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她死了
宋厲擡頭看向一旁的坊牆,示意陸淮安過去說話,陸淮安随他走了兩步,低聲詢問,“有什麽線索?”
宋厲從袖中取出一塊令牌,遞給他,“這是我在事發現場北邊找到的。”
陸淮安攥着令牌,劍眉緊擰,“這令牌上的圖案有些眼熟。”
“是晉寧魯家的族徽。”宋厲解釋,他長于斷案推演,平素涉獵的內容極廣,少有盲區。
陸淮安将與裴卿卿有怨的人快速疏離了一遍,掀唇道,“是龐國公夫人魯氏。”
宋厲沉靜的看向他,“裴姑娘現在是朝廷命官,趁着天色已晚劫匪還未出城,入宮請旨封城未必不可,只是這樣難免打草驚蛇,你的意思呢?”
陸淮安緊繃着臉,“你先入宮請旨,我帶人去龐國公府一趟。”
“可!”宋厲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陸淮安帶人直往延政街而去。
龐國公府後院已經寂靜一片,主子都歇下了,得知陸淮安登門,迎出來的是匆匆忙忙穿了衣裳的管家。
“老奴見過陸将.軍,不知将.軍深夜到訪所為何事?”管家恭敬的問道。
陸淮安按捺着怒火,毫無血色的唇翕動,一個字一個字道,“尋人。”
“這麽晚了,我們國公爺都已經歇下了。”管家狐疑了一下,然後說道,“将.軍不如明日再過來?”
陸淮安沒有理會他,他轉動着拇指上的扳指,等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扈九才帶人将衣衫不整的龐持玉帶了過來。
管家見狀,震驚的睜圓了眼睛,他看着自家郡主,哆哆嗦嗦的道,“将.軍,你、你這是……”
“十二個時辰內,我要見到裴既白,否則龐國公府就等着給龐持玉收屍罷。”話落,他撣了撣袖子,準備離開,後面卻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與此同此龐國公夫人淩厲的聲音破空而來,“慢着,未經我的同意,誰敢帶走我家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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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淮安停下腳步,回過頭眼神鋒利而嗜血的掃了龐國公夫人一眼,譏诮道,“若是夫人放在令千金身邊的人一開始就現身,我的人未必能擒住她,可現在夫人已經失盡了先機。”
他話落,厭惡的看了龐持玉一眼,捏開她的下巴,彈了顆藥丸到她口中。
藥丸入口即化,龐持玉蒼白了臉,不住的咳嗽。
龐國公夫人看着掌上明珠這般模樣心疼極了,她投鼠忌器的望着陸淮安,壓抑着怒氣,“你給玉兒吃的什麽?”
陸淮安身子微微前傾,“毒、藥。”
“你……”龐國公夫人氣的煞白了臉,眼珠子通紅,恨不得生啖了陸淮安。
陸淮安壓抑着情緒,眼裏閃着幽冷的光再次道,“十二個時辰,我要裴既白的下落,不然的話,她……”他掃了龐持玉一眼,“七竅流血、毒發身亡、死無全屍。”
龐國公夫人心疼的看着女兒,渾身都在顫抖,切齒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再說些什麽。”
陸淮安卻沒有理會她,他直接帶人離開,龐國公夫人眼中淬火,指甲掐進了掌心,她想喚人将女兒搶下來,可又怕傷到她。
就在她百般為難時,龐國公才姍姍來遲,他在主位坐下,慢慢的飲了杯茶,聽完管家的禀報後,他不悅的看向魯氏,“陸淮安要的是他學生,你将他學生還給他不就是了。”
龐國公夫人一聽這話,直接炸了,赤紅着雙眼瞪向他,“我哪裏知道她在哪裏,陸淮安将她寶貝的跟眼珠子似的,我的人折損了多少個都沒碰到她一片衣角!”
龐國公聽她這般說,有些意外,“真不是你做的?”
