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是裴卿卿?我不是!
扈九和扈十七都看向扈三,扈三擡眼看了自家将.軍一眼,猶豫了片刻才道,“斥候營的人打撈到一枚玉佩和……部分屍骨。”
陸淮安聽扈三說罷,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毫無血色的薄唇輕輕的顫抖着,深邃墨黑的眼中漫起一片水霧,過了好一會兒,才嗓音低沉的開口,“她在哪裏?”
扈三退了出去,不多時,抱着一只箱子走了進來,他将箱子放在陸淮安身邊的桌子上。
陸淮安朝那只黑色的樟木箱子看去,緩慢的滾動了下喉結,轉過身掀起鎖扣,一寸一寸的将箱子打開,裏面赫然是一枚同心佩和半片肩頭、一塊腿骨,那玉佩和他身上的正是一對。
霎時,陸淮安紅了眼,支撐不住的單膝跪在地上,沒了人扶着,箱子悶聲合上,陸淮安低下頭,滾燙的淚一滴一滴的落在地板上。
扈九三人看着這一步,皆暗暗攥緊了拳頭,紅了眼睛。
“将.軍請節哀。”不知過去多久,扈九啞着嗓子勸了一聲。
陸淮安擡起頭,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的箱子,雙目赤紅道,“備車,去興平。”
興平,那是裴卿卿的故裏,她的爹娘就葬在那裏。
扈九答應一聲,出門備車,陸淮安親自抱着箱子一步一步的朝外走去。
他們一行人是在子時前後到興平的,陸淮安早在幾年前就着人打聽過裴卿卿的身世,知道她爹娘是葬在興平郊外的一座山上。
山腳下,扈九看着夜風吹拂下形銷骨立的将.軍,低低勸了句,“眼下上山,裴家的墓地怕是不好找到,不如等天亮了再上去。”
“不必。”陸淮安冷冷的說了一句,話落便堅決的朝山上走去。
扈九三人只好跟了上去。
陸淮安走了一段兒,忽然又停下腳步,他擡頭看了眼遠處起伏的山脈,沉聲吩咐道,“去附近鎮上買些酒來,還有祭品。”
“是,将.軍。”扈十七領命,先一步離開,扈三和扈九繼續跟着裴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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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淮安在山上行了數個時辰,直到天邊露出魚肚白時,才找到裴家爹娘的墓地,看着墓前荒長的野草,他晦暗的眼底越發深沉。
“将.軍,祭品來了。”扈十七沿着扈九留下的記號,一路用輕功狂飙,追的倒是極緊。
陸淮安沒作聲,扈三抱臂看了扈十七一眼,低聲道,“石臺上都是雜草,我和扈九先處理一下。”說着,便和扈九修整起周邊的雜草來。
等他們修整完,扈十七恭敬的在墓前石臺上擺了祭品,又燃了三炷香遞給陸淮安,陸淮安一手托着木箱,另一手一撩袍擺單膝跪下,給裴家爹娘上了三炷香。
起身後,他将木箱交給扈九抱着,然後親自用龍泉寶劍在裴家墓地後挖了個七尺長、三尺寬的墓坑,将木箱葬了進去。
從頭到尾,動手的只有她一人,扈九三人只在最後上了一炷香。
“你們先下山吧。”三人上完香,跪在石臺前的發絲淩亂、氣質傾頹的陸淮安突然開口吩咐了一聲。
扈九有些不放心,可有不敢明着質疑,猶豫片刻,拐彎抹角的問了句,“那将.軍何時下山與我們彙合。”
陸淮安連個眼風都沒給扈九,他輕輕的撫摸着自己親手刻下的墓碑,淡淡道,“害她的人還好端端的活着,放心,我不會殉情的。”
扈九尴尬的應了一聲,這才退下。
下山時,扈十七搭着扈九的肩道,“九哥,不知為何,我這心裏還是有些放不下将.軍,你說他要不是打着殉情的主意,那幹嘛挖那麽大的墓坑?分明就是雙人間啊!”
