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海王
站在林雲起的角度, 這件事做得厚道極了。
放在以往,他最不會考慮的便是白辭,要知道和對方接觸的十個人裏, 十個都沒有好下場。
如今他已經摒棄了成見,有了分享欲。
“好,正巧我最近想找點事做。”白辭答應得爽快。
通話結束, 他抱臂站在一邊,盯着龜殼上的兩個字陷入沉思。
骸骨狗想要笑話兩句,誰知白辭稍一沉吟說:“邀請別人共同參加婚禮, 是在發射暧昧的信號。”
“……”火箭炮也不是這麽發射的。
骸骨狗冷酷戳穿現實:“林雲起僅僅喊你去打工。”
樓上,隐約的電視機聲音插入到一人一狗之間。
女鬼寄居在鳳冠裏,可以借助鳳冠的珠簾觸碰到一定範圍內的東西, 譬如鳳冠被放在電視機櫃上, 林雲起不在家,她會看電視, 而且把聲音調得賊大。
“阿香,你聽我解釋。”
“我不聽我不聽!”
隔着層天花板,骸骨狗捕捉到這些臺詞, 認為完美貼合了白辭目前的狀況。
它試圖叫醒沉睡的人,繼續說:“林雲起的熟人, 不是在牢裏,就是在墓地裏, 他能想到的只有……”
最後一個‘你’的音還沒發出, 骸骨狗被拍碎在桌面。
和電視機裏的主角一樣, 白辭态度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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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聽。
他絕對不聽。
骸骨狗的推測沒錯, 林雲起确實想不到人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 眼睜睜讓一個名額流失, 太可惜了。思來想去,他最後打給了羅盤七。
“上次不是說,有好的兼職叫上你一起。”
羅盤七回憶了一下,好像是提過這麽一嘴。他頓時來了興趣:“有好活?那種不苦不累坐着就把錢賺的?”
最近開銷不小,工作上還罰了點錢,能彌補虧空再好不過。
“得站着。給人當伴郎,一小時八百。”
羅盤七眼睛頓時亮了:“什麽時候?”
“後天。你要是有意向,身高體重給我,我回頭一并報給新郎。”
“好!正好我在休假。”
一切都很順利,不過在林雲起回去的路上,出了點小插曲。
兼職那家的女主人打來電話,歉意表示孩子沒病,純粹是因為逃避不想去學校。
林雲起聽了還覺得挺親切,小男孩一貫過分乖巧了,偶爾有點小出格的行為,也挺好。
“後天我要去當伴郎,補課的話,現在行麽?”
女主人:“可以,麻煩您了。”
林雲起加快速度回了趟家,取上備課本準備離開,都走到門口,餘光發現鳳冠位置不太正。
“怎麽又斜了?”
林雲起擺正,轉身時突然心有所感似的,伸手摸了一下電視機後面。
這還是臺老電視,很有些年頭,那滾燙的手感,分明就是才看過不久。
女鬼也不文藝了:“……我艹你大爺。”
好端端的,家裏又沒小孩,為什麽要摸電視機?
鄭檸還在局子裏關着,二進家門偷竊不大可能,林雲起謹慎地檢查了一遍屋子,确定是空無一人的狀态。
他趕時間,顧不上太探究原因,尋思着過些時間得空,得趕緊換扇防盜門。
·
給林雲起開門的不是女主人,而是小男孩,瞧着病恹恹的。
林雲起摸他的額頭:“真沒病?”
