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觀雲迷迷糊糊的,感到周身溫熱起來,昏睡了過去。
火勢越燒越旺。
須臾之間,北霄和觀雲已然回到了禦天臺,牆上那副“鏡花水月”圖随即燃燒起來,黑煙騰騰升起,火苗自下而上蠶食着畫卷,最後一絲不剩。原來,北霄為了沖破意識界,竟不惜毀了這幅稀世珍寶。
奇珍焚毀,北霄面上卻仍是平日裏那副淡漠的神情,絲毫不覺惋惜。
觀雲漸漸醒轉,雙目的縫隙中擠進了“鏡花水月”圖化煙而散的畫面。
北霄并未注意到觀雲醒了,因為他正扭着頭,一只手半握着拳頭擋在嘴邊,拼命阻止停不住的咳嗽。
觀雲略顯僵硬地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悄悄眯起眼偷看,只見北霄的側臉布滿細密的汗珠,白得毫無血色,她立刻跳了起來,焦急道:“上神!”
北霄自然地将手臂背向身後,“沒事。”
長澤是鎮靈宮的一名仙官。
他在很小的時候,雙親就過世了。他孤苦無依,四處漂泊,萬幸被一名下界的地仙收養,做了入室弟子,自此踏上了修仙之途。
無疑,長澤是幸運的。人族壽數短暫,他卻有幸超越幾十載光陰的局限,于鬥轉星移間窺見“永恒”。逝水東流永無止境,浮生飄渺轉瞬即消。神仙的壽命,雖不至于與天長共地久,但是足以彌補人壽苦短的嗟嘆。
長澤對于神仙的認知,多半來源于他的師父,他覺得“神仙”一詞,從來不意味着逍遙雲海,看盡蒼茫。神仙其實是一種代價,長生是為了背負重責,扶濟蒼生,而法力是為了降妖驅魔,捍衛正義。
他歷經數百年的苦修,終于不負師父所望,位列仙班,成為了天宮中鎮守上古神獸的神仙。
成仙之後,長澤知道往後餘生,已然無緣波瀾壯闊、轟轟烈烈的幻想,唯有銅鼎內刺耳的嘶鳴和長空間寂寥的清風常伴左右。于是,他告誡自己,哪怕只是為衆生略盡薄力,已然不負此生了。
和長澤一同輪值的仙官叫無求,亦是凡人修煉成仙。無求與長澤不同,他之所以成仙,只是為了完成師門的使命和不負師父的期待,從來不是為了護佑什麽蒼生。而他也早已厭倦了寂寥乏味的生活,他絲毫不覺得在鎮靈宮看守上古神獸有什麽意義。這座宮殿宛若一個牢籠,而他的餘生不過是在反複丈量足下的土地罷了。
這日午夜,長澤潛進了他白日裏當值的內殿。殿裏漆黑一片,顯得藏在黑暗中的身影更為濃重,靜默的空氣包裹着無序的心跳,“咚咚”。長澤謹慎地四處張望,不安地調整了一下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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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突然,銅鼎內發出令人肝膽欲裂般的嘶吼,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卻吓得他臉色鐵青地向後退了一步。
長澤在這裏守了上千年,即便是暗夜,也如同白晝,他雖然看不見,但是身體的記憶卻不會出錯。他一步一步緩慢走向“銅鼎”,不知為何,那雙縮在寬大長袖下的手竟止不住抖動。
他也許無法承擔這樣做的後果,只是一意孤行地選擇了一條與憤恨一同燃燒的路。
躲在殿外的無求,終于在漆黑的人生中見到了一線曙光,他蓄意教唆長澤放出神獸,只因想借着神獸的出逃,徹底擺脫這滿是枷鎖的宿命。
但是,玩忽職守已是大罪,公然出逃也必定要遭受天界的追緝。于是,無求萬不得已,只好兵行險招,決定來一出金蟬脫殼。
他要在旁人的見證下,假死于神獸之手,這樣就能逃出生天,就此脫離天界。
然而,當神獸的陰影從天際垂籠而來,他才發覺之前的想法過于幼稚可笑了。逃不掉!背棄職責焉能不付出代價,而自由與死亡常常只有一線之隔。
北霄心疾複發,夜不能寐。
他躺在空曠的寝殿,瞪着被痛楚折磨得略顯空洞的眼,右手一直壓在胸口處,痛到極致時便用力敲幾下緩解。
然而此刻,他卻無暇顧及心痛,因為一個困惑始終圍繞着他。
她是誰?
