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卿卿,你可是吃醋了?
李主事腳步發虛的走過來時,她立刻倒了一杯熱茶給他,賠罪道,“今日是我的不是,李大哥先喝口茶緩緩,我那裏還有一副米芾的字,回頭帶給你。”相交這麽久,裴卿卿知道李主事酷愛書法,尤其是喜歡前朝米大家的字。
李主事見裴卿卿是真的有意賠罪,一時之間倒不好跟她計較,接過茶盞呷了一口,緩了臉色道,“你知錯就好,米大家的字帖倒不必給我,借我看幾日就好。”
裴卿卿連聲稱是。
很快到了吉時,饒尚書派去接親的人已經回來,裴卿卿跟随着人群往大堂走去。
堂上一片喜慶,饒尚書已是花甲之年,一襲喜慶吉服也掩不去老态,此刻他臉上毫無娶妻成婚的喜氣,有的只是寡歡和陰沉,他對面,梅貞頭上蓋着蓋頭,倒看不出是什麽神色。
“一拜天地……”
司儀官大聲唱和,饒尚書側身行禮,梅貞不過遲疑片刻,就被喜嬷嬷強行按了頭鞠躬。
“二拜高堂……”
依舊是牛不喝水強按頭。
“夫妻對拜……”
司儀官唱出這一句時,裴卿卿有些看不下去,轉身欲走。
這時,變故突發,梅貞扯下蓋頭,一把拔下喜嬷嬷頭上的金簪,抵在自己的喉嚨,她臉上的巴掌印已經退去,但眼底卻蓄滿了怨恨和絕望,嗓音沙啞的朝着饒尚書哭訴道,“害饒譽斷腿的是梅晔,與我有什麽幹系!你憑什麽這般作踐我!你想娶我是嗎?好啊!那來地底下啊!只要你敢來,我就敢嫁!”
“……”饒尚書眼神越發陰沉,但卻沒有開口,只覺得這女人晦氣!
梅貞握着金簪的手不斷顫抖,她眼波流轉,一一掃過堂上諸人,最後将目光落在裴卿卿的臉上,怨恨道,“還有你,我明明已經逃了出去,你為什麽不肯幫我!你知不知道,我今日這一切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見死不救,冷酷無情,我又怎麽會被逼到血濺喜堂!我就算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的,裴……”
她話還未說完,手腕突然一陣劇痛,金簪直接落在地上。
“還不将夫人帶下去!”饒尚書趁梅貞還未反應過來,厲聲吩咐喜堂裏的下人,下人會意,直接沖上前,利落的堵住梅貞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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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尚書看着梅貞被帶下去,臉色緩和些許,沖着喜堂中的賓客道,“小婦人無狀,今日讓大家見笑了,饒某在此與諸位賠罪,稍後定自罰三杯。”話落,又吩咐管事安排衆人入席。
衆人在收到婚宴請柬時就知道這場親事是個什麽情況,當下便順水推舟的入了席,只有幾個與饒尚書情分尚可的官員離開前笑眯眯的打趣,“女人不懂事,饒大人好生調教便是,不值當動氣。”
“春宵一刻值千金,饒大人可別太過憐惜小夫人,好好喝上幾服藥,務必讓她知道什麽叫夫綱,什麽叫夫為妻天。”
“饒大人保重保重!”
饒尚書笑啐了幾人一口,交代了一聲旁支子弟好好待客,便往新房而去……
裴卿卿此時已經和李主事落了座,她臉色難看的很,李主事沒法當沒看見,他斟酌了番,試探着問,“既白認識饒夫人?”
