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本世子,不講道理……
楊家三姐妹均是美人。
楊雪芝烈烈如牡丹,性子高傲,氣勢強盛。
楊青蓮清麗如白蓮,性格溫婉,身段秀氣。
楊惠惠既不是牡丹,也不是白蓮,咋看臉的話,頗為柔情似水,清麗無雙,偏偏身段和眼神十分魅惑,嘴角微翹,舉手投足總像在勾引誰。或者說,她既是牡丹,也是白蓮。
楊雪芝和楊青蓮以為桂嬷嬷在說自己,不由挺直身軀,直到她們看到桂嬷嬷的目光落在楊惠惠身上,才明白說的是楊惠惠那只狐貍精。
楊雪芝翻了個白眼,楊青蓮臉上的笑意淡了兩分。
桂嬷嬷意有所指,“長得漂亮是件好事,也有可能是件壞事,好自為之。”
楊惠惠眸光微動,福了福身,“謝嬷嬷提醒。”
楊雪芝和楊青蓮不懂,可楊惠惠是懂的。她從小因為長得漂亮,和母親一起吃了不少苦頭,總有男人觊觎她和母親。兩個漂亮女人流落在外,比其他人要更不安全。
不過長得漂亮也有益處,沒吃沒喝的時候,有人願意提供食物。
比如景峰。
包吃包住還保護她安全,總體是好的,缺點是人很偏執、陰邪,不允許任何男人接近她。若不是他背着她趕走對她有恩的秦昊,還派人打折秦昊的腿,她也不會下決心離開。
怎麽又想到景峰了?
楊惠惠收斂思緒,長長的羽睫微動,白玉般的臉頰上一絲表情也無。
“世子爺想挑幾個人到梅園種花,你們跟我來。”桂嬷嬷示意衆人跟上她,從院門走出去。
楊惠惠聽到梅園二字,眼皮子開始狂跳,又想到梅蘭竹菊四君子,大多人家都喜歡用這幾個字命令房屋院子,便又安定下來。
巧合罷了。
聽說世子爺要挑人,十幾個人立即蠢蠢欲動。
“種花的話,活兒應該比較輕松吧。”
“應該是的。”
“世子爺的話,就是未來的侯爺,跟着他也有前途呢。”
一行人走出小院,低着頭往前走,路過蔥郁的園林,行過塗滿朱漆的抄手游廊,進入一道籠着爬山虎的月門,又進入另一重庭院。
路途中只見過幾個穿着青花衫子的婢女路過,和桂嬷嬷打招呼,其他人一概沒見着,像是桂嬷嬷特意帶她們避開其他人。
想來認為她們才入侯府,見不得人吧。
直到路過一處拱橋,走到小河的另一頭,才遇到一隊看起來像是主人家的步辇。四個轎夫擡着朱紅步辇,前後各有兩個粉衣婢女,兩人手上拿着小冰鑒,冒着絲絲寒煙,兩人手上拿着繡荷葉蓮花的芭蕉扇。還有一個嬷嬷靠着步辇行路,臉上帶着谄媚的笑容,一邊走一邊和步辇上的人說話。
步辇上的主人是一名雍容華貴的女人,盤着婦人髻,擁金帶翡,手上拿着一面小團扇慵懶地搖着。
“見過三姨娘。”桂嬷嬷示意衆人站到路邊,自個兒上前福身行禮。
三姨娘擡手,步辇便停下,三姨娘歪着身子瞧着桂嬷嬷身後的一溜兒人,笑着道:“又是新來的婢女?”
桂嬷嬷恭敬地回話,“是的三姨娘,這些都是今兒才買回來的,正要送去給世子爺挑。”
“世子爺也忒挑剔,這都幾撥了,非要買十幾歲的丫頭幫他種花兒,這幾日買的丫頭,比去年一年買的還多,偏偏他又沒留下幾個,這不是破費麽?”三姨娘道,“侯爺已經念過幾句了,這不,今兒的家宴,侯爺就要提這事兒呢。”
桂嬷嬷沒敢搭腔。
三姨娘搖着小團扇道:“去吧,我先去主母那兒。”
步辇重新起落,被婢女簇擁着離開。
好些人眼睛都看直了。
這麽雍容氣派,竟然只是個姨娘?
一時間,下頭的人心思複雜起來。
楊惠惠想的是,原來今日能進安定侯府,是因為世子爺在到處買丫頭種花的緣故麽?