小男孩躲開了:“抹了我媽媽的粉。”
林雲起調侃他什麽辦法都能想到。
今天風很大,但小男孩堅持不關窗戶:“關上屋子裏很悶,媽媽說要經常開窗透風,房間裏才不會有異味。”
林雲起:“刮大風的情況是例外。”
小男孩有種出乎意料的堅持。
輔導中途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女主人進來送了一趟點心,小男孩吃着點心說:“聽媽媽說,老師後天要去當伴郎。”
林雲起點頭。
小男孩用小狗眼望着他:“我能去嗎?我還沒參加過婚禮。”
林雲起:“老師是別人雇去當伴郎的,不好帶小朋友。”
說完,他起身去了趟衛生間。
“啊啊……”一出來,就聽到細細的嗚咽。
小男孩痛苦地坐在位置上,臉漲得通紅,捂住嗓子發不出音。
林雲起意識到什麽,連忙讓小男孩站在自己面前,沖擊他的上腹部。
女主人那邊聽到奇怪的動靜,推開門看了一眼,頓時吓得花容失色。
“咳咳……”一小塊糕點從嘴裏掉出來。
女主人連忙過去抱住小男孩,不停問他有沒有事,情緒緩和後,女主人擦着眼淚跟林雲起道謝。
“這個老師也不知道怎麽當的,孩子吃東西會噎住,本來就是他的責任。”男主人也在門外邊,數落了林雲起幾句,又開始說小男孩:“有人跟你搶嗎?都快上初中了,飯都吃不好。”
女主人抱着小男孩,眼睛裏的淚花沒什麽溫度,她是背對着男主人和林雲起的,沒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一個個都不省心。”男主人蹲去花盆邊抽煙。
小男孩滿眼淚花:“我,我想去參加婚禮。”
他還沒完全緩過來,一邊咳嗽一邊弱弱地提要求,雖然完全是熊孩子的行為,但看上去好不可憐。
女主人頗為尴尬。
當着他的面,林雲起打電話和雇主說了一聲,能成就成,不成也好讓對方死心。
林雲起主動提出願意把兼職薪酬降一半,希望當天能帶個孩子。
“不用降,”新郎表現得很豪爽,“越熱鬧越好。正好我這邊幾個朋友不出席,有張桌子坐不滿,還可以增加點人氣。”
林雲起沖小男孩眨了眨眼,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
小男孩破涕為笑。
補課結束,林雲起離開,女主人刮了一下小男孩的鼻子:“淘氣。”
·
時間一晃來到兩天後。
小男孩那邊女主人表示會送,林雲起出門前打給白辭:“一起走嗎?我開車帶你。”
白辭那邊信號不好,說話斷斷續續:“我現在……山裏,大約十點能回來。”
婚禮是十一點半開始,時間上綽綽有餘。
因為還要試衣服,林雲起怕堵車誤事,早早開車過去,剛停好車,被一道聲音叫住。
羅盤七正巧下出租,一副哥倆好的樣子笑眯眯道:“不錯不錯,有這種好事第一個想到我。”
酒店被包場了,今天只有一對新人舉辦婚禮,兩人直接被服務生帶去試衣間。
伴郎的衣服不是西裝,有些類似唐裝款式,扣子周邊繡着圓形的花樣。
換完衣服,他們走去大廳。
昨天場地還沒有布置好,今天挂了仿古宮燈,兩燈之間有拉紅紗。新人專門請了奏樂的團隊,一動不動坐在臺上,各個長袍馬褂。
林雲起數了下,一共擺了十八桌,男方九桌,女方九桌。
這裏沒窗戶,也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風,紅紗在半空中飄揚,場上賓客尚未到,竟舞出了一種荒涼的氣氛。
羅盤七站在林雲起身邊,肌肉僵硬的程度和臺上奏樂人員有得一拼。片刻後,他皮笑肉不笑:“你這兼職找的……”
人可以兼職,但不能往陰曹地府兼。眼前哪裏是什麽婚禮場地?陰氣都快彙成大河往外流淌。
“大河向東流啊……”
林雲起一愣,怎麽還唱開曲了?
新郎這時走了過來。
林雲起介紹:“我朋友羅盤七,另外一個朋友還在往這裏趕的路上。”
新郎微笑問:“衣服還合身嗎。”
其實因為身材過于魁梧,伴郎服穿在羅盤七身上顯得不倫不類。對比下,一看到林雲起,瞬間明白什麽叫做人美條順。
林雲起點頭:“還行。”
美中不足的是,蠶絲太涼了。自打進了婚禮會場,身上綢緞每一根絲都在往外冒着涼氣。
新郎沒聽到羅盤七回答,不禁看過來。
對視間,羅盤七很确定新郎是人,那問題只能出在新娘身上。
“挺合身的。”他摸着手上的羅盤戒指,意味深長說。
新郎幫着去搞登記名冊,林雲起和羅盤七在附近晃悠:“這場地布置的夠別致。”
“可不是嘛。”羅盤七指了指兩邊用來做裝飾的大箱子,箱子是半開的,像是女方的嫁妝,裏面全是紙做的黃金。
“這種紙活一般只在特殊的婚禮上才會用。”
林雲起随便一猜測:“冥婚?”
