，臉上的表情與平日裏無異，眼裏一片柔和，完全不見剛才那副冰冷的模樣。

“他不喜歡照相。”

祝明日輕笑了聲，“這麽喜歡他？年紀輕輕，就甘願跳進婚姻的牢籠？”

“嗯。”

祝明日突然伸手，陸可意下意識退了一步，卻發現她只是将手放到了自己頭上，輕輕摸了摸，“也好，你喜歡就行。我還在思考怎麽跟你說，這麽多年，我也累了。”

陸可意心一抽，她一下子捏緊了身側放着的手，小聲告訴她，“祝你也早點找到一個好對象。”

祝明日勾唇一笑，“好。”

接着放了手，“很抱歉，一時沖動，騙了老師。你回去吧，我也回去了，婚禮的話，抱歉，我那天抽不開身，禮金我會讓小朝幫我拿過去的。”

“好。”

陸可意沒了站在這的理由，轉過身，一點點走了出去。

快要踏出門的時候，突然被人用力從後面抱住了。

她的聲音裏帶了鼻息，帶着令人難受的請求，“不結婚好不好，我什麽都不要，我就這樣陪着你，我們就這樣過一輩子，好不好。”

陸可意輕輕松開她的手，強裝鎮定的說出兩字，“抱歉。”

……

結果，祝今朝也沒有來。

“抱歉啊可意，我本來就買了禮服想去的，我姐早上突然發燒，現在在家裏上吐下瀉的，情況有點嚴重，家裏現在就我一個人，她又不肯去醫院，我只能陪在這裏等她。不過你放心，我把請帖給趙岚了，他會代我去的。照片我也拜托拍了，你最美的一刻，我一定會讓他好好拍下的。”

她回了個好字過去，同一刻，有人叩響了門。

……

“請問新郎李童先生，你是否願意娶陸可意小姐為你的合法妻子，并當衆發誓無論富貴貧窮，無論健康疾病，都将永遠愛她，呵護她，并忠誠于她決不抛棄，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永遠愛她，一生一世！你願意嗎？”

李童微笑着，大聲的喊出三個字，“我願意。”

神父将視線轉向了陸可意，“請問新娘陸可意小姐，你是否願意嫁給李童先生為你的合法丈夫，并當衆發誓無論富貴貧窮，無論健康疾病，都将永遠愛他，呵護他，并忠誠于他決不抛棄，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永遠愛他，一生一世！你願意嗎？”

她轉過頭，看向這個今後将會以另一種身份陪在她身邊的男人，李童笑的溫柔，眼裏滿是柔光。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透過他看見了另一道身影，那人也總是用這種溫柔的眼神看着她，那是一個世界上，最溫柔、對她最好的人。

但是今天開始，她就要跟她走向兩個世界了。

她眼睛一酸，落下一滴淚來，李童以為他是感動而哭，伸手拭去她精致妝容上的淚珠，“可意，到你了。”

這一互動感染了底下的人，已經有人感動的低低哭了起來，雷鳴般的掌聲在偌大的禮堂裏響起。

她看着面前的人，終于下定了決定，勾了勾嘴角，終于輕啓了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