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洗禮中斷,原來是你(一更……
早晨六點,一群穿着白袍的潔淨者進入了冬宮。
實際上這群潔淨者在淩晨兩點時,就已經守在冬宮之外。
聽說這是教廷對于王子殿下洗禮的鄭重表示。
但在阿蓋爾公爵看來,這也像是某種監視。
“我可是一整晚都沒睡,”阿蓋爾公爵打着哈欠,“可憐可憐我這個老頭吧,熬夜會短命。”
“誰不是呢?要喝東方的藥茶嗎?喝了很提神哦。”謝青燃遞過手裏的藥茶。
阿蓋爾公爵一口悶之後,兩人便理了理身上的正裝走了出去。
六點三十分,一群人在冬宮魚貫而出,手裏捧着各色奉神的神燭,今制的托盤上放着垂櫻,落日花,與重雲花。
花朵十分新鮮,還撒着一點清水,看起來更是嬌妍。
一些潔淨者手中還捧着金色的綢緞,色澤純正的寶石,以及編織精美的各色璎珞。
這些是王庭獻給女神殿的貢品。
潔淨者走在寒冷的長道之上,他們邊走,邊低聲詠唱着歌謠。
【敬愛的女神萊耶,您金色的頭發是閃耀的日光。】
【您碧綠的雙眸是海底的碧晶石。】
【您行走于世,讓人為之沉迷,歌頌,詠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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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歌謠唱到第三句時,金發的王子在雪地上出現了。
他赤着腳,同潔淨者一樣,只穿着白色的神袍,他像是不知寒冷,臉上依然帶着溫柔而雍容的微笑。
落日城中的民衆知道今天會開始王子的洗禮,他們早早就靠在了窗邊,窺看着教廷與王庭的隐秘。
在看到金發的王子時,民衆不由心醉,偷偷用手機拍攝着王子行走于雪地裏的景象。
他真如那歌謠與神話中所說,與女神的金發碧眸一模一樣。
在聖斯威這個國家,教廷和王庭從建國之初就在強調着王庭源于女神的血統與身份。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王庭擁有女神的血脈,因此不管與多少人通婚,他們的孩子代代都擁有着相同的發色與瞳色,面容或美麗或俊朗。
神的後裔自然是完美無缺的,這是女神在地上行走的證明。
在這樣一個科技進步的世界,所有人都過上了現代化的生活,哪怕是偏遠的鄉下也架設着網絡。
所有人都認識天體,知道星球是圓的,坐過飛機,見過宇宙飛船在太空中航行的奇景,一個相信科學的人,卻仍然信仰女神。
這和教廷與王室數千年如一日不斷的誦念,擴大,反複着女神的事跡有關。
如同洗腦。
大部分人到了現在,即使嘴上說着不是虔誠的教徒,這年頭誰還信女神啊,可一旦讓對方說出些關于女神一類的事跡時,絕對如數家珍。
謝青燃和阿蓋爾公爵聽着耳邊的陣陣低呼,對視了一眼。
這就是為什麽,王庭總能延續。
他們将自己與神權捆綁在一起,只要露出那副模樣,就足以讓一般民衆對其俯首稱臣。
哪怕貴族議會氣焰嚣張,他們也不曾想過徹底消滅王庭,而是君主立憲呢。
奉雪、謝思、謝桢一行人,都穿着禮儀軍裝,列隊跟随在裏維身後。
奉雪看着裏維的裝扮都打了個寒顫,看這個樣子,總讓她覺得連王子也是獻給女神的祭品。
女神殿距離冬宮不願,但這小小的一段路,奉雪呼吸着冰冷的風雪,卻覺得走得格外久。
靴子踩到地面的沙沙聲,冷風呼嘯撲面而來的冰涼痛楚,奉雪呼出的白氣只有一瞬,随後便融入到了細碎的雪粒之中。
等到進入了那座巨大的女神殿,奉雪在雕刻着女神像的正廳,見到了手持權杖的白發少年。
星回穿着主教正裝,純白與金色交織,描繪着神文的绶帶在他肩上垂下。
他微微仰頭,額上用金粉描繪的落日花印記鮮亮,那雙藍灰色的眼睛笑成了微彎的弧度。
星回像是為今天的這場洗禮真的感到很歡喜。
奉雪進入正廳,與星回對上了視線,這位白發少年善意地看向她,但随後奉雪便垂下眼睫,等待着之後的流程。
謝青燃和阿蓋爾公爵上前幾步,打量着整個正殿,以及後方的廊道,輕聲讨論着。
“我們不能進入洗禮殿嗎?”
