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20
第88章20
公主的身孕已有八個月了, 她近來胖了些,看着有些珠圓玉潤的。因日日有中原一點紅以內力滋養于她,故而面色倒很是紅潤, 身子看起來比沒懷孕之前還好一些。
銀州雖然進入了秋季, 但日頭卻還很厲害, 白天裏頭幹曬。屋子裏悶熱的很。
公主只着一層薄薄的綢衣,她懶洋洋地窩在涼席之上, 身邊有兩個小婢女正在給她扇風。
屋子裏擺着一大盆的冰,兩個婢女正好站在冰盆前頭, 扇的風也帶着冰塊的涼氣。
一點紅推門進來, 他手中端着一個漂亮的玻璃小碗兒,碗中放着各色切小塊的瓜果、杏仁、杏幹之類的東西, 上頭澆上一層乳酪。
這便是乳酪碗了。
公主懷着孩子, 身上體溫比平時高了一點,愈發的怕熱貪涼。而且這般炎熱的時節, 她更不喜歡吃東西了,小廚房為了能叫公主多吃一點,也是變着法子在做飯。
一點紅走進來,徑直坐在了床榻之上, 李魚恹恹地看了他一眼, 伸出雙手來, 一點紅從善如流, 把她摟在了懷中。
可是他身上的體溫卻也不低, 公主喜歡抱抱,可是卻又覺得熱,被喂了兩口瓜果乳酪碗之後,就軟綿綿地把他推開, 繼續自己眯着眼睛半睡半醒。
一點紅被推開,也不生氣,只是低聲道:“還吃不吃?”
李魚氣若游絲地道:“不想吃了……”
一點紅也不逼她,上來吻了吻她的唇角,又道:“睡一會兒?”
李魚就點了點頭。
一點紅陪她躺下,卻不抱她。
有孕之人體溫會比正常人高一點點,因此更加畏熱,銀州的晚上這樣涼快,李魚還是熱的睡不着。她一會兒要一點紅抱,一會兒又把他推開不理他,反複無常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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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這樣受苦,一點紅心裏自然也不好受。
如果她不懷這個孩子,就不會受這麽多苦了。
一點紅嘆了口氣,伸手輕拍她的背部,安撫她睡覺。
公主睡了大概半個時辰,就滿身薄汗的醒了,一點紅從善如流,把她抱去了浴池沐浴,洗的神清氣爽,才換了衣裳出來。
睡醒午覺到晚上的這段時間,有事找公主的人就得抓緊時間求見了,因為公主精神不濟,一天之中只有這個點兒精神頭最好,能聽人報告。
今天過來的人居然是西門吹雪。
他之前在銀州呆了一陣子,學了些新式醫術就走了。只是昨日忽然又回來了。
西門吹雪一向是個不喜歡多事也不喜歡廢話的人,他若特地來拜訪,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的。
李魚聽人禀告,便道:“叫他進來吧。”
她穿了個外衫,西門吹雪已走了進來。
他還是白衣、烏劍,如同最深遠的積雪一般。這樣的人,好似本就應該修無情道,短情絕愛。但西門吹雪前一陣子竟也成親了,對象是峨眉女俠孫秀青。
李魚與西門吹雪,雖然沒有過幾次接觸,但李魚覺得他們也算是朋友,于是見了西門,她便笑道:“我還未當面恭喜你!”
西門吹雪的眼中,竟也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這真是很罕見的事情,看來感情也已改變了他。
他淡淡地道:“多謝。”
李魚又道:“我托陸小鳳帶了賀禮給你,不知你是否滿意。”
李魚送的,乃是新式的銀鏡。
銀鏡,乃是自大塊的平板玻璃之後,又一項重大的技術進步。
而李魚的合作對象——江南花家也很給力,短短幾個月,平板玻璃與銀鏡的銷量便已全部打開了。這昂貴卻奢華之物,普通百姓雖然買不起,但王公貴族、豪商巨富卻是争相購買。
但再好的東西,若買太多、太泛濫,也就不會引人追捧了,李魚作為一個看慣了現代商家營銷策略的人,照貓畫虎,也定了一些策略出來。
第一就是定高價嘛……本來就是奢侈品定位,若是定價低了,反而會叫人看不起,就好像某大英着名風衣品牌一樣,賣不出去的衣服寧願扔了也不會打折,因為打折就意味着格調的降低。
第二就是饑餓營銷,在确定銀鏡與平板玻璃已經引起了京城貴族的采購熱情之後,李魚反而限制了出産量。
畢竟很多時候,人都是需要攀比的,貴族也不例外的,咱們兩不對付,我家有你家卻沒有,這不就顯出了我的門路比你廣、我的面子比你大嘛。
李魚決定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保持這樣的定價策略,而玻璃廠她早早的就定成了一級的保密點,李魚給了他們很高的福利待遇,所以他們也應當要接受相應的不自由。
所以李魚送西門吹雪一面大的穿衣鏡,這誠意已十分足夠了。
不過就是比較為難陸小鳳就是了。
銀鏡精美但易碎,他看到那個巨型包裹的時候,整個人都無語了。
當然,四條眉毛的陸小鳳總是能夠很完美的解決各種麻煩的嘛。
這禮物與其說是給西門吹雪的結婚禮物,還不如說是專門送給孫秀青的,女孩子嘛,多多少少總喜歡換各色的亮麗衣服,李魚自己也有好多好多衣服和首飾,這個時候,一面巨大的穿衣鏡就很關鍵。
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李魚相當不習慣沒有銀鏡的世界,前幾個月韓商把銀鏡獻上的時候,可把她給高興壞了。
當然,也叫公主府中的人又一次驚嘆了。
如此清晰,簡直是神仙才能擁有的神鏡!