羅盤七點頭,糊弄過去:“這家人實在太不講究了。”
事實上,林雲起點題了。冥婚大多數以女鬼居多,特色是女鬼于陽間尋夫。
這類異物在特殊小組的檔案裏被稱作‘鬼嬌娘。’
鬼嬌娘選定夫婿後,如果看到其他男性,無論老少,都會當做新郎給她的聘禮,吸食對方元氣。
綜合下來算是比較厲害的,好在羅盤七對付起來不是問題。唯一麻煩的地方在于鬼嬌娘紙活很好,有一批紙人手下,傳說她的皮囊也是一張自己所畫的紙。
借紙通陰陽,是為數不多能被看見的異物
林雲起偶爾會朝門口看一眼,羅盤七注意到後,問:“找什麽呢?”
“白辭。”林雲起:“他今天也要來當伴郎。”
算算時間,應該快到了。
羅盤七面色古怪:“看來白辭也挺有‘福氣’的。”不是誰都有機會在光天化日下參加一場鬼嬌娘的冥婚。
林雲起視線突然微微一凝固:“是新娘子。”
門口站着一襲紅色的身影,她穿着很繁瑣的嫁衣,頭戴金釵,肌膚賽雪,以面紗遮顏。
這面紗很獨特,是紅色小珠子串成,每一滴珠子都像是泣血的眼淚,斷斷續續串聯在一起。
策劃人員連忙提醒:“這次婚禮不需要新娘在門口迎接客人,你是要在開始後,才推門進來。”
新娘沒有理會他,反而在看到林雲起時,眼睛瞬間明亮起來,勝過古燈裏的燈芯。
策劃人員撇了撇嘴,不再自讨沒趣。他實在想不通這對新人有什麽必要請婚慶公司,基本就沒用到他們的地方。
新娘的視線仿佛黏在了林雲起身上:“天哥昨天說找到了伴郎,沒想到這麽令人驚喜。”
羅盤七也沒想到鬼嬌娘會這麽健談,甚至主動抛頭露面。
他有多關注鬼嬌娘,新娘就有多無視羅盤七,一門心思幾乎要撲到林雲起身上。
怎麽會有人的靈魂深處都散發着甜蜜的香味?
新娘死死克制着臨時換新郎的沖動,畢竟鬼嬌娘的第一欲望不是吸食精氣,而是擇偶。
天哥能為自己抛妻棄子,甚至自殘求得家人同意,和以往貪圖她美色的完全不同。
等到自己把對方做成不死不滅的古屍,他們就能長相厮守。至于這位誘人的伴郎,只能當做一塊小甜點,稍後再去吸食他的精氣。
另一邊出于禮貌,林雲起沖她微笑點頭。
見狀,新娘貝齒輕咬紅唇,告誡自己一定要忍。如果像前兩次一樣,直接搞伴郎,婚禮又要被推遲。
“橫豎人也跑不掉,婚禮結束再享用也不遲。”
她下定決心,望向不遠處的新郎,眼中又是無限嬌柔。
像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新郎突然看向這邊,滿臉寫着轟轟烈烈的愛意。
新娘舔了舔紅唇,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天哥看自己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狂熱。
像是一秒鐘都等不了,新郎一路小跑着來到這邊。
“天哥……”鬼嬌娘含羞帶怯叫了一聲。
“你……”新郎卻是直接從她身邊走過,腳步不停,望着剛進門的男人:“你是誰?”
白辭冷冷看了他一眼。
新郎幾乎窒息,頂着瘋狂跳動的心髒問:“為何我竟今天才見到你?”
旁觀這一幕,林雲起往嘴裏丢了顆水果軟糖:“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子?”
羅盤七:“不用想,一切都是親眼所見。”
白辭一眼就看到了林雲起,撂下一句‘過來當伴郎的,’徑直朝林雲起這邊走來。
白辭坐上了那個離林雲起最近的位置,習慣性問好,緊接着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棵七葉草,相較于一般七葉草,它更加的完整,葉片也更加大。
“路上看見的,”白辭,“用來做書簽應該不錯。”
林雲起瞧着還挺喜歡,小心收好,防止葉片有折損。
白辭見他這麽仔細收着,眸底有淡淡的笑意。
“你大清早去山裏做什麽?”林雲起這才問起他出門的原因。
白辭:“冬天快到了,趁着動物冬眠前,我想撞撞運氣,看能不能碰到一兩只。”
冬眠的動物類似蝸牛青蛙随處可見,其次便是蛇,熊等攻擊性野獸。
林雲起凝視白辭清瘦的容顏,想到那晚上他讓自己幫忙擰瓶蓋的畫面,不禁勸了一句:“活着挺好的。”
真的,別作。
白辭聽到後不但沒生氣,反而低聲笑了起來。
這一幕落在新郎眼中,只覺得格外刺眼。
鬼嬌娘冰冷的聲音出現在身旁:“天哥,你在看什麽?”
