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口述作案
“畫家的死亡現場很具備迷惑性,密室的環境誤導了很多人,把偵破的思路首先引導了如何破解密室上去。”簡靜一面敘述,一面反思整個過程,“但其實兇手的手法非常簡單——她一直都在現場。”
“晚上八點多鐘,她和其他人一樣回房間,實際上卻是繞到後門,偷偷進了畫家的卧室,躲在床底下等待。
“她等到畫家回來,看到她開了紅酒醒酒,人又出去了,就有了主意,把抽屜裏的安眠藥下在醒酒器裏,到時候喝了酒睡着,只會以為是喝醉了。”
簡靜沒在紅酒杯裏找到藥粉,純粹是思維誤區。
她平時自己喝的都是香槟、起泡酒、啤酒之類的普通酒水,開瓶即飲,壓根沒想過醒酒的事兒。
因此,卧室裏沒看到醒酒器,一點都沒覺得奇怪。
可常畫家喝的是紅葡萄酒,需要提前醒酒,而沙發旁邊的櫃子裏,就藏着一個醒酒器。
瓶口處有一點沾染的藥粉。
兇手把醒酒器藏了起來,成功騙到了她。
“十二點多,畫家回到房間裏,反鎖門,按照平時的習慣喝了半杯酒,準備洗澡睡覺。可洗到半途,藥力發作,她沉沉睡了過去。
“躲在床底的兇手悄悄爬出來,捂住她的口鼻,把她悶死了。”
看,殺一個人多麽簡單,寥寥幾句話就能概括一切。
但是,生命的分量不該這麽輕飄飄的。
簡靜道:“兇手非常謹慎,她怕自己的殺人動機暴露,正好又看到畫家開保險箱拿出過某些信件,記住了密碼。殺人後,她打開保險箱,取走了會暴露她身份的照片。
“不久後,有人偷偷進入卧室,被死去的畫家驚到。但他并沒有聲張,在開啓的保險櫃內偷取了需要的東西,反鎖上門,翻牆離開,僞裝出密室殺人的假象。
“沒有人知道真兇的殺人動機,也就沒有人會懷疑一個才和死者認識的人,她被完美地隐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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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星好奇地問:“那你是怎麽發現‘她’的呢?”
“保險箱裏除了照片,還有她父親藏起的信,以及,離婚證上,前妻的名字叫做夏茹。”簡靜緩緩答道。
夏星倏而沉默。
簡靜又道:“其實沒有這些,現場也能找到別的證據。躲在床下這麽長時間,她難道一根頭發也沒有掉過嗎?”
夏星笑了,摸摸自己的額角:“作家的發際線好像都不怎麽安全。”
“自首吧。”簡靜望着她,“你還年輕。”
話說到這份上,夏星不必再裝傻,她跌坐在柔軟的床鋪上,手撐着被褥,仰頭望向天花板上懸挂的吊燈。
常畫家很有品味,這間房叫“鳶尾”,選的燈也是鳶尾花的形狀。
“我還年輕,可我在很早的時候,就決定要這麽做了。”她陷入回憶,“我很恨她,她搶走了我的爸爸。”
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父親不要自己和媽媽了。他愛上了一個女人,好像見着火的蛾子,不管不顧,迷了心竅似的,非要撲過去。
家不要了,孩子不要了,只要那個女人。
母親哀求過,懇求過。
她鬧過,痛哭過。
“爸爸不要走!”時至今日,夏星仍然記得自己跌跌撞撞追出門,抱住父親大腿挽留的樣子。她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滿心巨大的恐懼,仿佛末日降臨。
她那麽害怕,那麽傷心,爸爸卻還是掰開她的手,忽視母親的聲聲呼喚,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裏。
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很多人說,那個女人比父親小了好幾歲,就是圖他的錢才和他結的婚。
他們又說,母親可憐,結婚十多年沒懷上孩子,看過大大小小十幾家醫院,吃遍了偏方中藥,好不容易得了個女兒,卻仍然沒有留住丈夫。
