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方才?怎麽了?”觀雲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忠厚老實一些,打定主意裝傻到底。
北霄無意在此事上糾纏,他面色沉了下來,單刀直入道:“不知為什麽?每當你靠近我的時候,我都會感到心痛。”
觀雲大吃一驚,立刻向後退了一大步,搖了搖頭。
“姑娘知道殘淵峽嗎?我們以前見過嗎?”北霄放下筆,步步緊逼。
觀雲只顧搖頭,不肯出聲。
“一百年前,在殘淵峽救我的人,究竟是不是姑娘!”北霄并非淩厲的長相,但在面無表情時,卻會給人一種極強的壓迫感。
“是,就是我。”觀雲挺起胸膛,高聲回道。
北霄站起身,黑色的眸子透出一道異彩,我早該認出她的。
“一百年前,我路過殘淵峽。當時天界在和魔族交戰,我是在一處草地上發現上神的。上神渾身都是刀傷,是我為上神包紮的。後來,天兵就來了,我很害怕,就躲了起來。”觀雲故意說錯細節,以便引起北霄的懷疑,好讓自己在他心中變成一個名副其實的冒牌貨。
“真的嗎?”一瞬間,北霄低下眼眸,将突如其來的失望悉數掩藏。
“千真萬确。”觀雲信誓旦旦。
“千真萬确?”他失落地說。
“上神,區區小事,您不必放在心上。我救過你,你也救過我,我們算是扯平了。”觀雲笑着道。
他不帶語氣,“殘淵峽是寸草不生的,而我也沒有受過刀傷。”
觀雲立刻做出謊言被拆穿後驚慌失措的樣子,低聲懇求道:“上神!我不是故意要騙您的,我以為冒充您的恩人,您就會放了我。念在我是初犯,可不可以從輕發落,別把我交給天兵!”
沒有心的人如何能活,救他的人應該早就死了,觀雲怎麽會是她呢!就算她還活着,也不會如此巧合地闖進乘風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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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雲離開後,北霄孤立在偌大的寝殿。他覺得自己像是在攀登懸在空中的階梯,眼見就快到頂了,卻在最後一步踩了個空。當他向下墜的時候,擡頭看去,發覺那些他曾以為堅固的石階,竟都是飄在雲上的,一切不過是虛無的泡影。他拽起桌上的紙,一點一點糅碎在掌心,那上面寫的是:乘穹宇疾風,觀九天蒼雲。
觀雲已整整一天沒見到北霄了,她知道自己的謊言徹底讓他失望了。在她決定說謊騙北霄時,心中便種下了一根芒刺。那個真相,她永遠沒有機會說出口,只能任它腐爛在心底,滋養出一棵帶刺的植株,刺穿心扉。
傍晚,乘風殿來了客人。
兩位客人,一位是穿着青衫的男子,男子嘴唇很薄,兩道劍眉不濃不淡,眼底的淡漠濃烈得難以掩飾,似是這世間的一切繁華與落寞都與他無關,若非他唇邊總是帶着一抹笑意,倒真像是一塊永遠不可能被焐熱的千年寒冰了;而另一位是跟在青衫男子身後的仙童,小仙童年紀不大,但身量很高。他面龐稚嫩,眉鋒目厲,帶着一股獨屬于少年的倔強之氣,可眼神卻清澈如水。
觀雲躲在偏殿偷看,眼睛卻沒有停留在客人身上,而是緊盯着大門。
機會,這是一個逃出去的好機會。
北霄熱情相迎,請客人向裏走,随後雙手一推,關緊了門。
觀雲欣喜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看來,想要逃出去,沒有那麽容易。
“師兄,這麽快就到了。”
“你的信加上天帝的诏書,師兄想慢也不成啊。”徐風上神瞥見了北霄桌上的《留侯論》,“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這些年,真是難為師弟了。
“诏書?”
“天帝陛下傳喚我來為你複診,想也知道,陛下是怕你因為封印帝江而受傷。還不是你性子倔,不肯叫醫官來看。”徐風上神随意一坐,十分不拘小節。
北霄則正襟危坐,“師兄放心,我沒有受傷。”
“你叫我來,是為了藏在偏殿裏的那位姑娘吧。”
“正是,怎麽樣?”北霄自知他送出的信必要經過紫霄宮的查驗,所以并未言明,只說在封印帝江時引發了舊患,近來又噩夢纏身,時常想起一位身患心疾的故交,希望徐風上神在百忙中抽身到乘風殿一趟,替他診治一下。
“我大概瞧了一下,說來也奇怪,她這種情況,我從來沒遇過。”這隔空面診的功夫是忘塵宮宮主徐風上神的看家本領。
“可還有救?”北霄問道。
“正好我有幾天時間,就留下來替她好好看看。”徐風上神說道。
北霄點點頭,“多謝師兄。”
徐風上神擺了擺手,“‘鏡花水月’圖呢,怎麽不見了?”他站起身,望着空蕩蕩的牆壁,奇道。
“燒了。”北霄不假思索。
“燒了!你不是一直愛不釋手的嗎?真是暴殄天物,早知道就不把它讓給你了。”徐風上神嘆道。
第二天一早,觀雲如約來了藥廬。不出所料,北霄果然不在。
觀雲安靜地坐在木凳上,徐風上神在一旁忙着配藥,并沒有為她診脈。
“不知姑娘是否介意回答在下幾個問題?”
“上神言重了,觀雲一定知無不言。”
“姑娘來自何處?”
“回禀上神,我來自東天山……”觀雲心虛地說道。
“東天山濁氣很重啊!那姑娘的心疾是怎麽得的?”徐風上神擡眸道。
觀雲想了想,回道:“天生的。”
“冒昧一問,姑娘芳齡幾何?”徐風上神又問。
“回禀上神,我今年……三百歲了。”
“那……姑娘是否婚配,可有心儀的公子?”徐風上神擡高了音量,眼神瞥向了門口。
“啊!”觀雲吓了一跳,臉突然漲紅了起來,這和我的病有關系嗎?這要怎麽回答,她思來想去,只好硬着頭皮作答,“回禀上神,我尚未婚配……”
就在這時,北霄闖進了門,他往門口一杵,面頰泛黑,“師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月老祠的神仙呢!”
徐風上神朗聲笑道:“你出現的倒是及時,觀雲姑娘剛說完尚未婚配,你就進來了。”
北霄寬大的長袖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師兄!”
“方才的問題多有冒犯,還望姑娘見諒。我問完了,一直站在門外也怪辛苦的,進來坐下吧。”
徐風上神向觀雲致歉,觀雲搖了搖頭,并無介懷。
北霄當場被拆穿,恨不得以頭搶地,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後到底坐了下來。
觀雲不敢放聲大笑,只好拼命掐自己的大腿,努力憋住。
徐風上神給觀雲配好了藥,叮囑她按時服用,觀雲謝過後便離開了。
北霄站起身,目光追随着觀雲離去的背影,直至那抹白影完全消失。即便攸關性命,她仍守口如瓶。
徐風上神嘆氣道:“東天山濁氣萦繞,她清氣極盛,絕不可能出生在那裏,她的心疾絕非天生,年紀也不該如此之輕,大概只有尚未婚配是句實話。着實棘手!”
“有勞師兄了。”
徐風上神擺手道:“治病救人,我當然會盡心盡力。但她不願據實相告,治療上恐怕會頗費周折。不過無需擔心,只要她吃了這藥,我大概就能了解真相了。”
北霄微微點頭,“也只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