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39
隔天晚上八點。
林見擦幹手上的水, 端着最後一盤菜走向客廳。
手機響起來時,他心中空無一物, 随手接起。
電話裏又一次傳來了桑慧的聲音,她說:“來看看吧,最後一面了。”
“讓他來……”
電話對面還有舒德元虛弱的聲音。
平日裏用上這力氣怕是桌子都得被劈成兩半,如今躺在那病床上,看着滿眼的白,聲嘶力竭也不過堪堪被林見聽到。
桑慧看了他一眼, 索性把手機放在舒德元耳邊。
舒德元閉上眼睛聽,電話對面的人剛好拉開椅子坐下,重複了昨天的話:“不了。”
他氣得呼吸急促,那一口尚未自然掉落的牙都快要被咬碎:“逆子!”
林見聽到是舒德元在跟他講電話, 足足沉默數十秒。
而後輕笑道:“是。”
随便他怎麽說。
他做不到經歷了這一切之後, 再因為那點可憐的血緣關系,去虛情假意地給他送終。
“等我走了,處理後事的時候, 不要把我和你媽媽的碑立在一起了。”
“我不會給你處理後事,更不會讓你死了也去糾纏我媽。”林見說。
舒德元難得提不起生氣的力,竟也心平氣和認了這句話:“你媽媽留給你的股份, 夠你吃一輩子的。”
林見沒說話,但也沒挂斷。
“你這名字, 是你自己取的嗎?”
舒德元問。
林見這名字他用了四年多快五年了,他的生父臨了才想起來問一句名字誰取的。
一切看起來荒謬至極, 林見說:“搖號搖的吧。”
“不好聽,多容易被人罵。”舒德元說。
林見不想回答了, 只輕輕嗯了一聲。
之後漫長的幾分鐘裏, 舒德元東拉西扯地不知道到底想說什麽。
林見到頭來也沒聽懂他要表達的意思, 兩人毫無默契,抛開血緣就是最普通的陌生人。
電話對面的聲音在某一刻突然弱了下去,緊接着桑慧大喊道:“德元!德元你醒醒!醫生!醫生呢?!”
林見放下手機,拇指在屏幕上輕輕點了一下,挂斷了這一通不知意義的電話。
死亡太近,林見覺得自己平靜得可怕。
果然世間一切感情都不是與生俱來,常人會愛父母親,因為生恩養恩以及多年陪伴。他這部分感情完全缺失,血緣就一點作用都沒有了。
就是這一桌子菜,也許放涼了吧,總覺得沒剛才聞着那麽香了。
舒逸大概是從桑慧那裏拿到了林見的聯系方式,約他出來商議舒德元的後事。
【林見:随你】
【179xxxx0084:我還有別的話想跟你說】
【林見:說】
【179xxxx0084:見面說吧】
林見讨厭這種聊天方式,不假思索就又是一句拒絕。
但這次舒逸态度好像特別堅定,無論說什麽都非得見他一面。
雖然說起來有些好笑,但林見是真的有在擔心這人是不是想把那天找補回來。
找一面包車的人來把他也揍滿身血之類的……
他私以為這想法又離譜又讓人擔心,于是還真的帶了符飛白一起去。
武力值一流選手到場,林見就放心地走進去了。
約在一個飯店的包間,進去只有他們兩個人。
舒逸的傷還沒好利索,臉上還有淤青沒有淡下去。
“不點菜?”林見看着空蕩蕩的桌面。
舒逸給他倒上酒:“點了也吃不下去。”
林見覺得好笑:“你也有勤儉持家的時候?”
舒逸坐下來看着他:“不,我只是覺得你不會有胃口下筷。”
“願聞其詳。”
“名單是韓秋時給我的,這事兒你知道嗎?”
林見點頭:“知道。”
他還是摸不清舒逸想說什麽。
“出這麽大事,公司你也丢了,你一點都不怨他?”舒逸眼中寫滿不相信。
林見嗤笑:“你在說夢話?”
“說夢話的不是我,做夢的也不是我,不清醒的更不是我。”舒逸說,“我只是突然有了興趣,想跟你講講來龍去脈呀。”
——“關于……韓秋時是怎麽和朋友打賭一個月之內讓你對他死心塌地。”
林見表情瞬間僵住,全然沒了剛才的冷靜,他目光銳利地看向舒逸,後者扭曲的笑臉在他眼中更顯諷刺。林見仔細在心裏一個字一個字的去讀這句話,把每一個字的意思都剖開,然後再組合在一起,試圖讀出最本質的意思。
一番周折後卻發現,和他最初不願意相信的那個意思,一模一樣。
“我到了倫敦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和他們聯系,但我想就通過他們告訴我的那只言片語,我也能猜得出……”
“韓秋時是強行要求住進你家的嗎?”
