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保護
首都三區的禮服專門店裏,與奉雪同是二年生的希雅與談越正姿态優雅地坐在藍色絲絨椅上,喝着店員剛才送來的熱茶。
牆上的指針指向十點二十,距離她們與奉雪約好的十點半還有十分鐘。
平常她們都習慣了假日晚睡晚起,就算外出約會也不守時,可這一次奉雪居然答應和她們出來逛街,兩人的态度都莫名莊重起來。
早上九點就換了好幾套衣服,畫了精致的妝容,還注意不吃氣味大的食物。
等兩人碰上面,眼尖的都能看出對方臉上做了幾道工序。
搞屁啊,不過是和自己許久不見的朋友逛街而已,為什麽弄得好像她們第一次和人約會似的?
兩人忍不住笑起來,不過心裏确實是期待的。
奉雪最近越發勤奮,已經很久沒有與她們一起出來玩了。
偶爾在學院碰到,也不過是奉雪大發善心,幫助她們補作業。
有些年輕人交作業時要找參考答案,而有些人本身就是參考答案。
樓下響起了大門打開的鈴聲,兩人同時放下茶杯,就聽到有店員輕聲細語地引人上樓。
可來人卻不是奉雪。
那是個面容清麗的少女,因身材有些纖細,因此瞧着身姿也有些楚楚可憐。
希雅和談越蹙起眉,沒有與那陌生來客說話,而是看向一旁引路的店員。
“我們已經預約好了時段,今天不應該有別的客人。”
店員看着希雅和談越,面上也十分為難。
Advertisement
“可是這位小姐說,她就是謝氏公爵府的小姐……”
希雅不管這是誤會還是故意的,正色道:“她不是。我們不會連自己的朋友都認不出來,這位小姐,你想玩什麽都和我們無關,這個地方,今天我們預約了,請離開。”
“而且奉雪在外才不會說自己是什麽公爵家的小姐,土得要命。”談越将自己的短發往後一撩,神色冷淡。
“那是因為她不姓謝吧?”
那名被引領上來的少女對着兩人微微一笑,眼角眉梢帶着一點淡淡的傲氣。
“我姓謝,謝望月。”
“身為謝青燃公爵府上的小姐,可以不必預約嗎?”
站在樓下聽着這些話的奉雪,握着扶手的手指微微一緊。
無論過去多久,奉雪都不會忘記這個聲音。哪怕這個聲音變得低沉了一點,音質有些沙啞,她也不會忘記。
奉雪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除了文學科一直令她頭痛,還有一些來自于謝青燃家世身份上的惡意。
這算是奉雪第一次直面惡意時聽到的聲音。
【下賤的平民,連父母都沒有的雜種,你搶了我們的位置!】
【你怎麽好意思真的像個公爵家的小姐一樣,差使府邸裏的傭人?你配嗎?!】
【注意你的身份!就算兩位公爵之子死了,爵位也輪不到你!】
【如果沒有你,這個府邸的一切都是我們家的!】
……
奉雪将食指摁在唇上,對着樓下,準備引領她上樓的店員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店員一愣,沒有出聲通報,奉雪已上了樓。
而謝望月還站在那,微擡下巴不再說話,意思是請這兩位家中爵位不過是男爵的小貴族盡快離開。
“你好,謝望月。你回到首都了啊。”
少女清潤悅耳的聲音響起,奉雪站在樓梯口,與謝望月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謝望月身體一僵,随後則如同見了鬼一樣看着奉雪。之前還擺着姿态,如今看到奉雪卻像是不敢再重複之前的那句話了。
明明,不算假話。
奉雪與謝望月的第一次碰面,是在五歲的時候。
謝青燃因為高齡生子,就算修養了幾年,身體還是不太好,經常卧床。
那時謝家的旁支就顯露出很擔心謝青燃的樣子,上門來探病。
這位旁支名叫謝顯,有一雙可愛的兒女。
男孩叫謝懷遠,女孩叫謝望月,性格看起來都很活潑。
這是奉雪對他們的初印象。
而在謝顯等人探完病之後,謝青燃不耐煩孩子太多太吵,就讓奉雪帶着他們到樓下庭院去玩。
彼時謝思和謝桢兩人,在小崽時期還是十分粘奉雪的。說話說得晚的奶娃娃,說別的總有點口齒不清,但喊奉雪“姐姐”則字正腔圓,清晰得很。
奉雪不想跑,坐在樹下玩翻花繩的話,兩個小崽也會蹲在一旁一起玩,也不去掘螞蟻什麽的了。
孩子們在仆人們的看顧下玩耍,謝望月比奉雪大一點,她們互相扔着繡着金絲銀線的落鈴球,當那球落到奉雪腳下時,謝望月就像小蝴蝶一樣,輕輕撲到了奉雪懷裏。
奉雪原以為她要認輸,或者要玩別的。
可眼前這個也不過才五六歲的女孩笑眯眯地鼓起飽滿的蘋果肌,用甜甜的聲音對奉雪耳語。
【你要是死掉就好了。】
【姑母說你是幸運的青鳥,如果你死掉,那兩個讨厭的弟弟是不是也會死?】
奉雪當下怔愣,卻見謝望月臉上的表情依然天真無邪,仿佛剛才什麽也沒說。
随後她突然往地上一跌,捂着臉嚎啕大哭起來。
【奉雪推我!壞!壞!】
奉雪看着周圍的仆人上前拉起謝望月,抱在懷裏哄着勸着。
而那幾個站在她們身邊的傭人,明明看見奉雪什麽也沒做,卻也對奉雪露出了不贊同的表情。
是了,仆人們都知道,奉雪再精致漂亮,也只是個與主家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
可今天來的這兩個,關系再疏遠,也有相同的血脈。
在這裏,奉雪只是一個外人。
奉雪站在原地,耳邊是仆人們讓她趕緊向謝望月道歉的嚴詞。
奉雪卻想,剛才的話,不是一個孩子能說出來的。
她擡頭看向還站在府邸落地窗前,一臉慈愛地看着庭院的謝顯。
這位謝顯叔叔在一見到奉雪的時候,就送給奉雪一大盒絲絨糖,态度十分和藹可親。
那盒絲絨糖價格昂貴,起碼要上萬萊耶幣,仆人們竊竊私語,這并不是一個鄉下貴族能輕易送出手的禮物。
謝顯誇贊奉雪長得可愛,不愧是謝青燃一手養大的孩子,真令人豔羨。
但是誰知道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憨厚可親的男人,私底下給自己的孩子灌輸了什麽惡念?