也難怪能賣的這麽好了。
西門吹雪回想了一下自己妻子看到這銀鏡之時,那種又驚吓、又贊嘆、又高興的樣子,眼中也浮現出了一絲溫暖的笑意。
他道:“禮物很貴重,多謝。”
李魚笑道:“你送我的禮物也很好,我也要當面對你道謝。”
李魚成親的時候,他也送了禮過來——是一柄吹發立斷的寶劍。
西門吹雪的心意當然是好的,只不過中原一點紅慣用薄劍,且他性情孤傲,也不愛用別人贈的東西。而李魚……李魚又怎麽會對寶劍感興趣呢?
所以這寶劍,當然也是好好的收在庫房之中了。
不過雖然如此,該謝還是得謝的。
西門吹雪也并不是一個很講究虛禮的人,很随意的點了一下頭,直接開始說正事。
他道:“江南又有天花開始流行了。”
李魚一愣。
她的眉頭立刻緊緊地皺起,重複道:“天花?”
天花,一種烈性傳染病,致死率高。這是一種古老而可怕的疾病。
在古代,聽到天花二字,簡直比聽到閻王二字還要更吓人,若有人得了天花,一只腳也就已踏進了鬼門關。即使能從天花之中活下來,痊愈之人的臉上和身上也會留下密密麻麻的痘疤,十分可怖。
在現代,天花病已然絕跡。
一九八零年,世衛組織宣布人類徹底消滅天花病毒——當然,這也是人類唯一消滅的一種傳染病。
李魚當然也從來沒有見過被天花感染的病人。
這件事是很嚴重的,嚴重到西門吹雪一個一年只出四趟家門的人徑直奔着銀州而來。
西門吹雪繼續道:“不知你有沒有解決之法。”
他的聲音很平淡,可是他的心緒卻并不平靜。
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大夫試圖尋找天花的解決之道……但沒有人真正之道如何能治好天花、避免天花。
不知道為什麽,西門吹雪就是有一種隐隐的預感。
那就是——李魚或許真的知道些什麽。這預感并沒有絲毫的佐證,但是西門吹雪卻還是來了,只為當面問一問她,你到底有沒有辦法?
李魚道:“天花沒有特效藥。”
天花病毒有特效藥特考韋瑞,然而這藥問世時,天花病毒已被大規模消滅,故而沒有經過人體實驗,只靠動物實驗來确定其有效。
但在這裏,特考韋瑞也沒什麽意義,因為沒有也不可能有。
西門吹雪沉默了一下,道:“我知道了。”
說着,轉身要走。
李魚又道:“但是可以預防。”
西門吹雪的腳步就停下來了,他沒有說話,他在等着李魚繼續說下去。
李魚道:“不知你知不知道,若得過天花之人僥幸活了下來,他痊愈之後,一輩子也不會再患上天花。”
西門吹雪不是專職的醫生,他并沒有追蹤過痊愈者之後的生活,但他在醫書裏卻聽說過此事,于是道:“在書上看到過。”
他的眉頭皺了一下。
醫書上除了寫了這個現象之外,還寫了一種“痘衣法”預防天花,具體來說,就是把患者的衣裳給正常人穿上,叫正常人也染上天花,從而在病中痊愈之後獲得免疫。
然而……
然而這種方法,不就是叫人主動被感染,然後聽天由命看能不能活麽?
