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六碗官家飯
榮歲意拿着手裏的幾樣東西,看起來很是有把握。
“雖說高賢禮沒有透露我爹是犯了什麽罪,但看這個應是做了戶部那邊的假公文來陷害我爹。”榮歲意将東西放進懷中好好保管起來,“只要将這些呈給皇上便可以證明我爹是無罪的。”
“那榮二老爺?他該如何?”沈知舟幫着收拾書架,将其他的書還原。
榮歲意沉默了一會兒,低語道:“暫時還不知他到底與高野什麽關系,若是這證據能将他一并救出來也可以問問清楚。至于高賢禮那邊,只能另想辦法。”
說起高賢禮,沈知舟心裏還有些擔憂:“你能保證本官找到高賢禮的筆跡之後就一定能憑這筆跡将他治罪?”
聽起來這樣的證據還是弱了些。
榮歲意知道他心中顧慮,狡黠地笑了笑,卻并沒有正面回答:“你不是還要去抓任褚嗎?抓來問問不就知道了。你先将筆跡找到再說,放心,我還有個後手。”
她将事情交代得事無巨細之後便與二人一同溜回了六扇門。
沈知舟麻利地鑽過狗洞後,冷不丁一擡頭便見到面前站着的兩個女子笑容放肆,眼角滿是對他的嘲諷一樣。
“沈大人一回生二回熟啊。”榮歲意輕靈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沈知舟眼角抽搐,黑着臉一聲不吭地抓着榮歲意的領子走了,然後回頭對還沒反應過來的傅郁輕喚了一聲:“跟上。”
傅郁提起裙子匆匆跟在他身後。
夕陽西下,将幾人的影子拉長互相糾纏。熱鬧的街市漸漸冷清下來,商販們都收拾東西準備打道回府。
榮歲意一人回了六扇門,跟莊敬交代今天的發現并等待身體互換的時效結束。
而沈知舟将傅郁送回府後自己便也回了家。他已經好幾日沒有回過家休息了。現在回來卻還是為了公務。
書房的燈還亮着,他那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的父親還在忙碌公務。
在門外躊躇不定半天後,房門突然開了。沈莊奕走出來看見他,眉毛上挑,疑惑地喚他:“舟兒,你在這作甚?”
“……”沈知舟略有心虛地摸了摸鼻尖,然後将手中的書卷翻開,“正想着找父親探讨一個問題,怕叨擾到您,便遲遲未進。”
沈莊奕笑聲爽朗,護着他進門來。
“說說吧,有什麽事?”
姜還是老的辣。沈莊奕一眼就看出他并不是來探讨什麽書中知識,而是懷揣着其他目的。
“……”沈知舟自知自己無法繼續隐瞞,只得坦白從寬,“最近高野的案子有了點眉目……”
沈莊奕拿起筆在紙上題字,沒有出言打斷,讓他繼續往下說。
“他确實是我之前查的那幾個案子的幕後之人,眼下只要證明高賢禮……”
“荒唐。”沈莊奕重重地放下筆,目光如炬,言語間不容置疑的口吻讓沈知舟這個平日裏看起來驕傲萬分的人都不得不低下頭來,“我早跟你說過,不要插手不要插手。如今高野的案子都已經歸了東廠管了,你還過問它做什麽?”
他甩手背在身後,朝沈知舟走近了兩步。
“難不成你還想越俎代庖替高賢禮辦了這案子?”
沈知舟默然。
到了嘴邊的話突然有些猶豫。
“高賢禮不是你這個毛頭小子動得了的,莫要給自己找一身腥,不如給我安安分分打理好北鎮撫司。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的話。”沈莊奕拍了下他的肩膀,徑直離開了書房。
耳邊的腳步聲漸漸消失,沈知舟深深地望了眼書房外的夜幕,下定決心将房門輕輕關好,然後轉身轉動書桌邊上的一個長盒子。
書架一分為二向兩側移開,一道暗室緩緩出現。
這是父親放置卷宗和機密的地方。
沈知舟閃身進去,在裏面尋找與東廠有關的案卷。
他大致記得之前東廠與錦衣衛還兩相安好,一同協作時所辦得案子都在好些年前了,日子久遠,所留下的紀要也塵封許久。
懷着做賊心虛那難以言說的心情,沈知舟将可疑的案卷一一翻看,終于找到一份上面留有高賢禮的筆跡。
“現已查明軍饷去向,所有看管不力之人皆處以罰款、免職處分,即刻施行。經辦人,高賢禮,沈莊奕。”他辨別這上面的字跡,确認那個“即”字就是和高野與任褚所留的紙條字跡一致,是高賢禮的字無誤了。
沈知舟小心翼翼地将這份卷宗藏在懷裏,再将其他一切還原,悄悄溜出了府邸。
榮歲意醒來時已經身在牢房裏。
身上一陣火辣辣的疼。
她慢慢支起身子來靠在牆上,借着從背後頭頂上那扇小窗子投射進來的一束光亮看到自己白色的衣裙上全是斑斑血跡,幹涸的與新鮮的交織在一起綴在已經為數不多的白色之上。
