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就當是我欠你!
到了紫玉苑主居正房,謝令青按圖索骥,直奔寝房而去,進了寝房後,他一雙靈活的眼睛在博古架上掃了一圈,然後将手伸到上六左八的格子後按了一下,下一刻,博古架往兩邊裂開,謝令青一撩袍擺走了進去。
裴卿卿和陸淮安緊随其後,宋厲則落在最後。
到了第一曾密室,謝令青在石壁上摸索了稍許後,攥起拳頭砸向某處微不可查的突起,接着,只聽轟隆一聲響,密室裏的石床中間浮起一塊石板,下面是一條通道。
“我先下去。”面對未知的危險,陸淮安阻止了謝令青的腳步,他先行走了下去,确定安全後,才喚了謝令青,第二層密室只有幾尺見方的模樣,謝令青下去後幾乎和陸淮安緊挨着,他又摸索了一會兒才開啓第三層密室。
第三層密室的石門重逾千斤,有很強的隔音效果,轟然洞開後,一道微弱的嬰孩哭泣聲立刻鑽入陸淮安的耳中。
“英歡,”他叫了一聲,朝被人仍在石桌上不知多久的襁褓奔去。
上面,裴卿卿聽到聲音,再也忍不住,踉跄着下到第三層密室,她擔憂的從陸淮安懷中搶過孩子,看着她已經有些發青的面色,哽咽道,“英歡,是娘不好,娘這就帶你回去。”說着,她抱着英歡就朝外走去,陸淮安亦步亦趨的跟着母女兩人。
宋厲和謝令青落在後面,他微微動容的看向謝令青,“此番,多謝謝公子援手。”
謝令青苦笑了一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就算被我外祖父打個半死,也只能認了。”
宋厲聽他這般說,微微頓了一下,而後安撫他道,“此時,本官會像葉老先生解釋清楚的。”
謝令青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我自己回去跟外祖父說清楚就是了,他只有我這麽一個外孫,總不至于真的打死。”
宋厲見他不需要,也沒再多說。
此時,裴卿卿和陸淮安已經到了停在紫玉苑外的馬車上,衙役中有一仵作懂些許的醫術,他上車為了英歡看了一番,道,“小姐這是凍得久了,肺經略有損傷,性命倒是無虞,只是以後定要好生将養着,最好不要受寒。”頓了頓,又看向陸淮安道,“待年歲大些,可習些武功強身健體,這對她大有裨益。”
陸淮安應下,然後親自送了仵作下車。
随後一行人都沒有再回無極寺,陸淮安、裴卿卿和謝令青前後腳回了城內,宋厲則留在紫玉苑斷後,了結案子。
到了通明街附近,謝令青下馬和陸淮安、裴卿卿告辭,裴卿卿雖擔心着懷中的孩子,但到底沒忘了答應謝令青的事,她看向陸淮安道,“英歡此番能獲救,多虧了謝公子,勞煩大人随他一起去趟葉宅,和葉老先生解釋清楚,勿使他飽受皮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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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淮安看着裴卿卿紅腫的眼睛,輕輕應了聲“好”,他溫柔的看着她,又說了聲“我去去就回”,才下了馬車。
瀾苑的馬車離開後,陸淮安轉頭看了謝令青一眼,“走吧。”
謝令青有些受寵若驚的問道,“将.軍這是要送我回去?”
陸淮安淡淡的應了一聲,“卿卿答應過你,不會讓你受皮肉之苦。”
“其實倒也不必。”謝令青想回絕,他對他外祖父的脾氣再了解不過,當着外人的面,外祖父肯定不會對他動家法,甚至還會和顏悅色的誇他兩句“見義勇為”“俠義心腸”“有出息了”,可等外人一走,該挨的棍子并不會少一下,甚至還會更狠。
陸淮安将謝令青臉上的勉強看的分明,他收起臉上的寒色和不耐,多解釋了一句,“放心,我既然答應了卿卿,就一定會說到做到。”
謝令青也不想挨棍子,一聽陸淮安有把握,他立刻點頭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将.軍請!”
