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撒嬌(捉蟲)
禦書房,裴湛垂首立于臺階之下。
聖上身邊的劉公公躬身而下,将他呈上來的東西遞交給聖上,才又低頭站在一旁。
聖上沉眸翻閱,半晌,久久未曾擡頭。
大殿內的氣氛壓抑,安靜得近乎落針可聞。
半晌,位于龍椅上的那位才擡起頭,他目光沉沉地盯着裴湛良久:“羨之啊,你可知道,你這封奏折意味着什麽?”
裴湛情緒沒有絲毫變化:
“知曉。”
大殿內又陷入死寂,一時只剩那位敲打在案桌上的悶聲。
裴湛垂眸不語。
他知曉,事關兩位皇子,聖上心中必然糾結。
但這些和他無關,他只要得到他想要的結果就好了。
不知過了多久,聖上才威嚴開口:
“這麽多年,一直讓你處于暗中,委屈你了。”
“從今以後,你就站到明面上,來幫朕吧。”
這句話落下,聖上才靠向身後的龍椅,他擡手捏額,這一瞬間,他似乎衰老近十歲。
裴湛盡收眼底,動作不着痕跡地一頓,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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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當以己身為重。”
聖上似看出他眼底的擔憂,須臾,搖了搖頭:“朕無礙,待大理寺卿遞了辭呈後,朕就會下旨,你做好準備。”
這聲準備,意味深長。
裴湛走出禦書房的時候,太子和二皇子剛好都在外面,巧得讓裴湛情不自禁眉梢輕挑。
他拱手:“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
“羨之這個時候還在宮中?”太子有些訝然,溫和地示意。
裴湛稍稍颔首,不緊不慢:
“陪舅舅說會兒話。”
太子笑,裴湛倒是連敷衍都懶得敷衍。
只是二人敘家常,就讓二位皇子等在外面?
不過裴湛敢在禦書房前這樣說,就無人敢揭穿他的怠慢。
太子側頭看向裴湛,似只是笑言:
“羨之和父皇親近,連孤都為之羨慕。”
裴湛挑眉,斂去眸底深處的不耐和乏味,不等他回話,二皇子打斷了二人:“本殿進宮時,看見了肅親侯府的馬車等在外面,應該是在等世子。”
二皇子的确想拉攏裴湛,但他自覺和裴湛不熟,并且他身為皇子,無需低三下四地和裴湛套近乎。
他一貫稱呼裴湛為世子,而不是如同太子那般張口不離羨之。
君臣有別,交之有道。
二皇子對裴湛輕颔首,才和太子道:“皇兄,父皇在等着了。”
哪怕二皇子冒然開口打斷他的話,有不敬嫌疑,但太子依舊神情如常,緩緩點頭:
“你說得對,羨之早些回去。”
裴湛躬身,等二人進了禦書房,才站直身子。
和劉公公颔首,剛要離開,忽頓,裴湛回頭,看向太子身後那個奴才,他坡着腳,走路姿勢有些別扭,卻健步如飛,緊跟在太子身後。
裴湛眸色稍深。
白三早等着他了,時辰不早,晚上風涼,白三将披風遞給他,低聲報信:
“剛有人來說,侯爺在皇宮外等着您一同回府。”
裴湛步子一頓,有些頭疼,他眯眸看向白三:“你走漏風聲了?”
白三忙忙搖頭:
“屬下哪敢啊!但、小侯爺有什麽事能瞞過侯爺?”
這倒是實話。
但裴湛聽着,就覺得不是那麽舒服。
離得老遠,他就看見肅親侯府的馬車停在皇宮門口,裴湛抵着舌根,輕啧一聲,至于嗎?
裴湛不緊不慢地走到馬車邊,說的話沒個着邊:
“侯爺日理萬機,我回趟府,哪還勞煩侯爺親自來接?”
簾子掀開,露出肅親侯那張儒雅沉穩的臉龐,他舉杯喝茶,眼皮子都沒掀:
“有這貧嘴的功夫,不如回去自己和你娘說。”
裴湛堵聲,老老實實地上了馬車。
*******
一本冊子直接被扔在裴湛身上,靖和長公主氣得口不擇言:
“事關兩位皇子,影響甚重,你一聲不吭,連句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去面見了聖上?”
“怎麽?你當真以為你當上大理寺卿,就翅膀硬實了?”
肅親侯喝茶,冷眼旁觀裴湛被打罵。
裴湛也知他爹指望不上,不過卻有些驚訝:“大理寺卿官居二品,我剛入朝,娘怎麽知道我就能當上大理寺卿?”
靖和長公主冷笑:
“大理寺卿王輔近日就要提交辭呈,除了這個官職,還有什麽空缺?”
裴湛漫不經心聳肩:“大理寺少卿周裕,許是會借此升官。”
“他年不過三十,當上少卿也不過一年時間,近三年內自不可能升官!”
說罷,靖和長公主才狐疑地看向裴湛:
“你剛入朝,皇兄就如此重視于你,你究竟做了什麽?”