聽三姨娘的意思,這位世子爺似乎很挑剔。
等三姨娘離去,桂嬷嬷沉下眉毛,呵斥道:“看什麽看,沒個規矩!沒聽到三姨娘說有家宴麽?世子爺肯定急着去家宴,若你們耽誤了,到時候世子爺拿你們是問。”
十幾個婢女低着頭,趕緊跟着桂嬷嬷往前走,又是七拐八拐走了好久,終于來到一處山清水秀的園子。
園子裏花草樹木良多,好些都是貴重的花木。
楊惠惠在梅園待了一年多,也認得些花花草草,比如路邊的金線芍藥、海連天,都是價值千金的花草。
海連天旁邊的幾盆蘭草,通體白色,上附着黑色斑點,沒開花不知花朵形狀,可看那葉片模樣,分明叫“白璧微瑕”,屬于頂級蘭草,極容易枯死,一棵據說能賣二十金。
附近的幾個陶罐,種着從其他大陸來的“觀音坐蓮”,一種據說在沙漠裏長出來的植物,肉質肥厚,看起來像花,其實類似于仙人掌一樣的樹,極難長大,可那幾株“觀音坐蓮”已經長得半人高,恐怕已經養了至少五十年,價格就不好說了。
再往前走到涼亭邊,涼亭下方隔着一面清澈的小湖泊,四周長滿紅點鳶尾,這時節開還開着花朵,遠遠望去一片紫中夾紅,在清水中微微搖曳。
這兒的一草一木,用心去看,每一樣都很名貴。足以看出,此園的主人,對花草很是喜歡。
四角的涼亭,檐角高高翹起,靜靜地矗立在湖泊上,漆黑的影子在水波裏蕩漾着,和紅點鳶尾的倒影一起搖曳。
衆人走近涼亭,聽到一陣幽幽的琴音沿着湖面飄來,混入山色水光中。
琴音時斷時續,時快時慢,像是一首曲子彈得淩亂随性,又像是有人把手随意放在琴弦上,胡亂調撥,彈到哪根是哪根,根本沒按音律彈奏。
偏偏和着山色和微風,卻有缥缈融入之感,仿佛那琴音是從花草樹木、山川湖泊裏自個兒生長出來的,極其自然,毫不突兀。
桂嬷嬷在湖邊停住,遙遙朝着涼亭裏福身行禮,“世子爺,新的一批婢女帶過來了。”
琴音停下。鳶尾搖曳。
四周很安靜,仿佛一種世外桃源的安靜。若不是知曉自己身處侯府,楊惠惠差點以為自己到了荒郊野外的某個山澗莊園裏。
桂嬷嬷轉頭吩咐,“都擡起頭讓世子爺瞧瞧。”
楊惠惠等人連忙擡頭看向涼亭,她們也好奇安定侯府的世子爺到底長什麽樣子。
然而涼亭在高處,她們在底下,往上瞧什麽也沒瞧見。
涼亭四周垂着青黃竹簾,只隐隐約約瞧見裏面似乎有個人影。
片刻後,一只手挑開竹簾,按在涼亭的黑木欄杆上,那只手骨節分明,瑩白如玉,卻又過于蒼白。
白色袍子從那人手臂上滑下來,蓋住了手背和腕骨,只留五根修長指節壓着欄杆,食指富有節律地敲擊着。
楊惠惠努力擡頭,想看清楚那人的臉,然而只看到欄杆上的手和青黃的竹簾。
隐約可見那人似乎半靠着欄杆,垂眸打量着她們。
即便沒有看到他的臉,卻能感受得到他的視線似乎從每個人身上掃過,又似乎漫不經心地掠開。
“世子爺,可有中意的婢女?”桂嬷嬷腰彎得極低,自打進入這個院子,桂嬷嬷似乎繃得很緊,說話的語氣小心翼翼,比起遇到三姨娘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涼亭裏沒人說話,片刻後,一個小厮掀開簾子出來道:“世子爺說,都長得沒法入眼,請桂嬷嬷帶回去吧。”
呃?
楊惠惠吃驚得微微睜大眼睛……長得沒法入眼?
毫不猶豫地說,楊惠惠自認為美貌方面,暫時還沒遇到對手。
世子爺難不成要挑天仙嗎?
桂嬷嬷轉頭和楊惠惠的視線對上,從她的表情可以明顯讀出——她以為憑借三人的姿色,肯定會得世子爺看中,結果依舊沒選上。
“世子爺放心,明兒奴婢繼續為世子爺買婢女,一定為世子爺尋個合心意的。”桂嬷嬷趕緊說。
上面的小厮道:“世子爺說了,第一排最右邊那個婢女,剛才眼神極其不敬,得罰。”
第一排最右邊……
楊惠惠跟着衆人的視線左右掃視,最終發現所有人都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自己,愣了一下,吃驚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剛才她的确很想看世子爺的模樣,也拼命瞧了,可那是桂嬷嬷示意的呀!她怎麽就不敬了?
就算不敬,其他人也不敬了,為何偏偏單獨說她?
“就是你。”小厮道,“為何不敬世子?”
楊惠惠覺得特別冤枉。
她連世子是圓是扁都沒看到,怎麽就不敬了?
楊惠惠趕緊朝涼亭方向福了福身,“回禀世子爺,奴婢剛才依照指示擡頭,并未瞧見世子爺,也不曾不敬世子爺。”
“敢頂嘴?”小厮冷笑,“膽子挺大,罪加一等。”
楊惠惠:“……”
楊惠惠深吸一口氣,她算初步了解這位世子爺的行事風格,獨斷專行,不聽人辯解。
也對,當初在梅園,一介白身、只有幾個臭錢的景峰架子也擺得極大,行事獨斷專行,想來王侯貴族身份尊貴,權勢在握,臭毛病只會變本加厲。
幸好她和景峰那瘋子相處一年多,對付這種人頗有心得,反正不能和他講道理,順着毛撸就行。
便又福了福身,恭恭敬敬道:“世子爺說奴婢犯了錯,奴婢甘願受罰,只求世子爺能寬心,莫要為奴婢這等下賤之人生氣。世子爺寬厚仁慈,公正謙明,一定很講道理。”
楊雪芝和楊青蓮神色不明地盯着她瞧,大約驚訝于她能這麽快進入婢女身份,把自己放得卑微。
楊惠惠沒管她們,她的精力放在前方的涼亭裏,有種濃濃的直覺,這位見面就挑刺的世子爺,和景峰一樣特別不好打發。
“看到你,我就生氣。”一道低沉的、仿佛浸潤了美酒的聲音遙遙傳來,聽得讓人微醺,然而那聲音的質地卻又如雪般冰冷,如玉般清透,仿佛冰川雪原上飄來的風,讓人莫名畏懼。
楊惠惠覺得這聲音似乎有點熟悉,但又不那麽熟悉。就好像在漫長的十八年裏,曾經在哪兒聽到過,卻又因為不重要而忘掉。但因為聲音出色,再度聽到時依舊有點模糊的印象。
思忖間,那道冷冰冰的聲音又道:“而且本世子,不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