西門吹雪認為這實在是不靠譜。
他直接說:“痘衣法不可取。”
李魚道:“我知道不可取,但這思路卻是可取的,若能有一種與天花相近的病,患上之後不會死人,但又能叫人對天花病從此免疫,這就能起到預防的作用。”
中國其實有流傳下來種人痘法,除了西門吹雪剛剛說的痘衣法,還有什麽痘漿法、旱痘法、水苗法等等。
主動感染以獲得免疫,這本是一種十分超前且正确的思想。
但是初期的人痘有個問題,那就是古人是沒有辦法去篩選減毒毒株的。
像痘衣法,就相當于是叫健康的人去感染天花,能不能活,全靠命。不過痘衣法乃是最開始的人痘接種嘗試的方法,後來中國人也對此有諸多優化。
而那痘漿法,就是指把天花患者痘中的膿漿用棉花蘸取,然後塞入正常人的鼻腔之中,以達到感染正常人的目的。
清朝還發展出了“熟苗法”,有一點像現代免疫學裏的“減毒疫苗”。
種人痘以預防天花的方法自中國發源,又流傳向了別國,後來在英國,人痘法經過了幾次改良,又有鄉村醫生愛德華·詹納通過觀察發現擠牛奶的女工難以不會患上天花,從而發明了相較于人痘更為安全的牛痘法。
而且種人痘的方法她并沒有看過全程的接種記錄,但牛痘法卻因為太過有名,有許多記錄可查,故而她對這種方法更為熟悉。
她果斷的道:“種牛痘。”
西門吹雪并沒有聽說過什麽牛痘,便皺眉道:“牛痘?”
李魚道:“牛痘乃是牛身上會發的一種痘,與人痘類似,毒性卻低了不少,身上只會生幾個疱疹,于性命無礙,許多放牛郎會得,得過此病之後,便可對天花免疫。”
她說的這話,西門吹雪聞所未聞,他收藏的醫書裏頭,也從未提及過這種方法。
然而公主此話,說的卻是十分肯定。
銀州作為一個邊疆城市,自然是有牛羊場的,養牛場的人當然也有得過牛痘這種病的人。只是銀州從未有過天花肆虐,公主又是如何觀察到這現象的呢?
然而西門吹雪卻并沒有多問,這位公主身上的謎團未免太多了一些,他不關注別的地方,僅說醫術,這種神乎其神的醫術思想,本就如同方外人一般,有一種不破不立之感。
他淡淡道:“可以一試。”
因本來就看到過類似之法,又知道這牛痘并不致命,無論如何,試一試總出不了大問題。
公主也道:“是我疏忽了,此事早就該提上日程了。”
古代本來就是藏着許多病的。
銀州人如今已有了初步的衛生觀念,污水淨水分開,生水會煮熟進化之後再喝,回春堂之中還有酒精售賣,若身上有傷口,就得以酒精清洗傷口中的泥沙,以防止感染。
若已感染了,便要趕緊送回春堂,回春堂之中有特效藥青黴素可用,只是青黴素的産量不高,時常沒有存貨,這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另還有飯前便後要洗手這一說,街上有形形色色的清潔産品售賣——什麽澡豆、皂莢、胰子皂之類的,就算是窮人家,也知道用草木灰或者淘米水來清潔自己。
每條街上也有好幾個環衛工人值班,街上不允許牲畜便溺,若有牲畜,主人得負責起它的清潔工作,若主人不管,那官府自然會管——管管這不識相的主人!
在李魚長達三四年的工作之下,銀州已是一個幹淨、衛生的城市了,良好的生活習慣,可以抵禦一些疾病的侵襲。
但……不是全部。
天花若來傳染,公主府自然會非常迅速的将病人隔離,但這畢竟是被動抵抗之法,若能預防,當然是更好的。
但是……
一種觀念的建立,畢竟很不容易。
李魚嘆道:“只是叫百姓自發的去感染一種病,以去預防另一種病,似乎不太容易取信于人。”
清朝時,種痘已是許多人都知曉的事情,故而推廣起來,也不甚困難,但在這個時代,這項技術似乎才剛剛開始發展,所以……
所以種痘什麽的,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李魚道:“既然如此,那就還是先宣傳宣傳吧,事要一步一步做。”
天花是一種烈性傳染病,如今已在江南流行,雖然距離銀州很遠,但此事的确不得不防。
而且她私心裏,還是不想只叫銀州的百姓受益的。其他的事情,因為她精力有限、職權也有限,故而管不到別地。可是若能把種痘之益處宣傳出去,那就能叫大邺朝上上下下都能免受天花之苦了。
那麽,銀州就得作為一個“試點城市”,只要看到了效果,那就不怕別的地方不效仿。
事實上,李魚覺得只要這種方法被證明是有效的,那皇帝一定會大力推廣的。
畢竟,在烈性傳染病之中,人人平等,無論是貧窮還是富貴,都得聽天由命。清朝時期,紫禁城之中的皇族們,也無法逃脫天花的陰影。
所以,在這件事上,王公貴族的利益都是一致的,大家誰也不想死而已。想必她那焦頭爛額的皇兄,也絕不會在推廣牛痘之上有太多的阻力了。
既然決定了要幹這件事,那就事不宜遲,趕緊開始。
李魚如今懷孕八月有餘,已有可能瓜熟蒂落,只是種痘之事,實在是事關重大,她也不想全權交給他人去辦,很多事情都要親自過問。
首先還得是宣傳,得造勢。
如今江南一帶又開始流行天花,而這天花二字,乃是刻在古人骨頭上的陰影。
于是近來銀州的街頭巷尾之中,就有許多人,都在談論江南的這一次天花疫。
這乃是李魚有意為之的,若不故意散播消息,銀州一個西北邊疆的城市,與江南十萬八千裏,誰管這十萬八千裏之外的人過的什麽日子?