被他搭着肩膀的扈九忽然一個踉跄,神他媽的雙人間,他一把打開扈十七的手,嫌棄道,“你就放心吧,将.軍既然說他不會殉情,那就一定不會殉情,至少現在不會。”
“不錯,”走在前面的扈三也道,“大統領向來顧惜裴姑娘的顏面,眼下裴姑娘剛入土為安,他不會做對她名聲不利的決定的。”
扈十七見兩位兄長都這般說,倒是沒有言語,只低低咕哝了一句,“說不定挖雙人間是想将來合葬……這麽來算,五六十年後,那的确不叫殉情了,那叫壽終正寝。”
自然,這些陸淮安是不知道,此刻他正靠着裴卿卿的墓碑,舉着一碗酒與她說話。
“卿卿,到底是我對不住你……”
“不過,害你的人我不會放過他們。”
“以後,四時八節我都會來看你。”
“這輩子,沒有三書六禮、明媒正娶,你我夫妻一場,到底名不正言不順,若有來世,我定昭告天下娶你為妻。”
……
他在山上待了整整三日才離開。
扈九他們在山腳都快等成“望将.軍石”了,看到陸淮安下來,三個人精神皆是一震,連日未睡的疲憊一掃而空。
陸淮安先帶他們到附近鎮上用膳、換了身衣服,然後才往京都趕去。
到了京都,他沒有再回瓊苑,而是去了瀾苑,日後,此處就是奉國将.軍府邸。
裴卿卿又在密室待了幾日,這日晨起,她思前想後,決定先離開上京。
為着方便,她依舊着的男裝,只是将臉塗黑了一些。
再次見到陽光,她忍不住擡起手遮擋,待适應後,頗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密室的出口在文墨街的對街,她雇了輛馬車直奔城外渡口。
出城時,她撩起車簾看了眼前面的隊伍,卻見一行熟悉的身影從她眼前掠過,是扈三他們,她心裏一沉,立刻将車簾放了下來。
就在此時,兩輛馬車交錯而過。
陸淮安回了瀾院,而裴卿卿出了城直奔渡頭。
剛好渡頭有一艘往蘇州府的船,裴卿卿檢查了下自己手中的路引,交了錢便上去了。
一路都很順利,一個月後,她踏上了蘇州府的渡頭。
渡頭向來熱鬧,有兜售各種玩意兒的小販,也有拉生意的轎子、馬車。
裴卿卿并沒有直接雇馬車、轎子,而是順着渡頭往前走去,待見識了一番蘇州府的風土人情,才雇了馬車往城內而去。
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一家客棧門外,裴卿卿撩起簾子跳下馬車,沖車夫道了聲謝,往客棧裏走去。
客棧小二一見有顧客進來,立刻道,“客官是打尖兒還是住店?”
裴卿卿微微一笑,“請給我一間普通房間,再随便送些吃的過來。”
“好嘞!”小二答應了一聲,引着她便往樓上走去。
裴卿卿大致掃了一眼,對客房還算滿意,小二迎來送往多年,眼睛也是精得很,他看裴卿卿風塵仆仆,衣服微皺,立刻多問了一句,“可要給您準備些熱水梳洗一番?”
“有勞了!”裴卿卿微微點頭,小二退了出去。
很快,就有熱騰騰的水送了進來,裴卿卿知會對方,等兩刻鐘後再送午飯過來。
待她沐浴完,又用了飯,已經是半個時辰後的事情了,飽暖思淫欲,一陣困倦襲上心頭,她索性去床上躺了一會兒。
誰知,再醒來時已經是次日寅時,她索性又再睡了一會兒,到小二送早飯的時辰才起來。
将早飯從小二手裏接過後,她順口問了一句,“小哥可知附近的牙行在何處?”
小二聽裴卿卿這般問,停了一下,打聽道,“公子是想買些使喚的奴仆嗎?”