龐國公夫人有口難辨,恨恨地舉了手對天發誓,“若是我做的,就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龐國公這才肯信了她,“為今之計,只能幫他找人了,左右上京就這麽大,那裴既白又是當朝官員,在禦前也留了名的,我這就進宮請旨封城。”
“為了我可憐的玉兒,也只能這樣了。”龐國公夫人憤憤不平的咕哝。
龐國公沒再理會她,回房去換朝服準備進宮,等他換了衣服再過來,發現魯氏還在廳堂時,皺眉默了片刻,開口提醒她道,“你也別在這裏坐着,去求求慶陽郡主和陸世子,說不定還有另一線生機。”
龐國公夫人聞言,眸光亮了一下,也不管現在是什麽時辰,直接讓人準備馬車,連夜去了鎮國公府。
鎮國公府,慶陽郡主被靜孺姑姑叫醒後,得知龐國公夫人有要事相求,态度倒是溫和,披了件衣裳倚在迎枕上吩咐道,“請龐國公夫人進來罷。”
靜孺退了出去,不消片刻龐國公夫人就從外入內,只見她眼睛紅腫,神色憔悴,斑白的發髻上只用了一根墨玉簪固定,霎時間仿佛蒼老了十歲。
慶陽郡主不由坐起身來,關心的疑道,“夫人這是怎麽了,怎的才幾日不見,竟成了這副模樣?”
龐國公夫人踉跄着走到床邊,脫力的跪在絨毯上,沖着慶陽郡主泣涕皆下哀聲道,“求郡主救救我的玉兒、救救我,郡主大德,鳳沅此生都不敢相忘。”
魯鳳沅正是龐國公夫人的閨名。
慶陽郡主緊緊的皺了眉,一面吩咐人将龐國公夫人攙扶起來,一面道,“好姐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不與我說明,我如何應你所求。”
龐國公夫人聞言,緊緊的握着慶陽郡主的手,将陸淮安方才在龐國公府的行事說了一遍,末了,又道,“我素來知道,這露水姻緣最是勾男人的心,可我萬萬沒想到,淮安竟也會受不得誘惑,非但以自己的身份給她謀了正六品的官位,如今為了她,更不惜空穴來風拿玉兒的性命相脅……我苦命的玉兒啊……”
慶陽郡主聽完後,直接鐵青了臉,胸膛陣陣起伏着,片刻後拊掌大罵了一聲荒唐,擡頭厲聲吩咐靜孺,“讓這逆子滾回來見我!我道他怎麽一直都不肯成婚,連龐郡主這般天仙似的女兒家都看不上,原是被外面的狐媚子連心都勾去了。”
靜孺應了聲是,準備吩咐人去瓊苑請陸淮安回來,她轉身之際,慶陽郡主又叫住了她,冷冷道,“這逆子如今翅膀是硬了,旁人我怕是叫不動,你親自去請他,他若肯回來最好,若是不肯你便告訴他,我不介意親自去一趟瓊苑。”
“是,郡主。”靜孺姑姑領命退下,她滿腔複雜的離開了鎮國公府,獨身一人往瓊苑而去。
到了瓊苑外,她上前扣門,阍者是陸淮安手下的老兵,倒是見過靜孺一面,忙将她請了進去。
書房中,陸淮安正在看京都的地圖,聽麻姑禀報靜孺求見,他眉間閃過一抹複雜,頓了會兒才道,“讓她進來罷。”
靜孺入內,還未屈膝就聽陸淮安冷冷道,“姑姑不必多禮,母親有什麽吩咐直言便是。”
靜孺姑姑眉心微蹙,嗓音低沉的将慶陽郡主的吩咐說了一遍。
陸淮安聽完靜孺姑姑的話,負在身後的大掌緊緊的攥了起來,半晌才道,“你先回去,随後我會回府見母親。”
靜孺姑姑應了一聲,福身退下。
陸淮安又将手裏的地圖看了一遍,圈出幾處重點搜查的地方,交給麻姑後,才離開瓊苑往鎮國公府而去。
他到鎮國公府的時候,慶陽郡主已經穿戴整齊,身邊徐公公捧着家法眼觀鼻鼻觀心的站着。
“見過母親。”陸淮安收回眼風,上前行禮,微微躬了身子。
慶陽郡主放下手中的茶盞,冷冷看了他一眼,“你立刻放了放了龐郡主,再好好的向龐國公夫婦賠罪,今晚的事我可以當做沒發生。”
陸淮安沒想到他的母親會這般直接,微微挑眉道,“若是兒子不肯呢?”
