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觀雲醒來時,已是在下界的忘塵山了。
她伸出手掌,在眼前晃了晃,這副軀殼如今軟綿綿的,絲毫沒有力氣,仿佛不是自己的。房內的陳設和乘風殿完全不同,想來,這裏應該就是北霄說起的忘塵山。她胸膛內仍然空着一個拳頭大小的位置,絲毫沒有心跳,看來,北霄遵守了約定。
我為什麽沒死?
觀雲的嗓子有些嘶啞,但嘴唇卻是濕潤的,想來在她昏迷時,始終有人照料。
“你醒了!”
觀雲尋着聲音轉過頭,說話的人是一個朱唇玉肌的白衣女子。女子身量很高,英姿挺拔,聲音透着爽朗。她說她是忘塵宮的仙子,徐風上神的師妹,名叫清雨。
清雨仙子為人随和,待人熱忱,很快就和觀雲熟絡起來。
“師兄說,姑娘是為替鄉鄰求藥,才千裏迢迢到忘塵山來的?”清雨仙子問道。
觀雲愣了一下,馬上點點頭。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敲門。
“進,”清雨仙子忙道:“師兄,我正要去準備師弟的湯藥,這裏先交給你了。”
“徐風上神。”病榻上的觀雲又掙紮着起身。
“姑娘莫動!昨天,天帝派天兵護送師弟下界,他将姑娘藏在赤雲劍中,一并帶到了忘塵山。我對外說,姑娘是來忘塵山求藥的,因身體不适,暈倒在了山腳下。”徐風上神安撫觀雲道:“姑娘安心在此靜養,我已托師妹照顧姑娘,不過我師妹為人耿直,心直口快,我只好連她一起瞞了。”
“觀雲明白,多謝徐風上神。”觀雲點頭,猶豫問道:“那……他,北霄……上神怎麽樣了?”
“他很好,他的傷在乘風殿時就好得差不多了。”
北霄覺得自己在床上已經躺得生了根,但門外有天兵把守,他沒辦法出去。不知觀雲的情況如何?此刻,她是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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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夜裏,觀雲倒在他懷中,靈力衰竭,神識潰散。
他抱着觀雲從禦天臺飛下來時,觀雲竟開始沙化了。
北霄的心又疼了起來,此刻,他明明抱着觀雲,但雙手卻感受不到任何重量。一瞬間,他仿佛只身站在天地中央,周身的事物飛速地遠離,将他一個人抛在了空無的蠻荒。
他孤立無援,只有掌間握不住的流沙,随風而逝。
北霄在絕望中,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真身乃是一條青龍,他體內的龍元凝結了數萬年的修為。也許,這龍元會是觀雲的一線生機。
北霄将體內的龍元吐了出來,由于強行摧動,藍色的珠子已是赤紅一片。
他将龍元注入到觀雲體內,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擺。
他在等一個奇跡。
天外雲散雲和,庭前花落花飛,心海潮漲潮退。不知過了幾時,觀雲停止了沙化,漸漸恢複了生機。
北霄擁着觀雲,似是捧着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一刻也不曾放下,甚至無暇擦拭嘴角的血跡,直到第二天,紫霄宮的人前來宣旨。
北霄至今想起這段記憶,仍然心有餘悸。他只覺自己被放逐于天際,漫無目的地漂流。沒有什麽恰當的比拟,能描摹出那種痛苦。
天地之大,唯餘一人。
北霄聽到門外有動靜,便收回思緒,閉起眼睛。
“是我。”徐風上神從外堂走進了內室。
北霄彈起來,急忙問道:“她怎麽樣?”
“已經沒事了。”
北霄舒了口氣,“那就好。”
徐風上神從袖中掏出連夜煉好的丹藥,搖頭嘆道:“我可沒敢和觀雲姑娘說,你沒了龍元,修為也所剩無幾。要不要告訴她,你自己決定吧。”他把藥塞進北霄手中,“有助你恢複法力。”
“多謝師兄。”
“整日胡來!對了,你此番下界,除了送觀雲之外,還有什麽事?”