裴卿卿笑着解釋,“卻也不是,我是想租間房子,在城中落腳。”
“原來是賃房子啊,若是公子不嫌棄,小的倒可以給公子介紹個經濟,那人是小的表哥,向來是最誠懇靠譜的,街裏街坊間頗有口碑。”
裴卿卿見小二這般誠心,想了想,倒也沒拒絕,只問,“我去何處能找見他?”
小二道,“我跟掌櫃的說一聲,告個假,帶公子過去吧。”
“也好。”裴卿卿答應一聲,簡單整理了下衣衫便跟着他一起朝外走去。
出了客棧,小二一面引着她往前走,一面道,“離得不遠,倒是不用雇車,就在前面兩條街。”
裴卿卿含笑應是。
要不了兩刻鐘,兩人就走到了陳經濟租住的房子外。
小二,也就是周全上前敲門,不一會兒一個身量頗高、二十來歲的男人從裏面走了出來,他一雙靈活的眼睛打量了裴卿卿一眼,還未開口,周全就先道,“表哥,這位是裴公子,他想在附近租間房子。”
陳經濟一聽是主顧,立刻熱情的将兩人請了進去。
周全在客棧裏還有事做,飲了杯茶,為兩人做了引見便先離開了。
屋裏只剩下他們兩人,陳經濟笑着問裴卿卿,“不知裴公子打算找個什麽樣的房子,又是租住多久?”
裴卿卿想了想,道,“一進、兩進的小院都可,不過廚房最好大一些,院中要有水井,租期的話,半年一年的皆可。”
陳經濟聽完裴卿卿的要求,眼底的笑意越發濃,果然是個大主顧。
與此同時,他開始在心裏過濾手中的房子,幾息後,開口道,“我手上現在剛好有一套符合公子要求的房子,不知公子現在方便跟我去看看嗎?”
“可。”裴卿卿客氣的道了一句。
陳經濟立刻起身道,“那我們走罷!”說着,他引着裴卿卿朝外走去,一面關門落鎖,一面看向她道,“那處宅子有些遠,我給公子雇輛馬車吧。”
裴卿卿想了想,“到底是為了我的事情奔忙,馬車還是我來雇罷。”
陳經濟原就是客氣一下,現在一聽能省一筆銀子,還能少跑一段路,立刻道,“勞公子破費了。”
裴卿卿只是牽了牽嘴角,兩人很快就雇到一輛馬車,談好價錢後上了車。
車廂中,陳經濟神采飛揚的跟裴卿卿介紹,“這座宅子是座小兩進,位置極好,跟蘇州府衙就在一條線上,住在那裏再清靜、安全不過,”說到這,他似是想起什麽一般,突然又問了一句,“還沒請教公子,您是讀書的、經商的、還是做別的什麽營生的?”
裴卿卿想了想,“算是經商的。”
“那就更好了,那條街上住的都是蘇州府有頭有臉的人,您住在那裏,随便跟哪位官員調理好關系,那做生意什麽的不是水到渠成嗎?”
裴卿卿方才說的經商只是順口胡謅,現在也接不上話,只得沉默。
約莫兩三刻鐘後馬車忽然停下,車夫在外吶喊,“到地方了!”
“有勞!”裴卿卿付了車資,掃了眼面前門庭緊閉的宅子,問,“陳經濟說的可是這間院子?”
陳經濟道了聲是,一面去摸鑰匙,一面帶着她往前走去,上了臺階。
門一打開,院子的模樣立刻顯在裴卿卿眼前,前面這進是座三合院,院中有水井,還有一座極為精致的花園。
“是不是極好的院子?”陳經濟将裴卿卿的滿意看在眼中,一面領着她繼續往前走去,一面道,“後面還有一進,是個倒座,能放不少雜物,若是買了下人,住起來也方便,還能養馬,或者別的一些寵物。”
裴卿卿的确是滿意的,她裏裏外外又看了一遍,末了問道,“這座院子一個月多少銀錢?”