蹉跎半生,離婚後,母親得到的只有一具遍體鱗傷的身體,和一個年幼無知的孩子,最後因為傷病和勞累的工作,早早去世。
而那個抛妻棄子的男人呢?他寫了書,出了名,娶到了心心念念的那個女人,越過越好。
“我恨她。”千言萬語到嘴邊,不過寥寥一句話。夏星垂下眼眸,輕聲道:“我還年輕,我不值得,但我恨她。”
大部分的謀殺都源于兩個字,一個“情”,一個“仇”。
她是後者。
就這麽簡單。
“從我知道陶總要來這裏的那天起,我就在想該怎麽做了。那天,我說喜歡小田的畫,和她在畫室聊了很久。她對畫家滿腹怨氣,我稍微應和幾聲,她就告訴了我很多關于畫家的事,包括她每天晚上都喝酒,肺不好,時常呼吸不暢,睡眠也很糟糕,需要吃安眠藥……我一下子就有了計劃。
“不得不說,運氣來了擋也擋不住。昨晚的這個時候,我躲在床底下,聽到她和吳作家吵架。她在屋裏生了半天的氣,打開保險箱,我才記起來我媽給他寄過照片。我記住密碼,拿走了這個可能會暴露我的證據。
“現在想想,我可能做錯了。照片上的我和現在區別挺大,我要是沒有拿走,也許你們壓根認不出我。”
“越想不露破綻,越是會留下線索,小說誠不我欺。”即便到了這個時候,夏星仍然在開玩笑,雖然她也知道這并不好笑。
可是,不笑的話,哭也沒用啊。
夏星寧可說說笑笑:“知道嗎?書評家說我的小說,一看就知道是沒談過戀愛的人寫的。但你這個寫推理小說的,推理起來不比警察差噢。”
簡靜似有許多話想說,可又組織不出任何語句。
“自首的話,會輕判幾年吧。聽說現在監獄裏的條件不錯,也許能看到最新的小說,你什麽時候考慮寫言情呢,愛情也很有意思啊,我讨厭愛情,但我喜歡愛情小說。小說都是假的,再轟轟烈烈,都只是自娛自樂,多好啊。”
夏星喃喃自語,不知說給誰聽。
某個剎那,簡靜想問問她,你知道自己簽給晨星,是陽關找人牽線嗎?但她忍住了。
犯罪由法律裁定,世事卻是一本難念的經。
緘默吧,公道自在人心。
濃郁的夜色中,遠遠扯響一聲警笛。
[任務完成,系統結算中]
殺死常畫家的,是頭一次同她見面的夏星。
這個消息不知跌碎了多少人的眼鏡,陶總更是直接跳起來,懷疑警方找不出兇手找人頂缸。
直到夏星自己承認罪行,并主動投案自首。
陶總都傻了:“小星,這是怎麽回事?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夏星并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身世,只是說:“我和她有仇,你們不知道。”
“哎,你……唉!”陶總頓足不已。
梁警官拿出锃亮的玫瑰金手铐,拷住夏星的手腕。她沒有反抗,擡起手腕仔細端詳片刻,又笑:“好像愛馬仕的镯子啊。”
沒人搭話,現場彌漫着詭異的寂靜。
“靜靜,”夏星伸手,“可以嗎?”
簡靜心頭狐疑,伸手與她握住。
“假如早知道你這麽厲害,也許我就放棄殺她了。可惜,我們認識得太晚。”她抿唇一笑,又對陶總說,“我的終稿已經交了,你想怎麽宣傳都可以,不過賺到的稿費記得打進我的賬戶。”
陶總眼中精光閃動,腦中已有宣傳方案的雛形,但臉上唉聲嘆氣:“我會給你找個好律師。”
“好啊,那我等着了。”夏星說着,擡首望了眼這家酒店,面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無人知曉此時此刻的她在想什麽,是否為所做的一切感到後悔。她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這樣默不作聲地跟着警察離開了。
次日,天氣晴朗。
吳作家一大早就起來,早飯都顧不得吃,提了行李箱就想離開。
可人還沒上車,手機突然震動,彈出一條消息。
他随手點開,兩秒鐘後,面上的血色褪得一幹二淨,整張臉鐵青無比,胸膛劇烈起伏,卻不止是憤怒。
“您這麽早走,都不同我們打個招呼?”惹怒他的罪魁禍首迤然出現,姣美的面容在晨曦下略有模糊。
吳作家憤憤回身,咬牙切齒:“你想幹什麽?”