北霄在第一次見觀雲時,就覺得她似曾相識,但是努力回想,卻沒有一絲記憶。熟悉的感覺加之突如其來的病發,讓他不得不懷疑觀雲很可能與那個人有關。
一百年前,他承蒙一名女子相救,保全了性命。自那之後,這份恩情就成了他心底揮之不去的陰霾。如果她把心給了我,她還能活嗎?顯然,應該不能。
但造化神奇,難保沒有例外。觀雲為什麽會被吸進畫中,莫非她當真與我心血相連?我靠近她時,會感到痛徹心扉,難道,我胸膛這顆心的主人就是她嗎?
她為什麽對此事絕口不提?她來天宮的目的真的與我無關?
北霄将右掌用力向下按,試圖安撫躁動的心髒。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揣測,根本無憑無據。
夜已深,殿外一團灰暗,黑夜攀爬進牆圍,四周的角落浸滿濃烈的黑,被陰雲遮擋的月色散出暗淡的光,整座天宮仿佛虛幻的夢境。
北霄感覺四肢很沉,微微動一動手指都要耗費很大的力氣。他本來已經閉目凝神,卻被九重天上亮起的沖天火光驚醒。
不好!
位于九重天的鎮靈宮,是執掌妖界的主神——鎮靈真君的宮殿。鎮靈宮裏封印着很多上古神獸,方才天邊那道猩紅的光,表明是有神獸破封印而出了。鎮靈真君是天帝與北霄的親叔叔,也是先天帝最小的弟弟。他常年往返于天界與妖界兩地,今日,恰好不在宮中。
此刻正在偏殿輾轉難寐的觀雲也被這燒紅了半片天的火光驚醒,她起身走到窗前,卻見北霄已披着戰甲飛出了院子。
他的身體!觀雲還來不及發出聲音,北霄已無影無蹤了。乘風殿的結界威力絲毫未減,她只能留在殿裏。
當鎮靈宮的守将焦頭爛額之時,從穹天之上,降下一位神仙。神仙一襲白衣,身披戰甲,所到之處,都燃着熊熊烈焰。
伴着漫天的火光和神獸的嘶鳴,神仙從人群中走過,戰甲附着的火焰将他罩上一層光圈,奪目不可逼視,衆人紛紛躬身後退。
“烈焰甲,是北霄上神,天界的第一戰神!”人群騷動起來。
鎮靈宮守将來到北霄近前,行跪拜大禮,“末将參見上神!”
北霄将守将端着的手臂扶住,打斷了拜禮,“我打算将它引到無極大荒,在那裏重新将其封印,煩請将軍派兵沿途封鎖。”
北霄話音剛落,一名天兵便從天而降,他剛一落地就跪了下來,“參見上神。”他拜過之後沒有起身,轉頭又道:“将軍,司神殿有旨……”
“何旨?”
“司神殿的意思是,引向下界,确保天界安全。”天兵眼神向下,不敢擡頭。
北霄握掌成拳,隐忍不發。
守将當即喝道:“荒唐,天族尚且難敵,若神獸下界,人界必遭災禍。傳令,派兵封鎖鎮靈宮到無極大荒沿途。”
“可是……”傳令兵為難起來,這無極大荒在天界,将神獸引到那裏,豈不是與旨意剛好相悖。
“一切責任由北霄一力承擔,請将軍保護其他人迅速撤離。”
“上神的意思是,您一個人……”守将擔憂道。
“一人足矣。”
守将點點頭,只好答應。
“狀如黃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渾敦無面目,是識歌舞。”這只逃出封印的上古神獸名為帝江,是幾千年前北霄在山海界親手封印的。雖然偌大的天宮能人輩出,犯不着他一個被禁足的上神親自出馬,但帝江頗為危險,如果事态擴大,難免會傷及無辜。乘風殿離鎮靈宮很近,所以北霄即便身體有恙,也絕不會視若無睹,留在殿裏袖手旁觀,況且,這個對手沒有人比他更熟悉。
赤雲劍一出,天上驟起風雷暴雨,火紅的烈焰在雨水的沖刷下,竟愈燃愈盛,熊熊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