“以前的洗禮,也只允許未婚人士旁觀呢。”
謝青燃突然轉頭看着家裏的三個孩子,面帶微笑。
“我家的孩子從身到心都很純潔,長這麽大連早戀都沒有,讓他們去吧。”
“哦,還有一些雖然身體不太純潔,但是心靈純潔得得能照出人影的人,應該也可以進去。女神這樣寬宏,不會計較。”
阿蓋爾公爵點頭,正有此意錒。
被點名的人跟随着王子進入後方的洗禮殿,而謝青燃和阿蓋爾公爵一個直接上了神殿二樓,在上方俯視着整個洗禮殿的情景。
一個走到了殿外的長廊上。
他們按壓着耳上佩戴的耳機,監聽着殿內外的情景。
今天不只是宮殿內要小心情況,宮外也是。
那些該死的議會弄了點什麽“天災人禍”的話,這場洗禮也等同于失敗。
星回站在洗禮殿前,他舉起手中的權杖,無聲地向女神獻上了一支舞。
星回的歌聲出衆,可是今天他放棄了詠唱,只是在旋轉與舉起權杖時,碰響了衣衫下擺的金鈴。
偌大的空間裏,地上只有一汪清淨的水池,一尊掩在紗幕之後的雕像,還有那沐浴着天光,在潔淨的地板上起舞,令金鈴發出悅耳聲響的白發少年。
奉雪想起摩拉古語書寫的一些神文書籍裏,曾經記載久遠前,傳說能夠通神的祭司,便是這樣在神像前獻上一舞,有時女神能看到,有時看不到。但能看到的時候,女神總是為這人類極致的美而感到欣喜,出言垂問。
這些祭司、主教得以聆聽神谕,将之傳播給世人,世人集聚而來,垂首傾聽,這便是教廷的形成。
等到權杖落在地面,衣衫下擺的金鈴同時停止響動,星回躬身向女神行禮。
在星回身後的人,也同時單膝下跪,對着女神像獻上自己的無上敬意。
裏維站在那裏,雙手高舉,頭顱微垂,他臉上毫無波動,像是對這件事不抱有什麽期待,也像是過于緊張而生不出什麽表情。
但實際上在奉雪來到落日城後,他已經一整天都沒有說話了。
別人以為裏維是對于洗禮和可能的刺殺感到緊張,但是他自己知道是因為什麽。
在他耳後的皮膚上貼了一小塊芯片,他可以聽到神殿內外的頻道波段通報。
“在神殿外抓住了一個形跡可疑的男性”“找到了藏在地底的一些□□”“在雪山上找到了狙擊手”等等。
他每走一步,就像踩着一個人的血肉,最後他站在洗禮殿裏,跟着星回主教的話語,像是帶着自嘲般輕聲重複。
【願女神萊耶賜福每一個身心潔淨之人。】
今天洗禮的流程是這樣的,第一天,裏維要進入洗禮殿,在那裏由潔淨者盥洗頭發,眼睛,鼻子,嘴唇,耳朵,以示洗去紅塵,足以聆聽女神的訓示。
當然,這些訓示也大多是由主持洗禮的主教開口言說。
祈福結束之後,星回将權杖浸入面前這汪潔淨的池水裏。
等他再将權杖抽出時,便将沾了水的權杖輕點在裏維的額頭,這是示意裏維可以進入池中了。
奉雪不錯眼地看着眼前之人的一舉一動,這時,她戴着的耳機突然有一點刺響。
那是波段被什麽阻撓的聲音。
周圍負責安保的人員自然也聽到了,他們立時悄無聲息地離隊在附近進行排查。
洗禮殿裏應該有什麽別的電子物品在剛才啓動了,不管是手機還是攝像頭都不行。
雖然王子在此只是洗洗頭臉,不會有暴露身體的風險,但無論如何,也沒有理由讓未來的皇太子被人拍到或是直播這個神聖的畫面。
裏維當然也聽到了有突發情況發生,但他不能遲疑。
金發的王子進入水池,給他洗禮的是幾個蒙着頭臉的潔淨者。
他們恭敬地立在兩側,等待着別的潔淨者将洗禮的用具送來。
那些運送用具的潔淨者一個接一個在洗禮殿穿行而過,也會路過奉雪一行人面前,正好讓他們檢查這些潔淨者手中托盤上的物品成分。
這原本是不允許的,但謝青燃和阿蓋爾公爵來到落日城時,态度謙和又強硬地與星回等主教進行了協商。
【落日城是個美麗的地方,正好塞下我們的人。】
這句語帶威脅的話,讓教廷請示教宗之後,做了讓步。
王庭将自己與神靈捆綁在一起,可當他們立于地面,便只允許有一個發聲者。
謝青燃和阿蓋爾公爵安排的人員,用電子針劑檢測着那些托盤裏的物品,這些水盆裏盛放的看起來都是清水,還有一些潔淨用,泛着花香的洗液。
一名檢測人員無聲地令潔淨者将這些東西灑在自己手上,等了一會之後,針劑沒有查出什麽有害成分,也沒有看到這些東西傷害了潔淨者的肌膚,這才點頭讓人通行。
奉雪側頭看去,看到一名潔淨者将其中一盆透明的洗液灑在手上時,手背上用金粉描繪的圖案消融了。
而謝思和謝桢,在進入神殿的時候,就一直盯着星回。
他們都記得母親“殺了星回”的任務,雖然不知道緣由,但他們會去做。
“怎麽了?”