裴湛有些意外靖和長公主的敏感,他朝外看了眼,弦月高挂,裴湛頗有些恹恹地想,他今日許是回不了宅院了。
裴湛有心讓白三送個消息回去,可看靖和長公主的架勢,是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的。
等靖和長公主冷靜下來,肅親侯才說:
“時候不早了,我和他說,你先回去休息。”
靖和長公主一頓,氣得拂袖離開:“你就縱着他!”
靖和長公主離開後,書房中才安靜下來,肅親侯颔首,讓裴湛坐下,他很冷靜,哪怕裴湛做的事不同凡響,他依舊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肅親侯擡頭,打量他這個兒子。
“大理寺,刑部和督察院并為本朝的三法司。”
“但凡這三處勘察的案件,皆是重大案件,尤其是大理寺,歷來若皇室中有人犯罪,皆會由大理寺受理。”
“大理寺卿年邁,他這段時間就要告老還鄉是人盡皆知的事,你該知曉,大理寺卿這個位置有多少人眼熱。”
肅親侯輕輕地将茶杯放下,杯底和案桌相碰,發出一聲輕響。
裴湛眸色稍閃,他垂頭:“我知道。”
“你想查誰?”
一言忽出,滿室靜寂。
裴湛倏然擡頭,須臾,才輕眯眸:
“爹,你在說什麽?”
肅親侯擡頭,和裴湛如出一轍的眸子深沉,仿若洞察一切。
裴湛心中啧聲,須臾,他坦然道:
“爹什麽都知曉,還問我做甚?”
肅親侯沒什麽反應,似乎就真的随口一問,繼續平靜道:
“你若當真坐上這個位置,必會成為衆矢之的。”
“不論你暗中替聖上做過什麽,既是暗中,就不可能擺在明面上,你除了肅親侯府出身,在朝政上毫無建樹,入仕就官居二品,你如何服衆?”
“前路艱辛,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好生走下去。”
裴湛認真起來:“兒子知曉,可兒子總不能靠您二老一輩子。”
話已至此,肅親侯站起身,輕拍裴湛的肩膀:
“你娘今日罵你,也不過是因擔心你,聖旨沒下來這幾日,留在府中多陪她說說話。”
裴湛自然看得出,他稍遲疑,還是“嗯”了聲。
沉默半晌,裴湛低聲說:
“兒子任性,讓爹和娘擔心了。”
肅親侯字字句句都只是靖和長公主,可若他當真放心,又怎會親自去皇宮前接他?
裴湛心知肚明,可他和肅親侯向來不耐溫情,彼此皆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一時若有真情流露,怕才會不适應。
肅親侯看向他,忽地低聲笑道:
“你尚年少,自有輕狂。”
“但你能讓聖上任命你為大理寺卿,這是你的本事,在這般年紀,我不如你。”
“護你想護的人,前路再艱辛,你身後尚有肅親侯府。”
肅親侯說完這句話,就當真離開了,裴湛靠在椅子上,久久未動彈。
裴湛走出書房時,已是夜深人靜,白三無聲地出現在他身後,他忽然十分想見簡瑤。
他沉默地走出肅親侯府,借着淺淡的月光,一路踱步到簡宅。
裴湛繞回院子,翻身進了隔壁的院子,房中一片漆黑。
裴湛站在原地,半晌,他沒吵醒簡瑤,而是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
白三不明所以,也不敢出聲詢問,只抓耳撓腮地想知曉侯爺倒底和小侯爺說什麽了?
翌日,簡瑤是被青栀驚呼聲吵醒的。
“小侯爺?您怎麽坐在這兒?”
簡瑤茫然,她隐約聽出事情大概,忙披了外衫跑出去,就見裴湛捏着眉心,在聽青栀叽叽喳喳,似極力忍着不耐。
清晨的冷風一吹,簡瑤倏然打了個冷顫,那點零星睡意頓時散去。
裴湛昨夜回到宅子,時間太晚,又怕吵醒簡瑤,可他也不想離開,就坐在院子中,一時不查睡了過去,誰知曉,幾乎是剛閉眼,就被青栀一聲驚呼給吵醒了。
裴湛擰眉,輕啧了聲,沒好氣地看向白三:
“她這大呼小叫的本領,是同你學的?”
白三百口莫辯,這是何等無妄之災?
青栀聽出他在指桑罵槐,忙憤憤閉口。
裴湛坐了半夜,渾身酸疼,一擡頭,就看見了衣衫不整,明顯是聽見動靜匆匆跑出的女子,剛睡醒,她未梳妝,仍舊清麗耀人。
白三立刻背過身子去。
簡瑤攏了攏衣襟,蹙着細眉走過去,眼中有擔憂和心疼:
“你在這裏坐了一夜?”
不知為甚,裴湛忽然伸手攔腰抱住了她,額頭抵在腹部,吓得簡瑤忙慌亂地看了眼四周,就聽男子低聲說:
“你怎麽才出來,我等了你一晚上。”
簡瑤倏然頓住,她垂眸,看向抱住她的男子,眸中透了些錯愕和驚訝。
這些時日,她有些了解眼前這人。
過于驕傲,叫他很難服軟,又何曾會像如今這般……似是在撒嬌?
有些小可憐似的模樣。
簡瑤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偏生不是。
倏地,簡瑤心下軟成一片。
她彎下身子,纖細的手指輕輕撫在男子後背,她軟聲軟氣地和他解釋:
“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