慶陽郡主一直強壓的怒火終于還是在此刻破了功,她抓起手邊的茶盞就差陸淮安臉上砸去,“你敢不聽我的話!”
陸淮安側首避過,神情失望而冷淡的看向慶陽郡主,“這麽多年來,母親始終如此,從不肯聽兒子的解釋,總是只信別人的一面之詞。”
“你還敢狡辯!”慶陽郡主越發惱火,食指指着他怒不可遏道,“你敢說你沒有養外室,還是沒有為了那個外室謀官、沒有為了她大鬧龐國公府,給龐郡主喂毒?”
“是魯氏擄人在先……”陸淮安試圖解釋,慶陽郡主卻忽然起身,狠狠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逆子,你還胡言亂語!”
陸淮安被打的偏過頭去,嘴角溢出一絲血線,他深邃的眸子低垂,含着一抹冰冷的嘲意。
慶陽郡主見他到這個份上還不服管教,側頭冷冷的看了徐公公一眼,“請家法。”
徐公公捧着拇指粗的藤條上前,行了一禮,“是,郡主。”
慶陽郡主又看了陸淮安一眼,“給我打,打到他認錯!”
徐公公聞言,朝陸淮安拱了下手,“二公子,請恕奴才無禮。”他話落,毫不留情的抽在陸淮安的背上,上好的錦緞頓時裂了一片。
陸淮安攥緊了手,目光冷淡的看着慶陽郡主。
這根藤條雖說是鎮國公府的家法,可向來只會用在他的身上,從小到大他不知挨過多少次。
至于他大哥和敏琮,那是他母親的心頭肉、心尖兒,向來都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徐公公是看着他大哥長大的,心自是偏向那邊,對着他從來不會有半分心軟,不過片刻,他已經揮動了幾十下藤條。
陸淮安能察覺到,他的後背已經是一片鮮血淋漓,忽然,他踉跄了一下。
慶陽郡主見了,只是冷笑,“你不是向來骨頭硬嗎?如今也會裝了?”
這句話像是一把火,落在陸淮安的耳中,只片刻便興起燎原之勢,原本還沉悶的心髒突然就冷了,他不想再白白熬下去,突然出手抓住徐公公揮來的藤條,攥在手裏,瞳孔散發着冷漠,一字一句的看着慶陽郡主道,“母親既然這般厭惡我,不如分家罷。”
“分家”二字音落,慶陽郡主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滞,她緊緊的叩着桌案,顫聲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說,母親既然這般厭惡我,那不如分家罷。”陸淮安一字一句道,他的眼神是慶陽郡主從未見過的平靜和決絕。
慶陽郡主嘴角抽動,良久後,怒聲吼道,“我不許!你想分家除非我死!”
陸淮安輕磕了下眼皮,沒有任何動容,他平視着慶陽郡主,蒼白的唇開合,無情道,“你沒得選,分家,我可以淨身出戶,不分家,爵位我不會再拱手相讓,你想讓陸秦安在我的手下讨生活嗎?”
“畜生,你這個畜生!那是你親大哥!”慶陽郡主被陸淮安氣的嘴唇顫抖,雍容全失。
陸淮安只是冷漠陳述,“可他從未盡到一絲一毫兄長的責任,不是嗎?”