裴卿卿擡眼看了李主事一眼,語氣間帶着幾分煩悶道,“也并不十分熟悉,只是毗鄰而居,梅姑娘出逃時就恰好躲藏在了我院裏……李大哥也知道,左都禦史和饒尚書都不是我一個小小的員外郎惹得起的,我便警告她天亮之前離開……誰知,這姑娘便記恨上我了。”
“原是這般無妄之災。”李主事嘆了口氣,不無同情的看着裴卿卿道,“不過眼下這樁婚事已經塵埃落定,既白實在不必介懷于心,說到底,推她進火坑的還不是她的父兄,與旁人有什麽幹系。”
裴卿卿嗯了一聲,嘴上沒再說什麽,但心裏還是覺得悶得很,不知不覺間就多喝了幾口酒。
另一邊,陸淮安雖與旁人說着話,但餘光一直注意着裴卿卿這邊,見她不停地與李主事推杯換盞,他的臉色越來越沉。
長信侯府世子景豐見狀,忍不住問了句,“看你手裏的象牙箸都快折斷了,可是這酒菜不合胃口?”
陸淮安瞥了他一眼,“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說完,将手裏的象牙箸往桌上一拍,便頭也不回的離開。
景豐看着他的背影,搖頭晃腦的感慨,“啧啧,同樣是兄弟,性子怎麽就這麽南轅北轍呢,你但凡學到幾分陸世子儒雅随和,也不至于從小沒人疼,長大後更讨不到媳婦啊。”
陸淮安離席後沒多久,引泉就借着近身侍奉的便利向裴卿卿傳了句話。
裴卿卿對陸淮安向來敢怒不敢言,只得跟李主事告了辭,暈暈乎乎的朝外走去。
馬車是停在一百米開外的一個小巷子裏的,裴卿卿酒喝得有點多,腿腳軟得很,一邊搖搖晃晃的走着,一邊忍不住咕咕哝哝的抱怨,“每次都像做賊一樣。”
引泉跟在她後面,聽的分明,眼角抽了一下,卻沒敢上前提醒。
三爺的前車之鑒就在不遠處,他哪裏敢得罪這位主兒。
裴卿卿走了将近一刻鐘,才慢吞吞的上了車,車廂裏漆黑一片,她什麽也看不見,直到手腕被人捏住用力的扯了一下,下一刻,她便跌坐在陸淮安身上。
兩人身上都有淡淡的酒味,一時間有些意亂情迷。
裴卿卿什麽都看不見,但陸淮安卻有在黑暗中視物的本事,他在她唇角咬了一下,低聲威脅,“下次別讓我看見你喝酒!”頓了頓,又補充,“香榭樓也不許去!”
裴卿卿若是腦袋清醒着,自然不敢輕易置喙陸淮安,即便是心中不滿,嘴上也會違心應了,但酒喝多了的她頭腦明顯有些遲鈍,聽到他這也不許她做,那也不許她做,下意識便反駁道,“不讓我喝酒,你自己不也喝了嗎?不讓我去香榭樓,你自己都去!懷裏的姑娘比樊素還曼妙招人,那身段都快纏到你身上了!”
她嘟嘟囔囔的抱怨,陸淮安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和緩了臉色,他箍緊了她柔軟、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肢,胸口一陣一陣的發熱。
“卿卿,你這是醋了嗎?”他粗粝的拇指按壓着她豐潤地紅唇,低低的詢問。
裴卿卿一把打掉了他的手,哼道,“才不是,我才不會為你吃醋!”
“那你……要為誰吃醋?”陸淮安揉了揉被她抽的發麻的手,屏住了呼吸問道。
可裴卿卿卻不肯再開口,她伏在他的肩頭閉上了眼睛,呼吸均勻。
陸淮安無奈的攬住她的腰,沖着外面駕車的侍衛吩咐,“車駕的穩一些。”
侍衛答應了一聲,不自覺的放慢了速度。
等到瓊苑的時候,已經是亥時初,陸淮安親自抱了裴卿卿入內,吩咐素渠準備熱水。
熱水準備好後,他單膝跪在榻上伸手去解裴卿卿的衣裳,裴卿卿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腰帶,擡腳就是一踹。
陸淮安沒有防備,朝後踉跄了一下,險些摔下床榻。
他深邃的眼眸暗了暗,看向已經半睜開眼睛的裴卿卿的眼神有些不善。
“大人……”裴卿卿一腳踹實了,人也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踹的人是陸淮安時,她面上閃過一抹心虛。
陸淮安彈了彈被她踹到的前襟,眼神裏帶着一抹危險,慢慢的朝她逼近,“敢踹我,嗯?”
