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這夫人身邊新來的婢女,卻是觀雲無疑。
觀雲在做守界将軍時,曾遇到幾個從下妖界出逃的妖怪。這些妖怪冒着九死一生的風險,從妖界與山海界交界處的天塹逃向山海界,大多喪于妖獸之口。觀雲問過幸存的妖怪,他們個個三緘其口,不肯多言,拒不承認自己是從下妖界逃出來的。守界期滿之後,觀雲便尋了個時機,混進了下妖界。
觀雲手腳麻利,力氣又大,在礦上表現極好,可鹿鳴卻向白升建議,将觀雲調走。
白升略顯遲疑,鹿鳴便勸谏道:“大人,礦上不乏能幹之人,但是夫人那裏卻缺少聰慧機靈的侍女,我看此人正合适。如果她做不來,再調回來也不遲。”
白升覺得鹿精言之成理,便應允了。
白升的夫人是一只銀狐精,名為白萍。觀雲初來乍到,只覺這白萍夫人相貌豔麗,性情溫柔,又寡言少語,看起來極好相處。
按理說,侍女們攤上這樣的主子,本該喜上眉梢,但衆人的神情卻是比在礦上做苦工還要悲慘上幾分。觀雲很是不解,卻又不敢多言。
然而,當天午後,她便知道了原因。
正午時分,白升前來與夫人共進午餐,誰知這菜還沒上全,白萍夫人便發起瘋來,她哇啦哇啦地大聲喊叫,沒人能聽懂她說的是什麽。她整個人似發了狂般,先将整張桌子都掀了,緊接着又去砸屋裏的花瓶擺件。
白升什麽都沒說,只是吩咐侍女給夫人上藥,便匆匆走了。
侍女們三不五時的便要被這夫人折騰,各個叫苦不疊,都恨不能被分到礦上去做工,總好過在這裏活受罪。
夫人在白升走後,不久便正常了起來,她坐在塌上沉靜不語,右手掌心被瓷器劃出一道血痕,血流不止。
侍女們面面相觑,誰都不敢冒然上前,卻是觀雲膽量過人,徑直走到夫人身邊,想要為其包紮。
夫人見有陌生侍女來到近前,連忙蜷縮到床上,扯下床幔往觀雲身上砸。
觀雲不躲不避,輕聲解釋道:“觀雲并無惡意,只是見夫人的手受傷了,想為您上藥。”
夫人眼神裏的驚恐漸漸消失,這才意識到自己受了傷,不由得吃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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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們懸着的心落了地,總算有一個人能為她們分憂解難了。
觀雲從侍女們那裏得知,這夫人是一個瘋子,她時好時壞,喜怒無常,經常發狂,尤其是在白升來到的時候,病情會更加嚴重。
侍女們雖然都陪着小心,卻因為懼怕夫人發瘋,從不敢靠近。幾人平日裏的照料,雖算不上粗心大意,但難免會有很多疏失之處,加上這夫人并非正常人,不能言語挑剔,很多事便得過且過了。
比如一日三餐,這夫人吃的都是冷食,只因她瘋瘋癫癫,根本分不清餓與不餓。這熱菜熱飯上了桌,夫人卻背着身靠在牆角,等到一個時辰後,才跑過來抓上幾口吃。
觀雲見狀于心不忍,想要親自喂夫人吃飯。侍女們都勸觀雲不要離夫人太近,她們起初也都這樣想,但是無一例外,全部都失敗了。觀雲還是想試上一試。最初,觀雲多次受到夫人驅趕,甚至惹得夫人幾次發狂,但她耐心不錯,寧願一個人收拾殘局,但就是不肯放棄。
經過多番折騰,夫人對觀雲的戒備終于減輕了一些,三餐都肯讓其服侍在側,按時用膳。甚至偶爾和白升出行,也會将她帶在身邊。不過,白萍的病還是時好時壞,尤其是白升出現時。
這天黃昏,白升照常是仰首挺胸地來,氣急敗壞地離開。侍女們直到深夜才收拾完屋子,夫人則整夜蒙着被子,躲在床角。
衆人離開之後,卻見觀雲一個人返回了夫人的房間。
觀雲慢慢靠近夫人,窩在角落的夫人掀開被子,猛地擡起頭,驚惶的眼中滿含清淚,眼神無比凄楚。
“我知道,你能聽懂我的話,千萬不要放棄,我能救你出去。”
夫人往後移,啊啊叫了幾聲,将觀雲向外趕。
此時,山洞裏的北霄正面臨死亡的威脅。
“諸位,我們不遠千裏來到異鄉,皆是為了生計迫不得已。離後山不遠的荒郊上,有一處亂葬崗,那裏孤墳遍地,全部是客死他鄉之人。我們晝以繼夜無休無止地做工,要在此地苦熬上百年,才能拿回內丹,重獲自由。但他們承諾的那些是否真的能兌現呢?就算能,我們又能否挨到離開的那一天呢!我與諸位一樣,也想逃離這個魔窟,又豈會敵我不分,出賣大家,自尋死路!”