這個事其實很簡單,謝青燃有了繼承人,爵位不會旁落。
謝顯不敢憎恨謝青燃,卻恨上了奉雪。
謝望月在仆人懷裏對着奉雪做鬼臉,奉雪卻看向庭院的另一頭,謝思與謝桢兩個雙胞胎,正在與謝懷遠玩追逐游戲。
謝懷遠比謝思和謝桢大,要是讓兩個雙胞胎受了什麽傷……盡可說是孩子打鬧。
一次兩次有仆人看着,不會出什麽事。
但下一次,下下次呢?會不會最終奔向無法挽回的結果?
剛才那件事,如果是普通的小女孩,被這麽一番對待,早就委屈得哇哇大哭了。
奉雪卻只停頓了片刻,就對着謝望月輕聲道歉。
【我力氣太大了,對不起。】
謝望月放下手,臉上連一滴淚也沒有,她一臉怔愣,像看着個傻子。
晚上吃飯的時候,謝望月故技重施,将奉雪從頭到腳貶損了個遍。
周圍的人毫無察覺,孩子的悄悄話,又有誰會去聽呢?亦或者察覺了,又和他們有什麽關系。
謝懷遠則吃了幾口青豆花生後,就想用勺子給謝思喂花生。
謝思對花生過敏,吃了很可能會咽喉迅速腫脹起來,奉雪大喊一聲阻止,那些瞎眼的仆人也總算回過神來。
不過孩子嘛,謝懷遠又不知道禁忌,只是想給弟弟分享好吃的。
小小的孩子淚眼汪汪地看着仆人,仆人也不好怪責。
謝思則嘟起圓乎乎的臉,把酸奶全倒到了謝懷遠的盤子裏。
【乖崽!吃便便!】謝思用有限的詞彙,十分捉急地表達着他的氣憤。
今天發生的一切,因為謝青燃身體不适,沒有下樓用餐,自然都看不到。
謝顯坐在主位,就像這個家的主人。
他做這些事當然不會讓他擁有公爵府。
只是這個低劣的人在以為自己只要再忍耐幾年,就能獲得奢靡的生活,崇高的地位時,通天的道路卻突然中斷了。
他滿腔的憤怒實在無從發洩。
如果奉雪真的是個五歲的孩子,他說不定真能把這個孩子吓出精神問題來。
以前謝青燃曾經與奉雪說過,她家的這門親戚,在父母那一輩的期望是孩子健康就好。
沒想到長大之後,謝顯就真的只有身體健康。
……一點也不聰明。
如果是聰明得不顧後果的人,說不定會直接制造意外,讓雙生子直接死亡。
謝青燃再悲痛憤怒,直接把謝顯殺了,也不會動他的孩子。
因為謝青燃沒有別的選擇。
她不能與貴族的制度,與繼承法對抗,如果她還想要公爵的位置一直流傳下去,必須做出妥協。
可是謝顯什麽都想要,卻又怕死,不肯付出代價,自然只能繼續無能狂怒。
奉雪一邊聽着謝望月在旁邊滔滔不絕的小話,一邊繼續胃口很好地吃了飯,中途還問謝望月要不要抱她的花朵娃娃,謝望月當然不要。
等吃了飯之後,奉雪洗了澡換上睡衣,就在睡前抱着自己的花朵娃娃去了謝青燃的卧室,按照慣例和謝青燃說晚安。
謝青燃的卧室在三樓,每到這個時候,謝青燃就會打開八音盒,八音盒傾瀉出溫柔的安眠曲,靜待孩子們的到來。
可誰知今天一進卧室,奉雪就看到靠在松軟的枕頭中,神色卻一點也不悠閑舒适,反而鐵青一片的謝青燃。
謝思謝桢這兩個雙生子,正墊腳趴在床頭,小手拍着床墊,口齒不清地說着“壞,壞蛋”!
謝青燃很顯然是在生氣。
奉雪抓緊自己的娃娃,小小的腳尖并起,像是不知要怎麽開口。
她都計劃好了的……
謝青燃在氣什麽?是因為今天她“推”了謝望月而生氣嗎?
果然,他們再怎麽疏遠……也是親戚嘛……
【你被欺負了,為什麽不第一時間告訴媽媽?】
誰知謝青燃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
母親的手輕輕落在女孩的發上,那是溫柔又熾熱的溫度。
【我們會保護你的。】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