身子上是深深淺淺的鞭痕,有些不嚴重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而另外還有些仍是綻開的皮肉,還滲着血紅顏色。手臂上還有幾處紅色的烙痕,相比之下已經淡了一些。
很明顯,昨日東廠的人進行了嚴刑逼供。
雖然現在這些傷口還在向她傳遞着疼痛,但她知道早已沒有承受之時那麽痛了。
榮年與她互換身份後待在這濕漉漉又黑漆漆的牢房中,沒有飯吃沒有水喝,還要替她承受這刑罰。那些人也當真是心狠,對她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孩下這麽重的手。
榮歲意手撐着地面有些費力,還容易牽動傷口,便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可想将背靠在牆上借力又因為背上的傷口被觸碰而發疼。
一時間沒一個姿勢适合她。
榮歲意無奈地趴在地上,以極其不雅觀的姿勢緩解此刻的不适。
反正也是在牢裏,沒人在意她好不好看,雅不雅觀,她也只需管自己什麽樣舒服就是了。
她雙手交疊,将下巴放在上面避免被地硌着,心裏暗暗想着昨天交代給沈知舟他們的事,也不知道榮年回去後有沒有看到她給他留的字條。
若是他們将找出來的證據上交給皇帝,證明并非榮則安所為,是任褚一手策劃陷害,應該就能解這次榮家的危機,将她救出去了。
不過二叔那邊的線索還處于模糊之中。
“榮歲意。”
她正想得出神,耳邊突然出現一聲尖細的叫喚。
榮歲意轉頭看過去,身子盡量保持不動,差點還扭到脖子。
高賢禮一手掩着鼻子,一手托着拂塵,站定在牢房外面,眼角微微浮現的褶皺顯示着他此刻心情惬意,“過得可還舒坦?”
他身後的侍衛開門進來将榮歲意架起,拖進了刑訊室。
榮歲意迷迷糊糊地看着周圍令人膽寒的刑具,差點當場失去意識。
不是吧,這麽快又要來一次。
她谄媚地笑了笑,發白的嘴唇顫抖着:“昨日不是已經用過刑了,現在就不必了吧,高督公。”
高賢禮對上她眼中的害怕,陰恻恻地笑起來,對兩個侍衛說道:“好好招待這位大小姐。”
侍衛将她綁在柱子上,然後将鹽水緩緩倒在她還未愈合的傷口之上,像是千萬只螞蟻在潰爛的腐肉中不計後果地撕咬,榮歲意渾身冷汗,疼暈過去又被冷水澆醒。
高賢禮叫停了侍衛,走上前來,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這就是與我作對的下場,明白了嗎?”
他用冰涼的手拍了拍榮歲意蒼白的小臉,言語之中盡是嘲諷:“榮家大小姐,不過如此。”
兩個侍衛将榮歲意丢回牢房裏,重新鎖上,便離開了。
榮歲意渾身動彈不得,只得任由這個姿勢繼續下去,她緩了好一會而才虛弱地睜開眼睛,面前的一切都在她眼前扭曲起來,歪歪扭扭地不成樣子,最後化為虛無。
她有幸體驗了一把受刑的滋味。
單單就是剛才那麽一會兒就足夠要了她的小命,真不知道那些受了好幾種刑罰,翻來覆去還依然活着的人是怎麽堅持的。
那得有多大的忍耐力和意志力啊。
榮歲意覺得下一刻她就要死了。
這樣大腦混沌,毫無意識的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榮歲意眼前的白茫茫漸漸消失,成了形狀。
“小姐。”
是熟悉的聲音。
眼前還是那昏暗的彌漫着令人心生不安的血腥味的牢房,窗外透進來的那束光亮打在一個人的身上。
那是榮年。
他一身白色,胸口處繡有一個“榮”字,正巧蹲在那光亮之中,頭發高高束起,幹幹淨淨的,容貌也好像和之前有了些變化,比如額間那朵梅花只留下了淡淡印子,不似之前那般明顯。
榮歲意自然認得,他穿的是榮家的侍衛服。
她還曾誇過他穿起來好看。
榮年眉間的擔憂與心疼都化為手上的攙扶,他扶住榮歲意,見她根本動彈不了,可見傷得有多重,心中又升起一陣冷意。
“疼。”榮歲意不知怎地,一開口眼淚就控制不住地溢滿眼眶,晶瑩的淚珠劃過臉頰。
榮年用指尖輕柔地擦去那滴眼淚,眼中流連着愛惜,聲音裏盡是溫情脈脈:“小姐,我帶你回家。”
榮歲意恍惚之間想起初次與他相見那日。
他靠牆而坐,望着她,眼中清明而堅定。
而她也像這般,堅決地、明亮地對他說:“跟我回家。”
當初是她一襲紅衣在人群中脫身,來到他面前向他伸手,如今換他于潮濕昏暗的角落裏,着一襲白袍格格不入地闖入她的世界向她伸出手。
“小姐,我帶你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到文案上的內容了,離完結不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