兩人重新上了馬車,往葉宅而去。
到了葉宅後,陸淮安已登門,就被葉老先生請去了書房,謝令青原本還想跟上去,誰知,剛上臺階,就被攔住了,葉老先生身邊的近侍恭敬的朝他行了一禮,道,“孫少爺,老爺請你在外面等着。”
謝令青只得止了步子,他憂心忡忡的盯着書房的門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側過頭問身邊的小厮,“妙知,外祖父他看到園子被燒,是不是很生氣?”
妙知掃了自家孫少爺一眼,“您覺得嗎?”
謝令青讪讪的揉了揉鼻子,旋即,又問,“這次,三十棍,你覺得擋得住嗎?”
妙知仿佛看死人一樣的看着謝令青,“奴才這裏想給您一句忠告。”
“你說。”
“往後就當沒葉家這門親罷!”
謝令青:“……”
“畢竟老太爺最講究禮數,總不至于提着棍子上謝家打人。”
謝令青:“……”
他正惶惶不可終日時,書房的門打開了,陸淮安和外祖父一前一後的從裏面走了出來,兩人臉上都帶着淡淡的笑,而且以他這麽多年對外祖父的了解,他臉上的笑絕不是客氣,而是發自本心。
“外祖父。”他懷揣着忐忑,上前叫了一聲,葉老先生一雙矍铄的眸子朝他掃來,沉吟片刻後,道,“你如今是越發有出息了,見義勇為,一副俠義心腸,不錯。”
謝令青聽外祖父這般說着,只覺後背騰起一股冷汗,半晌,才吶吶的道了一聲,“都是外祖父教得好。”
葉老先生看了他一眼,沒再做聲,而是朝着陸淮安伸出手,擺了個請的手勢,“老朽送奉國将.軍。”
陸淮安拱手行了一禮,客氣道,“老先生不必遠送,陸某家中還有要事,就不久留了。”話落,又掃了謝令青一眼,才闊步離開。
謝令青看着陸淮安的背影消失不見,才收回目光朝外祖父看去,面上浮起一絲讨好。
葉老先生看着獨女膝下唯一的郎君,擺了擺手,道,“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你且回去罷。”
謝令青驚呆了,“外祖父,這才不抽我?”
葉老先生冷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抽你做什麽?”
“這不是……權宜之計,燒了您最鐘愛的園子嘛。”
提到園子,葉老先生眼底閃過一抹怒火,但想到陸淮安的交代,又忍了下去,淡淡道,“和一條人命比起來,園子算什麽。”
“外祖父果然深明大義!”謝令青一臉佩服的贊頌道。
葉老先生一陣心梗,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斥道,“不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要是再碰到這種人命關天的事,你直接與我說就是,我也不是不通情理。”
謝令青拱手應下,“外祖父教訓的是,孫兒記下了。”
“回去吧。”葉老先生看着他不止眼睛疼,心也疼。
謝令青又行了一禮,然後飄飄然的離開葉宅,回了謝家。
他不知道的是,幾個月後,他會因為左腳先跨進葉宅的門,而被葉老先生拎着棍子抽一頓……
再說陸淮安,他離開葉宅後就直奔瀾苑而去。
他進門時,剛好遇到回春館的楚大夫帶着徒弟往外走。
“将.軍。”楚大夫帶着徒弟躬身行了一禮。
“免禮,”陸淮安盯着楚大夫道了一聲,然後問道,“可是剛給小姐看完診?”
楚大夫應了聲“是”,然後斟酌着将英歡的情況說了一遍。
陸淮安微微的颔首,倒是和刑部白仵作的論斷如出一轍,沉吟片刻後,他吩咐扈九,“讓人送楚大夫回去。”
楚大夫連忙謝過。
陸淮安看着楚大夫離開,才往後院走去,他徑直去了東廂房,只見裴卿卿握着英歡的手,看向孩子的眼中滿含心疼。
“卿卿,”陸淮安在裴卿卿身後站定,他垂眸望着她有些蕭索的形容,道,“你兩日沒歇息了,英歡這裏有我,你去小睡片刻,好嗎?”