妖怪們謹慎地瞪着北霄,很顯然,北霄的說辭說服了衆人。沒有人會蠢到出賣自己,他們想離開,北霄和牛大自然也想離開。但是,生死攸關之事,又豈能輕信于人。
僵持之際,從洞外傳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
“不好,有人來了!”
衆人押着北霄和牛大,想要逃跑,卻不想被堵在了洞裏。
數十火把将山洞照得通亮,從火光中,走出一人。這人一襲黑衣,頭臉皆被帽子罩住,根本看不清是何樣貌。
“諸位,今晚,你們誰也走不了!”黑衣人摘下帽子,露出真容,此人竟是監工鹿鳴。
“這下壞了!”牛大哀嚎一聲,垂下了頭。
妖怪們面面相觑,放開了北霄和牛大,皆站在原地,不敢亂動。
“說,你們偷聚于此,所為何事?如實招來!”鹿鳴暴喝一聲,巨響在洞中回蕩。
衆妖将頭壓低,雙腿顫栗不止。
鹿鳴一個接一個地掃視過去,妖怪們皆不敢擡頭與之對視,卻是到了北霄面前,他停住了步伐。“你不怕?”
北霄此刻腰板挺得筆直,與其他人卑躬屈膝的姿态完全不同。“問心無愧,何懼之有?”
“好個問心無愧!”鹿鳴示意手下遞給他一把長刀。
這把刀,刀身刻着詭異的紋路,鋒利無比。
鹿鳴将長刀的刀尖抵上北霄的胸膛,尖銳的刀鋒立刻刺破了北霄的外衣。“我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如果你說了,我便放你一條生路。如果你不說,便要長眠于此,如何?這些人與你非親非故,你何必為他們送死?想清楚。”
衆妖們不由捏了一把汗,這阿七來路不明,與衆人交情又不深,他若是把聽到的話招了,該如何是好。如果真的被逼到了絕境,那便魚死網破好了。
卻見牛大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大人,刀下留情!我們什麽都沒做過,真的!”
北霄面無表情,不言不語,就這麽直挺挺地站着。
鹿鳴的刀尖刺進了北霄的皮肉,鮮血順着刀刃的血槽淌了出來。北霄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牛大卻急得哇哇大叫,“冤枉啊!大人,使不得啊!要殺殺我,我替他死。”
鹿鳴并未就此停下,刀刃一分一分地沒入北霄的胸膛。“就算你不說,他們早晚也會說,你何必為了不相幹的人送死!”
妖怪就算失了內丹,亦有修為在身,仍然不是普通利器可傷。鹿鳴手中的這柄刀,是以法術鍛造,不只傷在皮肉,更傷精元。北霄飛升不久,目下龍元又不在身上,這刀的傷害對他着實不小。
伴随着刀刃攪動血肉的聲音,北霄嘶啞道:“無可奉告。”
“你當真不說?”鹿鳴緩緩靠近北霄,盯住那雙堅毅的眸子,試圖看穿眼前之人的內心。死生毫厘之間,此人竟未曾流露出一絲軟弱和恐懼,似乎死亡,根本威脅不了這個人。
鹿鳴的刀又深入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