陳經濟眼珠子靈活的一轉,立刻道,“看在公子您是我表弟介紹來的份上,我不多賺您的,一個月兩吊錢就成,一次得租一年,還得押一個月的租金,也就是二十六吊錢。”
裴卿卿點了點頭,“何時可以定下書契?”
陳經濟倒是沒料到這位主顧會這般好說話,他暗道一聲失算,觍着臉道,“我還當公子要多看幾座院子,便沒有将書契帶在身上,若公子真急着住下,不如先将房子鑰匙交給公子,回頭我再過來和公子将書契補上就是。”
裴卿卿卻想合規矩一些,便道,“我的行李都在客棧裏,左右都要回去一趟,不如趁機将書契一起辦了。”
“這感情好!”陳經濟答應一聲,兩人又鎖了門,往客棧那邊而去。
這次,陳經濟倒是大方起來,馬車停下後,特意趕在裴卿卿之前下車,将車資付了。
裴卿卿哪裏看不出他的心思,哂笑了一聲,沒有多言。
接下來,兩人先簽訂了書契,裴卿卿拿到鑰匙後,才去了客棧取東西,退房後,周全送了裴卿卿出門,與她建議道,“看公子的樣子也不像是常做活的,那新院子只怕要打掃一陣子,公子可先去附近牙行找個會漿洗的婆子。”
“多謝提點。”裴卿卿沒有解釋什麽,道了聲謝,便離開了。
這次,她一個人回了八寶巷子,下車後,她正要用陳經濟給的鑰匙開門,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你是,裴卿卿?”
一只大掌搭在裴卿卿的肩上,裴卿卿微垂的眼睑下眼珠子飛快的轉動,半晌才轉過頭去,入目的卻是一個面生的男子,與她四目相對,對方大笑着拊掌,“還真是你!”
“我不是。”裴卿卿解釋。
可男子就跟沒有聽見一般,拿着把玉扇不停的扇風,追問道,“怎麽,陸淮安終于肯放過你了?還是你受不了他,自己偷跑出來的?……看你這副模樣,應該是後者吧。”
裴卿卿看着男子,又回憶了一番,還是沒有找到他的記憶,不過聽他所言,對她倒是極為了解,更是陸淮安的故舊。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請讓開。”但她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承認自己的身份的。
男子見她這般,眼底終于浮起一絲迷茫,“真的不是?”
裴卿卿颔首,“公子認錯人了。”
說完,她再不理會對方,直接拿出鑰匙開門。
蕭褃見她要關門,卻不肯就此放棄,而是用力的抵住大門,道,“你先別走。”說着,他擡起手在她臉上抹了一下。
裴卿卿臉一沉,下一刻,輕薄了她的男子卻大笑出聲,“我就知道你是裴卿卿!你肯定是受不了陸淮安那個狗毛性子,逃來蘇州府的。”
“你到底是什麽人!”裴卿卿将男子手中從她臉上摸下來的暗色看的分明,不由耐下性子,将他請了進去問道。
蕭褃也不瞞着她,直接道,“我是安郡王,你在京都跟着陸淮安的時候應該有聽聞過。”
裴卿卿挑眉,“就是那個被貶谪出京都的安郡王?”
蕭褃聽裴卿卿這般說,臉上突然流露出一抹憤恨,用力的收了扇子,道,“我才不是被貶谪出京都的,是陸淮安,是他公報私仇,遷怒于我!”
裴卿卿暗暗攥緊了手,認真的看着他,“這麽說,你跟陸淮安是死敵了?”
“誰說不是呢!”蕭褃将合起來的扇子在裴卿卿的肩頭輕輕敲了敲,一臉你懂的的表情,“所以你放心吧,就算我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也不會告訴陸淮安的!”
裴卿卿松了口氣,“那您真是個好人。”
蕭褃連連點頭,“我也覺得,”說着,他又看了眼裴卿卿手中的鑰匙,“你是這幾日才到蘇州?”
這種事瞞不了,裴卿卿便點了點頭,“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