“借口是……胳膊受傷了。”
林見聽着,覺得眼前突然變得有些昏暗。
的确。
當時韓秋時住進來,的确是因為那個傷,不過後來好了也就沒有在搬出去,林見早就對他住進來的理由忘了個七七八八。
可當時他明明也曾經懷疑過,那人前些天還掐着他的脖子恨不能将他弄死,狠戾的表情發力的手指,可卻又突然主動來接近他這個感情上的“狗皮膏藥”,态度一點兒算不上好,可他就像是拿捏準了,只要他開口,他林見就不會拒絕。
事實證明林見真的沒有拒絕。
他甚至收起了心中的所有疑慮,以為自己黯淡無光的生活終于有陽光肯來照耀了。
他明明是那麽細心又敏感的人,居然真的自欺欺人地選擇忽略這些疑點,久而久之就忘卻。
“他帶你去參加過他們的聚餐。”舒逸看着林見的表情,那一絲一毫的變化都可以激起他對後文無比懇切的表達欲。
“因為他和他們約好了,會帶你到場,讓所有人見一見,那個傳說中懦弱無能又是個同性戀的廢物舒揚,到底長什麽樣子。”
所以飯桌上的人都對他出言諷刺,韓秋時只當聽不見。
火直白地燒在他身上時,他求助地看過去,韓秋時卻同其他人一起将他當笑話看。
“後來他們聯系到我了,還經常一起跟我視頻,時差對不上,他們常常大晚上聚在一起。”
是韓秋時總晚歸的那段時間。
“你以為他真的會慢慢喜歡上你嗎?”
“記不記得他被韓霖關在家的那幾天,他好不容易拿到手機,接的是我的電話。”
所以那天林見在韓霖面前裝了一晚孫子,一肚子的委屈,卻還被挂了電話。
“他根本就不懂什麽是喜歡。”說到這,舒逸忍不住苦笑一聲。
“廖光熙告訴我,那天晚上大家都喝的不少,提起我不在場,一堆人就開始罵你。突然有人出主意,說前兩年聽過傳言,那舒家老大好像喜歡男人,咱們誰去玩玩?”
聽到這,林見心已經涼了半截。
他幾乎可以想象出當時燈紅酒綠的場子裏,有人譏笑着說出這個惡劣的想法。
然後,韓秋時應了下來。
年輕人玩嗨了什麽話都敢亂說,一群人嚷嚷着,說看看咱韓大少爺到底有多大魅力,賭多久能把林見帶來見他們。
“我他媽都沒見過舒揚,那家夥從小就不跟咱這圈子來往。”
“清高什麽啊他,現在還不是混得跟條狗一樣,要沒舒家幫襯,估計得睡天橋底下了吧?”
“韓哥給老子加油!必須拿下!我們都想見識見識,這舒揚到底何方神聖啊?”
“好。”
然後有了那天——
再然後,再然後呢?
明明他已經洗白了自己的嫌疑,為什麽韓秋時還是沒有放過他?
難道就為了一個賭約嗎?
“他們都等着你為韓秋時一哭二鬧三上吊,等着韓秋時甩掉你。”
“我太了解這個圈子了,一個利益圈罷了,大家都等着互相看熱鬧。”
舒逸大笑着:“你信嗎?我今天講的這些,你都信嗎?”
他站起來端着酒杯走到林見跟前,強行跟林見碰了杯,一口喝下。
林見覺得自己魂大概已經被抽離體外了,他腦海中反複放映着過去的種種,重複的場景又再度出現。
一點感情都沒有嗎?林見原本是不信的。
韓秋時到底也只是個20歲的男人罷了,林見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太愛還是怎樣,他總下意識把韓秋時當小孩當弟弟。
他再生氣也只覺得——這小兔崽子怎麽這麽會氣人?
他也知道這兔崽子性格挺惡劣,同居那段時間沒少氣他啊。
但他再生氣也舍不得打舍不得罵的,總覺得……他年輕,年輕人犯錯難免,說不定以後慢慢就改了呢?
可現在想來,就算以後改了,他也不會看到了。
舒逸偏要一把火燒到最旺,他給韓秋時打了電話,開着免提。
從始至終只問了一個問題——
“當初去接近林見,是因為那個賭約嗎?”
終于在第三次重複時,包間內響起那透過手機傳來的輕微被電流改變的聲音,卻總還是熟悉的:“是。”
舒逸終于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他不忙着挂電話,重新倒了酒又和林見的杯子碰了一下。
仰頭一飲而盡。
“好!”舒逸發瘋了一般,放下酒杯十分用力地鼓掌。
簡單的一個“是”字,卻像是将林見的五髒六腑都撞得移了位。
他緊咬着牙,将自己心頭那一抹酸意壓了個緊實,一點都不許流露。
這種心髒好像是被生扒出來,還在新鮮跳動時就被人踩在腳底反複研磨的感覺……林見狠狠閉上眼睛。
片刻後他終于忍不住,站起來拿起舒逸故意擺在他面前的手機,聲音顫抖卻又發狠有力地說:“你怎麽不去死呢?”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回來手很痛,我爸二話不說給我一貼“萬通筋骨貼”……感謝在2021-03-12 00:23:39~2021-03-13 00:43: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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