他伏在她身上,掐着她的下颔反問。
裴卿卿被掐的一陣疼痛,眼裏布上一片水澤,“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可你已經踹了。”陸淮安語氣平靜,但眼神卻藏着風起雲湧,如盯上小兔子的頭狼一般,一不留神,小兔子就會被吃的毛都不剩。
“那你想怎麽樣?”裴卿卿縮了縮身子,試圖後腿,但男人遒勁有力的腿卻壓制住了她的腿,戰戰兢兢的模樣更顯得好欺負。
陸淮安卻沒有立刻欺負她,而是暫時放過了她,掃向淨房,“熱水已經準備好了,你先去沐浴吧。”
“唔。”裴卿卿低低應了一聲,低着頭爬下床榻,穿了軟底的鞋子往淨房走去,她在淨房磨蹭了許久才出來,彼時,陸淮安已經在隔間洗漱過,換了寝衣躺在榻上。
她抿了抿唇,并沒有朝他走去,而是去了妝鏡臺前,慢吞吞的擦頭發。
陸淮安五感敏銳,将她拖延時間的心思看的分明,也不催她,而是枕着手臂,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直到亥時正才淡淡的提醒了她一聲,“明日還要上衙,你确定要跟我耗下去?”
裴卿卿咬了咬下唇,回頭看他,陸淮安眼底含着笑,低聲誘哄,“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與其拖着,不早死早超生,你說是嗎?”
裴卿卿不得不承認,還真是這個道理,噘了嘴,一步一步的朝她走去……
當晚,陸淮安并沒有做什麽過分的事,只是小懲大誡,險些讓裴卿卿的屁股開了花就是。
次日,裴卿卿到了工部衙署公房,都不敢直接坐在凳子上,須得鋪了軟墊才好坐下。
上午她先摸魚了一個時辰補覺,然後才開始整理圖冊,用過午膳,則去了戶部。
令她意外的是,這次與她對接的人卻變成了江策,一段時間沒見,他的身形依舊瘦削,玄青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顯得空蕩蕩的,眼底也是一片淡淡的青色。
“江大人!”她頓了片刻,才淡淡問安。
江策起身沖她回禮,而後朝身邊的太師椅擺了個邀請的姿勢,“你坐!”
裴卿卿沒有拒絕,她落座後從寬大的袍袖中取出整理好的圖紙遞給他,道,“這是棺木的圖紙和造價,江大人先看看,若是有什麽不解之處,可詢問于我。”
“好。”江策答應一聲,便認真的看了起來。
他做起事來極為認真,模樣也賞心悅目,但裴卿卿只看了一眼就移開目光,眼觀鼻鼻觀心的坐着。
江策還真有些問題不明白,他提出時,裴卿卿便一一與他說明。
他用了一個時辰才看完所有圖紙,核算完預估銀錢,裴卿卿又複核了一遍,确定無誤便提出告辭。
江策眼中掠過一抹複雜,他纖長綿密如魚骨般的眼睫顫了顫,低聲道,“你可願多留片刻,與我敘敘舊?”
裴卿卿聽他提出這般要求,只覺得苦澀,微微嘆了口氣,她擡眼看向他,“江大人,我不覺得我們之間有舊可續。”
“卿卿……”江策沉沉的叫了一聲,這兩個字在舌尖綻開,竟百般不是滋味。
裴卿卿不覺肅了面容,冷冷清清的瞧了他一眼,“江大人,這個名字不是你能叫的,你別忘了,你現在已經是長公主的驸馬,我也……不是一年前的我,今時今日,我們還是避嫌的好,還請你自重。”
“我對長公主并無感情……”江策還想說他和蕭懷玉只是交易,裴卿卿卻先一步打斷了他,直接道,“若是江大人再無旁的事情,那裴某就先回去了。”話落,她轉身便走,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情。
江策看着她的背影,只覺得心如刀絞。
為何,她對他的斷舍離能這般幹脆。
他正失魂落魄之際,蕭懷玉突然噙着笑出現在公房外,步步生蓮的朝他走來。
“怎麽,心口又痛了?”蕭懷玉在他面前停下,染着蔻丹的手指撫上他的胸口。
江策一把握住她的手,冷着臉道,“公主過來有事?”