裴卿卿好一會兒,才擡起頭朝陸淮安看去,“孩子還在發熱,我睡不着。”
“你這樣下去,會吃不消的。”陸淮安眉頭皺的越發緊,頓了頓,又道,“刑部那邊的差事,你也不顧了嗎?”
裴卿卿微不可查的眨動了下眼睛,看着陸淮安,堅定道,“沒有什麽,比英歡更重要。”
陸淮安被裴卿卿的眼神燙了以下,恍惚間,他明白了英歡對裴卿卿的意義,報仇高于她的性命,而英歡高于報仇。
他喉結微微滾動了下,沒有再勸她,只是出去讓銀瓶準備了些參湯。
靠着參湯的支撐,裴卿卿總算熬到了英歡退燒,臉色恢複正常,她心中一喜,急忙讓人去請楚大夫。
楚大夫仔細替英歡診過脈後,撫着胡子颔首道,“小姐恢複的很好,日後只要小心将養着便好。”
裴卿卿松了口氣,正要親自送楚大夫出去,陸淮安突然按住了她的肩頭,沖楚大夫道,“有勞大夫,替她也看看。”
楚大夫将裴卿卿眼底的烏青和臉上的雪白看的分明,怎能不知她是勞累過度,但陸淮安已經開口吩咐了,他便沒有直接斷言,而是取了脈枕,仔仔細細的為她診了番脈,然後才道,“裴姑娘脈象沉弱,有股暮氣在其中,恕老朽直言,您若還想看着小姐長大成人,便要小心保養,勿再這般不眠不休的勞累。”言下之意,她已有早夭之相。
陸淮安面上不由一慌,楚大夫看在眼裏,又補了一句,“自然,這是最壞的情況……若是從現在起,好生保養着,倒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老朽先開個方子,姑娘好生吃着罷。”
“楚大夫請!”陸淮安帶着大夫朝外走去。
裴卿卿倚着床柱,目光定定的看着安然熟睡的英歡,心頭漾起一抹沉重,哪怕是為了孩子,她也會好好的活着的。
有了楚大夫的一番話,裴卿卿對于銀瓶煎好的藥沒有任何抗拒,到了夜裏,也不能陸淮安催促,自去寝房沐浴歇下。
過了幾日,陸淮安去了趟刑部,回來後,将案情的結果與裴卿卿說了一遍,蕭褃已經交代,他是受了龐持玉的蠱惑,才犯下如此罪行,宋厲也跟他透了底,蕭褃的身份在那裏,英歡又沒出事,最多便是杖三十,徒一年。
至于龐持玉,她在蕭褃歸案前就已經不知去向,蕭褃也無能為力。
裴卿卿聽罷,臉上浮起一抹怔然,她微微皺起眉頭,看向陸淮安,“大人覺得這就是真相嗎?”
“你有什麽見解?”陸淮安反問。
裴卿卿道,“大人別忘了,我們去無極寺只是臨時起意,而從賊人留下的線索來看,更像是蓄謀已久。”
“還是瞞不過你。”陸淮安哂笑一聲,擡起手在她發心輕輕的揉了揉,啞聲道,“原是不想讓你擔心,所以想着到此為止,只是沒想到你這麽快就發現了不對。”
“莫非,這樁案子還有另一重真相?”
陸淮安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我們去無極寺是臨時起意,蕭褃和龐持玉擄走英歡也是臨時起意,至于那些蓄謀已久的索索,則是另一撥人也參與了進來。”
“大人的意思是,要由一撥人從很早以前就開始埋線,想通過嫁禍龐持玉和蕭褃,坐收漁利?”
“不錯,”陸淮安道,“我今日去刑部衙署,還确定了另一樁事。”
“何事?”