簡靜忍不住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容。
“你該退休了。”她說。
什麽?吳作家怒極,血氣湧上頭,耳畔嗡嗡作響:“你在威脅我?”
“對。”簡靜直截了當。
吳作家冷冷道:“你休想。”
“那麽,你看見的東西明天就會出現在報紙上。”簡靜說,“安安分分退休,不要再用你的地位名氣去騷擾別人,你還可以保住名譽。”
吳作家:“你盡管試試。”
簡靜注視他片刻,這個一直趾高氣昂的前輩以為他表現得不錯,可事實上,哪怕是個孩子都能看出他此刻的色厲內荏。
“我會等你三天。”她簡明扼要地結束對話,“要麽平常退休,要麽聲名狼藉地離開,你沒有第三種選擇。”
吳作家咬緊牙關,腮幫子鼓起,似乎要活吞了她。
“靜靜。”康暮城提着行李箱出來,見到兩人對峙,立即變色,“吳老師,你有事?”
吳作家冷笑:“卸磨殺驢,你比你媽還狠。”
康暮城揚起眉,招手示意簡靜過去:“我會記得轉達你的恭維。”
“哼!”吳作家不再多說,鑽進車內,重重關上車門。
他那輛價值不菲的豪車噌一下,從他們身邊開過,揚起滾滾煙塵。
康暮城這才問:“你們在說什麽?他這麽生氣的樣子我可第一次見。”
簡靜熟門熟路地坐到副駕駛,系上安全帶,随口道:“昨天夏星走的時候,塞了張紙給我。”
“是什麽?”
“吳作家寫給陽關的信,他承認自己用了《玉門遺事》的‘靈感’。”簡靜也沒想到,夏星除了照片,還拿走了這麽個把柄,又在最後關頭送給了她。
陽關的《玉門遺事》作為證據,将被警方收走保存。但假如吳作家有本事,不難找法子毀屍滅跡。手稿一旦被毀,往事就成疑案,難以将他定罪。
然而,他忘記了自己寫給陽關的信。
簡靜道:“我讓他退出文壇,老老實實退休。”
康暮城問:“你很讨厭他?”
“不止我讨厭他,否則,夏星為什麽要把信給我呢?”簡靜托着頭,凝望車窗外的風景,“你可能不明白,但我們都明白。”
吳作家就好像一條黏膩膩的毛毛蟲,就算沒爬到自己胳膊上,看到落在別人的身上,也是一樣的惡寒。
康暮城皺眉,隐蔽地朝她投去擔憂的一瞥:“那麽,要把事情捅出去嗎?”
簡靜嘆氣,遺憾道:“我倒是想呢,可惜沒什麽用。”著作權的官司只能本人或擁有版權的人去打,陽關的妻子死了,女兒收監,沒人能告他。
以吳作家的尿性,一旦事發,他狗急跳牆,指不定會做出什麽事來。不如給他一條後路,雖然有些遺憾,但卻沒有隐患。
她把分析說給康暮城聽。
他沉默許久,道:“最近這段時間,我總覺得好像沒什麽能教你的了。”
“這話聽起來好幽怨。”簡靜忍俊不禁,玩笑道,“康總,知不知道你這次很有嫌疑?是我還了你清白。”
康暮城不信:“我只不過和她晚上見了一面。”
“哦,別人可不知道。”她笑,“假如不是你,梁警官的猜想很有說服力。”
“什麽猜想?”
簡靜微不可見地翹起嘴角:“你想知道?”
康暮城的語氣很随意,沒當回事:“說來聽聽。”
簡靜便把梁警官的大膽猜測說了。
當她提到X窒息的時候,康暮城的臉色難看到無法形容。他仿佛想為自己辯解幾句,可對上她的面孔,那些話又全然無法說出口。
“然而,我對梁警官說,”簡靜一本正經地瞎編,“我了解康總,他是個連女朋友都沒有的工作狂魔,聊工作比‘玩游戲’合乎情理得多,你覺得呢?”
康暮城深吸口氣,緊閉嘴巴,并且直到送她回家,都沒和她說一個字。
簡靜: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