新郎理智勉強回來一些,找借口對于一個出過軌的男人就像骨子裏的本能:“沒想到伴郎能湊齊,你之前不是一直關心這件事?”
他狀似長松一口氣:“總算能辦一場不讓你失望的婚禮。”
鬼嬌娘生出一絲懷疑,但一想到男人為了自己不要命,足以證明天哥對自己的愛,是不會消失的。
白辭沒有羅盤七進來時的面色複雜,似乎無論林雲起找到何種環境的兼職,在他眼裏都歸屬于正常範疇。
不過他倒是多看了頭頂的紅燈籠幾眼。
林雲起:“一個古典的婚禮,不知道為什麽執意請伴郎伴娘。”
真要辦一個大氣的仿古婚禮,根本不需要請什麽伴郎團。
白辭意味深長:“可能是特別給新娘準備的。”
林雲起依稀感覺到新娘是很在意這點,點頭:“如果她一定要請伴娘,新郎必然也得請。”
羅盤七:“……”
難為你們了,這樣跨屏也能聊着天。
新娘這會兒一直被新郎溫聲哄着,白辭瞄了眼鬼嬌娘:“她見過你之後,居然還能看上新郎?”
羅盤七摸着下巴,也是想不通:“不錯,新娘為什麽執意于新郎?”
明明林雲起才是真正的大補之物。
“……”現代人的道德觀已經堕落到了這種地步嗎?
新郎不受控制地想多看白辭幾眼:“我給你介紹一下伴郎。”
正巧新娘也想多聞聞看林雲起的香味,略帶嬌嗔說:“這麽好看的伴郎,天哥也不怕我跟你跑了。”
“老師才不會讓你跟他跑。”
小孩子的聲音傳過來,沒有一般童音的清脆,裏面盛滿了濃濃的惡意。
新娘看到小男孩時皺了皺眉,總覺得不太舒服,但又說不出來。
小男孩眼神突然變得陰冷:“我以後還想認老師做幹爹,你沒資格做我幹媽。”
林雲起險些被茶嗆到,好笑道:“開老師的玩笑可不好。”
小男孩不說話了,不停地往嘴裏塞糖。
女主人遲了幾分鐘才進來,好像是在門口随了份子錢。
看到她的一剎那,新娘面色微微一變,終于明白這對母子哪裏不對勁
……是煞。
傳說中煞為兇神,更有兇神惡煞一說。
支撐尋常異物的是怨氣或者執念,煞不同,他們要比孤魂野鬼兇多了,再高明的道士,也別想輕易化解煞氣。
這小男孩似乎只是沾染了煞氣,但女人确是實打實的煞。
新娘一甩袖子,煞又如何,這裏是她的地盤,縱使是煞,自己也要讓對方有來無回。
多方異常來客,把酒店的陰氣推向巅峰。
這種環境促使生死簿提前醒了過來,上一次吸食完林雲起的精血,它到現在還沒消化完,本應再睡一段時間,卻在源源不斷的陰氣滋養下,結束了冬眠。
生死簿嫌棄窩在大衣口袋的姿勢不舒服,伸了個懶腰,又蹬了蹬腿。
同一時間,林雲起面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看新郎轉身要出門迎賓,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
有了肢體接觸,先前那種預感更加強烈……新郎很快會死。
白辭不動神色起身,把林雲起的手從新郎手上拿開,活像是他沾染了什麽髒東西。
這番操作卻間接拉近了白辭和新郎的距離,新郎忍不住再次癡望向他。
一旁新娘沒有注意到這一幕,每當靠近林雲起,她都在和本能作鬥争。鬼嬌娘很想立刻邁開蓮步,遠離香味誘惑,但是控制不住地繼續靠近。
小男孩冷冷盯着鬼嬌娘,心不在焉玩着筷子,對女主人說:“我讨厭她看老師的眼睛。”
女主人摸了摸他的腦袋作安撫,寵溺說道:“那就挖出來。”
“我是個傻逼。”多邊形對峙中,羅盤七突然來了一句。
好好一個假期,為什麽想不開要出來打工?
他還有機會離開這裏嗎?
林雲起一愣,好端端的,怎麽開始自己罵自己了?
只有骸骨狗特別激動,狗爪子握緊:“扯頭花!踹下盤!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