但一談論起來,就不一樣了。
近日的街頭巷尾,随處都可以聽到關于天花可怖的言論。
什麽發了高熱,燒的開始說胡話……面上身上全是血膿疱,在被子裏躺着,連被子都是血跡斑斑,渾身發癢,一抓全是血……最後進氣少出氣多,簡直是死不瞑目。
又說家裏的老子得了天花,小兒哭着要見爹,卻因為怕被感染而被家人拉走,爹在床上掙紮了十幾日,都沒見上自己的孩子最後一面。
可是這孩子竟也感染了天花,婆婆妻子,不畏傳染,日夜照顧這小兒,最後卻也雙雙倒下,一個本幸福的家庭,竟在一月之內,死了個幹淨。
這可怖的話,當然叫聽者大驚失色。即使是一輩子沒見過天花的人,聽到這二字,也不禁駭的面色發白。
這可怎麽辦呢?
這可怎麽辦吶!
哦!我們去問問公主吧!公主建的回春堂,有那神藥青黴素,連将死之人都救得回來呢!回春堂這樣厲害,公主這樣厲害,必是有解決之法的!
公主本就是個仁慈心軟的好人,即使有時殺伐果斷、手段酷烈,那也從來都是對那些壞人的,對銀州的百姓,公主可謂是溫柔至極,故而銀州人對公主,愛戴多于畏懼。
他們糾集了一幫人,浩浩蕩蕩的就往回春館去了,跪在回春館前頭,請公主賜下抗疫之法。
當然,這領頭之人,自然是李魚派去的,她就是要造這種勢出來的嘛……
回春館的醫師就出來,先是慷慨激昂的陳述了一番天花之惡,又說公主聽聞江南百姓深受其害,已不知哭了多少場,她老人家本就是有神仙庇佑的,神仙見不得公主傷心,便降下了抗疫之法,大家放心!回春館已開始學習新的抗疫之法了,想必不日,大家就都能享受到啦!
百姓當然很激動。
他們在回春館門口感恩戴德,又一齊掉頭去了公主府,在公主府門口磕頭。一大堆百姓,如此浩浩蕩蕩,這場面,估計在別的地方也很難見。
而西門吹雪則是負責去養牛場找患了牛痘的病牛與病人。
這是何等髒污之事,西門吹雪本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但卻是個好人,他雖然殺人,殺的卻都是該殺之人。而他救人之時,也會不遺餘力。
更重要的是,他很感興趣。
對新奇的醫術,他一向是感興趣的。之前他也曾對青黴素感興趣過,公主聽說之後,直接答應了讓他去青黴素制造所親自看一看。
她笑着道:“神藥之所以為神藥,乃是因為可以救命,可以救命的東西,方子為什麽要保密?難道我要靠神藥去斂財麽?”
西門吹雪就知道她真的乃是一個菩薩一般的人物。
他只是看起來像捂不熱的石頭,但他又不是真石頭,醫者仁心,這份仁在他身上雖然不是很容易看出來,但的确也是有的。
而且也被公主所觸動了。
故而這一次種痘大計,在諸多想法加持之下,西門吹雪很是幹脆的就去幹這些腌臜髒污之事了。
而公主,也抱着日益沉重的身子在安排各種事。
在經過一番造勢之後,回春館很快就建立起了牛痘所,為百姓接種牛痘。
但卻有些漏網之魚的酸腐秀才,此刻卻又出來作妖,他們一如現代的反疫苗人士,在聽說了公主要主動令人感染牛痘之後,便開始大肆搗亂,到處造謠這種痘之法會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