奉雪不明所以,她低聲詢問,還以為那邊是不是出了什麽狀況。
兩個少年同時搖頭:“沒事。”
是的,反正這幾天應該會沒事。
洗禮結束之後,就要另說了。
一聲清脆得仿佛能穿過天穹,透過風雪,響徹半空的敲鐘聲之後,洗禮開始了。
奉雪看着那些潔淨者淋濕裏維的頭發,用清水輕柔地洗濯那一頭璨金,再用清水一點一點地淋濕他的面部。
水珠沿着王子的五官緩緩滑落,勾勒出這位未來掌權者俊美無俦的五官。
可是奉雪的耳機裏還是有些微的雜音,這說明洗禮殿內的幹擾源沒有排除,但現在洗禮已經開始,按照傳說來說,女神正在審視這位未來的太子,洗禮不能中斷。
有人在耳機頻道裏低聲咒罵:“該死,好像有人在網絡直播!”
“別管!讓人把頻道關閉!追蹤源頭,更重要的是按照那個視頻的角度去找到鏡頭!”
鏡頭當然不在在場衆人身上,而是鑲嵌在某處看不見的角落。
即使洗禮殿已經被人排查完畢,但這樣多的潔淨者進出,他們總有機會放置。
教廷果然難以信任!
衆人緊張起來,奉雪也微蹙眉尖,不知道這場洗禮直播的意義。
柔軟的白袍下擺掃過地面,奉雪看到那名給裏維淋濕了頭發和面部的潔淨者退出了水池,很快就有人接替上去。
那人手裏正端着一盆泛着花香的洗液,他将金制的水盆放下,手指掠過洗液,捧起了一汪透明的液體,這是要給王子清洗頭發了。
王子睫毛微顫,他緩緩睜開眼,一滴清水自他眼角滑落。
他仰頭看着透着微光的天頂,碧晶石般的眼眸裏,不知映照着哪片天空的景色。
可就在那洗液落在王子發上時,一個人影突然沖了過去。
所有人都下意識舉槍,破壞洗禮的人不問緣由當場擊斃!
可當他們看清那人是誰時,卻齊刷刷停下了動作,手指扣在扳機上無法下手。
一件白色的軍裝正裝外套一下蓋在了王子的上半身。
一聲清亮的破水聲響起,穿着白襯衫與正裝禮褲的黑發少女站在水池裏,池水沒過她的腰身,她身上的那件白襯衫已經全濕了,顯露着後背令人看了一眼便會口幹舌燥的曲線。
黑色的綁成馬尾的長發垂落在頸側,露出了那張沾上了水珠的側臉。
水珠沿着她形狀優美,眸色極豔的墨色眼眸向下,滑過挺秀的鼻梁,如薔薇花瓣的嘴唇,她垂眸看着前方,那神态極美,令人想去探究她的視線所能觸及的景色。
那實在是個連最挑剔的藝術家都難以口出惡言的少女。
她站在洗禮池裏,似乎比任何人都堂堂正正。
站在二樓的謝青燃手指摁在欄杆上,像是完全不理解她的女兒為什麽突然做出這種事。
可是奉雪迎着光是站在那裏,誰還記得她剛才突然中斷了王子的洗禮?
奉雪低下頭,她湊得極近,在頭上覆蓋了外套的王子耳邊輕聲說道。
“原來如此,難怪我一開始沒認出你,雲笙。”
在軍裝外套下,一滴一滴的金色液體落到了水池裏,又很快淡化溶解。
就像方才那個潔淨者的手背染上那點洗液時,手背上的金粉花繪都被洗淨了。
可那明明是號稱一周都不會褪色的染料。
因此除了奉雪之外,誰也沒有看到,在外套下的金發王子,他那一頭被世人贊譽,被認為與女神萊耶擁有血緣關系的金發,正被頭上的洗液一點一點消解,變成了……黑色。
在聖斯威的歷史上,從未有過金發碧眸之外的繼承人。
這是王庭直屬于女神的證明,也是王庭受困于世人的詛咒。
可是并不是沒有。
那些在王庭出生的異色頭發與眼眸的孩子,不是生下來就被殺了,就是被送出王庭,剝奪了王室子弟的身份。
王庭很強大,可也很脆弱。
沒有了屬于神的證明,他們連建國的歷史都是編造的。
這也說明,在聖斯威……那些高高在上的王族與凡人并沒有什麽不同。
誰也可以,誰都能夠,觸碰那純金的帝座。
白發的主教對着奉雪微笑:“奉雪小姐,您在做什麽?洗禮正在進行中,請您退出淨水池。”
奉雪仰頭看着主教,她的雙手卻依然穩穩地摁在王子的肩頭。
“不,”身形單薄的黑發少女堅定地說,“我質疑這場洗禮的公正。”
裏維……雲笙被少女溫暖的體溫包圍,一如當年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