話落,他再不給慶陽郡主開口的機會,徑直轉身離開。
慶陽郡主還想抓起桌上新歡的茶盞砸向他,但卻被他背上淋漓的鮮血給看呆了,怎麽會這麽嚴重,她到底做了什麽。
動刑的人是徐公公,她埋怨的看了他一眼,想開口斥責一句,但念及對方跟了她多年,到底沒張開口。
再想到答應龐國公夫人的事也沒做到,整個人都疲憊起來,緩了好一會兒,才吩咐靜孺,“你去客院走一趟告訴龐國公夫人,龐郡主的事我怕是幫不了她。”頓了頓,又補充,“也別叫她再來煩我,我倦的很。”
“是,郡主。”靜孺姑姑領命退下,向外走,慶陽郡主則搭着靜月的手回了寝房。
再說陸淮安,他一出主院的門,瞳孔就渙散起來,身子一陣搖晃。
“将.軍!”扈十七叫了一聲,連忙攙扶住他,道,“要不先回松風院給您上藥?”
“不必!”陸淮安強行保持着清醒,吩咐道,“回瓊苑。”
扈十七聞言只能從命,小心的護着他往瓊苑而去。
回到瓊苑,麻姑看到陸淮安身上的傷,精巧的眉頭緊緊擰了起來,“怎麽傷的這麽重?”
扈十七小聲咕哝,“除了郡主,誰還能傷了咱們将.軍。”
“……”麻姑聽是慶陽郡主做的,沒有再問,只是吩咐扈十七剪開陸淮安身上的衣衫,她則抱了一罐藥酒過來,用帕子浸了,小心翼翼的幫陸淮安擦拭。
藥酒抹在傷口處,火燒火燎的疼,陸淮安卻連一聲都沒有哼。
處理完傷口,他換了一套衣服,坐起身問道,“扈九和扈三他們可有消息傳回來?”
麻姑一直留在瓊苑,她搖了搖頭,正要開口,外面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着扈九走了進來。
陸淮安立刻站了起來,急聲問道,“可是有消息了?”
扈九臉上的表情有些沉重,他低着頭拱了下手,道,“城內并無裴姑娘的行蹤,城外……有人在北郊的金水江上發現一具漂浮的屍體,附近懸崖上的灌木叢裏有一片玄青色的官袍布料。”
陸淮安聽完扈九的話,眼睛飛快的眨動,側過頭喘息道,“不、這不會是她,不是她。”
“三哥他們順着江流在繼續追查,這幾日估計就會有消息。”扈九小心翼翼的又禀了一句。
陸淮安卻突然拔腿,朝外奔去。
“将.軍!”扈九和扈十七同時叫了一聲,大步追了上去。
陸淮安快步出了瓊苑,翻身上了獅子骢,一夾馬腹便朝城北而去。
待他連夜出城趕到時,宋厲已經在那裏了。
他強撐着身子下了馬,一步一步的朝他走去,“你覺得,是她嗎?”他嗓音幹澀地問道。
宋厲将收起的官袍殘片交給他,嗓音低沉道,“節哀。”
陸淮安緊緊握着手裏的官袍殘片,上面仿佛還有裴卿卿的溫度和味道,他踩着荊棘叢朝懸崖邊走去。
月色明亮,映的下面的金水江怒濤清晰可見,帶着千鈞的力道一下又一下拍在懸崖峭壁上。
這樣的力道,人落下去,焉可活命?
陸淮安只覺眼前一花,下一刻身子晃了一下,徑直朝前摔去。
“小心!”扈九和宋厲同時出手抓住陸淮安的一只胳膊。
陸淮安往後退了兩步,站穩後,他猩紅了眼睛,字字道,“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宋厲拍了拍他的肩頭,引着他往平坦的山間小路走去,“逝者已矣,龐國公府那邊,将.軍打算如何收場?”
陸淮安停下腳步,朝宋厲看去,淩厲道,“你想替龐國公府做說客?”
“自然不是。”宋厲搖了搖頭,不疾不徐道,“只是龐郡主到底是龐貴妃的幼妹,大皇子的姨母,你若真令她毒發而亡,死無全屍,總是不好收場,倒不如退上一步,将她送出去和親,既讓她餘生不得痛快,也免得髒了自己的手。”
說到這裏,他微頓了片刻,擡頭看向他發沉的眼睛道,“還是說,你為了一個已經不在世、甚至不愛你的女人,打算不顧一切的與龐國公府交惡?換句話說,你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自毀,為裴卿卿殉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