蕭懷玉抽回自己的手,用絹帕擦了擦,冷笑,“我過來做什麽,你心裏真的沒數嗎?依仗着我的權勢入了戶部,回頭卻送我一頂綠帽子,阿策你真是好得很!”
江策聽她這般說,緊緊的皺起眉頭,“若不是你先對付她,我何苦費盡心思修複和她的關系。”
“這件事不是已經翻篇了?”蕭懷玉臉上浮起一抹不悅,當初,她是故意在陸淮安離京,江策參加春闱的節骨眼對付裴卿卿的,順便再給陸淮安沉重一擊。
但是沒想到,半路卻殺出來一個宋厲,毀了她的謀算,其後,江策從貢院出來,更是言辭如刀,幾乎與她決裂。
她就想不通,裴卿卿有什麽好,怎麽她想嫁的男人,她嫁的男人,都對她死心塌地,九死也不悔。
“算了,不提這件事了,”江策眼波一晃,轉了個話題,“饒譽的脈案你可有看過,梁院正那邊怎麽說,是真的沒有一點複原的機會了嗎?”
蕭懷玉“嗯”了一聲,“小腿腿骨已經全碎了,就是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他。”
“那就将目光放在梅禦史身上。”
蕭懷玉聽江策這般說,若有所思的瞟了他一眼,“說到招攬梅禦史,我倒有個法子,就怕你不同意。”
“你且說來聽聽。”
蕭懷玉道,“梅禦史只有梅貞這麽一個女兒,眼下雖肯為了梅晔犧牲她,但心裏未必不後悔,如此,若是我們能救梅貞出火坑,梅禦史必定肯向着東宮。”
江策挑眉,眼底一片冷漠,“那和我有什麽關系?”
蕭懷玉笑笑,“這救梅貞出火坑,我可以來安排,但要她心甘情願的原諒梅禦史,可得靠你。”
江策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難看,“你想讓我納她為妾?”
蕭懷玉搖了搖頭,“納為妾室這不是打我的臉?她配嗎?你在外面置個宅子,每個月得空去兩三次就是了。”言下之意,是将梅貞養作外室。
這下,江策的臉色直接黑了。
蕭懷玉倒也不怕他不從,她不是喜歡裴卿卿嗎?她眼底掠過一抹笑意,将當初梅貞對裴卿卿的侮辱和陷害說了一遍。
江策聽完後,果然猶豫、意動起來。
蕭懷玉也不催他,她安安靜靜的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優哉游哉的翻開江策桌上的公文和圖紙。
江策在權衡清楚後,果然答應了。
蕭懷玉達到自己的目的,帶着人揚長而去……
再說裴卿卿,她回到工部衙署後,心裏一直靜不下來,她原以為,江策尚了長公主是因為與長公主兩情相悅,可……到底不是。
再想到他與陸淮安之間的恩怨,她心中隐約浮起一個猜測。
但念及兩人過往,她又不願意相信這個猜測,在她心裏,江策始終是這世間最溫和、良善的人,她從不希望他為了一些目的不擇手段,将自己染黑。
或許,她有必要找他談談。
這般想着,她幹脆又整理了一些圖紙,揣進袖中,往戶部而去。
她趕到的時候,江策還在。
兩人四目相對,他眼中浮起一抹暗淡而勉強的光澤,輕聲道,“怎麽又回來了?可是方才的圖紙有什麽問題?”
裴卿卿在公房中環視了一周,确定屋裏沒有其他人,才走向他,壓低聲音,嚴肅道,“江大哥,有些事我想與你談談。”
“什麽事,你說?”江策引着她落座,又親自給她倒了杯茶。
裴卿卿并沒有動桌上的茶,而是清泠泠的看着他,問道,“之前,你與我說你和長公主并無感情,那是什麽意思?”
江策沒想到她會問起這個,心中一陣波動,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與長公主之間确無男女之情,我們這樁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一個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