“不瞞師兄。我的确另有要事,想去調查一下。觀雲姑娘,就勞煩師兄暫時照料。”北霄坦誠道。
“觀雲的事,确實棘手,我還在想辦法。不過如今,她有了你的龍元,短時間不會有事。只是你現在還在禁足期,你要查什麽?我替你去。”
“忘塵宮禁止弟子涉足天宮政事,只為遠離紛擾,行醫救人。此次師兄幫我下界,已是冒了極大的風險。師兄放心,我一定小心行事,若有危險,再向你求助也不遲。”
徐風上神似有一腔熱血堵在胸口,憋悶不已。他這忘塵宮的主神,遇事只求自保,凡事三思後行。如他這般畏首畏尾,瞻前顧後,真的算得上是為了蒼生而被迫茍全嗎?
入夜之後,觀雲潛出了房間,她并不打算留在忘塵山。天兵嚴密地把守着一個別院,想必那就是北霄所在。她本想确認北霄是否安然無恙,可如今看來,怕是辦不到了。
水波滔滔,遠山蕭索,岸邊一位撐船的老者,泛着一葉孤舟,等待着渡水之人。
負劍的玄衣人面對眼前的一片汪洋悵然若失,“冒昧請教老人家,這長湖縣該怎麽走?”
老人家露出活像看怪物的眼神,看了看水面,“下面。”
“這裏?”玄衣劍客奇道。
“老朽奉勸公子,這長湖水澤是個不祥之地,絕對不要踏進這裏!”說完,老者和船竟無端從岸邊消失了。
北霄在天宮封印帝江之時,無意中發現了一件事。他收服帝江之後,在無極大荒中尋找在打鬥中掉落的劍鞘,卻不想一名天兵竟鬼鬼祟祟地跟着他。北霄覺得蹊跷,便盤問了起來。原來此人并非天兵,而是在鎮靈宮當值的長澤。北霄與長澤有過幾面之緣,長澤一向恪盡職守,今日怎會犯下如此差錯呢?長澤思前想後,終是和盤托出。
長澤本是下界長湖縣人士,可就在不久前,長湖縣竟被一位仙人毀了,數萬生靈慘遭橫禍。他自知無處伸冤,整日郁郁寡歡,終是在友人無求的提點下,想到了放出帝江去尋仇的法子。長澤與無求看守帝江多年,如果合兩人之力,或可操控帝江。但令長澤始料不及的是,無求從一開始便騙了他。無求早有意脫離天界,此番便是要借助帝江發狂,天宮大亂之時逃離天宮。長澤悔恨不已,但大錯已然鑄成。然而,無求的如意算盤落了空,慘死于帝江之口,但兇獸出籠,三界将大禍臨頭。正值危難之時,竟是早已被削去仙職,禁足天宮的北霄上神挺身而出。長澤見北霄不顧安危,孤身對陣帝江,便悄悄尾随,希望有機會彌補自己的過失。北霄正欲問那作惡的仙人是誰,一隊天兵卻已在近前。長澤自知罪孽深重,萬死難辭,仍是鬥膽請求北霄放了他,只因他進了司神殿,兇手就會永遠逍遙法外了。
長澤取出自身神元交于北霄,直言他若所言有虛,或是不守信約,北霄便可毀其元神。
于是,北霄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他讓長澤在天界尚未查明真相之前,逃到下界去等他。
一望無際的水澤驗證了長澤的話,長湖縣的數萬生靈已遭浩劫。
“這水下必有玄機。”北霄感知到湖面下有一層結界。
紫霄宮中,天帝正閉目養神。
成輝上仙送來一碗藥。“陛下,請用。”
“聽聞這長生草生長得極慢,只有長湖才有,最近怎麽進貢得如此頻繁。”天帝突然問道。
“回陛下,聽聞長湖連月大雨,因此湖的面積擴大了不少。”成輝上仙回道。
“沒有受災吧?”天帝又問。
“據下界來報,沒有。”
天帝托起藥碗,飲了一口,“這長生草藥效尚可,不妨讓下界多送一些過來。”
“諾,微臣這就去辦。”
“北霄那裏怎麽樣了?”
“北霄上神一直閉門靜養,連房門都沒踏出過一步。”
“是嗎?”天帝擡眸道。
“自然,派下去的天兵寸步不離,絕不會有差池。”成輝上仙答道。
“好了,退下吧。”天帝一拂袖,又閉目休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