“你之前之所以噩夢連連,并非只是你的原因,是刑部裏有人在你的茶具上塗了一些藥。”
裴卿卿面上露出一抹訝異之色,她眸光躍動着,嘴角勾起一抹諷笑,“這麽說,就連我們去無極寺,都是對方設計好的一環?”
陸淮安沉着臉颔首。
“大人可查到是誰?”裴卿卿看着他的眼睛追問。
陸淮安沉吟了片刻,看向她道,“給你下藥的人出自長公主府,至于下令的是蕭懷玉,還是江策,就不得而知了。”
裴卿卿知道,陸淮安說的在理,長公主對陸淮安和她的恨意自不必多說,而江策……他似乎從來不曾對她忘情,他若真的有與她共度餘生的計劃,那容不下英歡也在情理之中。
“我明白了。”裴卿卿紅唇翕動,語氣極輕,但眸光卻極為銳利。
陸淮安拍拍她後背,轉了個話題,“你可有想好,如何替徐家和曲家翻案?”
裴卿卿搖了搖頭,“暫時還未有眉目。”主要是她身邊多了個英歡,必須得有一個能保她全身而退的法子。
“我這裏有兩個法子,你可要聽聽?”
裴卿卿看了陸淮安一眼,“大人請說。”
“其一,由你大伯或堂兄出面,敲響宮城前的登聞鼓,舍得一身剮,請求皇上重審徐家案,屆時我會在朝堂上帶人促成此事。”
“其二呢?”裴卿卿反問,大伯一家已經吃了太多的苦,她并不想将他們牽扯進此事。
陸淮安眸光一沉,接着道,“其二,你答應皇上之前和你提出的交易,請他重審徐家一案,屆時再攀扯出曲家一案,由不得皇上反悔。”
裴卿卿皺起眉,“這樣會将大人你拖下水的?”
陸淮安看着裴卿卿,溫和一笑,“就當是我欠你。”
裴卿卿喉頭一窒,良久後,她看着他道,“你讓我再想想。”
陸淮安“嗯”了一聲,此事倒也急不得。
英歡身子養的差不多後,裴卿卿便去刑部衙署銷了假,開始當差。
宋厲還是和以前一樣,時常通宵忙案子,裴卿卿有了陸淮安給的藥丸,又沒了整夜的噩夢困擾,差事做的越發熟練。
這日,她剛整理完一樁新案的宗卷,宋厲看完後,身子忽然搖晃了一下,裴卿卿忙一把扶着他,關心道,“宋推官,我扶你坐下。”
宋厲擡起手,有些無力的按了按眉心,接着她的力氣在桌案後坐下,裴卿卿又倒了一杯熱茶給他,看着他飲下後,問道,“可要下官通知周元,接您回去?”
宋厲白着臉擺了擺手,“不必,我歇息片刻就好。”
裴卿卿有些擔心,但不知如何說出口。
宋厲皺起眉,容色清淡的掃了她一眼,“還不回去做事?站在我這裏做什麽?”
裴卿卿拱了下手,硬着頭皮勸道,“宋推官還是回去歇着吧,您這樣僵持着,下官惶恐,當下這樁案子會是您經手的最後一樁案子。”
“放肆!”宋厲目光突然陰沉,不輕不重的拍了下桌案。
裴卿卿頭也不擡,繼續道,“到底是為了破這一樁案子不要命的好,還是養好身子,長長久久的為民陳情好,下官相信,宋推官心中有一把尺子。”
“這麽說,我今日要是不回去,你就會這麽一直勸下去?”宋厲看着裴卿卿反問。
裴卿卿沉吟了片刻,肅聲道,“是。”
宋厲看着她烏黑的發心,一攤手道,“那你勸罷,我聽着。”
裴卿卿擡起頭,不可置信的看向宋厲。
宋厲挑了挑眉,“怎麽?沒得勸了?”
“不是,”裴卿卿正要順遂他的心意,繼續開口勸道,誰知,剛吐口一個字,宋厲就打斷了她,“算了,不必了,我回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