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和阿爺阿公說。”
又狀似不經意問:
“我那表兄弟,在族學可還好?”
宮且楦還真沒想到他此前連宮流溪的事情都完全沒聽說,那陶棄的事兒更是才剛聽宮學嶺說的,少不得應幾句:
“那孩子如今身子骨也養好了,就是文武上都太用心了些,休沐時也是晚回早歸的。”
宮十二就笑:“難怪我都好些日子沒見着他了。”
事實上,是根本沒見過,原身的記憶裏頭關于他的也少得可憐,因沒大人與他介紹,都只當是族裏哪家孤兒養在阿爺跟前的,還想不明白自家阿爹為什麽每每一見着那個小漢子,就能避則避,還常眼含愧疚的……
啧啧,自家阿爹這性子,沒事都做得讓人以為他真做了什麽虧心事了。
宮十二想起宮阿爹不免略無奈,卻越發堅定了要趕緊将這事兒給妥當處理掉的心。
宮家人也果然沒讓他失望。
大家夥兒一開始聽說了這事兒,第一感覺都是憤怒+惡心,那些外孫子成了人質的人家,少不得還有幾個夫郎抹起淚來,不過漢子們議事,他們哭也不好哭出聲。
可憤怒過了,惡心完了,事情怎麽處置?
有個烈性子的,如裏正夫郎,就直接一拍大腿:
“還有什麽好說的?我家瓶兒必是不敢再和那樣人家過,必是要搶回來的。至于娃娃……
他程家也不稀罕他,我家裏頭已經有六個小漢子,也不在乎多這一個!”
裏正也是要将哥兒接回來的,只對另一事還有點兒猶豫:“那孩子到底姓程……”
Advertisement
裏正夫郎素來潑辣,好在還記得此處是漢子們議事的地方,到底咽回去那一聲哼,只冷冷道:
“姓程的娃娃,在程浩健那賤人出賤招獻祭品的時候,就給龍王爺帶走了,這留下來的,自然是我王家的娃娃。”
裏正夫郎最惱怒的,就是程老憨透露的那點:
這拿小王村外孫祭龍王爺的主意,竟是他那好哥婿出的!
程家村在本朝都沒出過秀才,程浩健雖只是一介童生,卻是個十八歲就考上童生的“人才”,程家如今都指着他中秀才,也信他遲早能中秀才,是以商議大事時也多帶着他這個小年輕。
然後,程浩健就給出了這麽個主意,程家一幹拿事人,還真都覺得是個好主意!
這一點,連程老實和大王氏都還沒能打聽出來。
也就是程老憨,才更清楚程浩健“大義”到何等地步。
方才一說,裏正夫郎就掐青了裏正腰上好大一塊,惱他當日偏說程浩健年輕上進,不肯将哥兒往他原家大劉村裏嫁;回了又掐腫了自己手背一大塊,卻是惱自己當日也瞎了眼,竟沒堅持将哥兒嫁回原家去,結果撞上這麽一只狠心豺狼!
這位劉氏夫郎最是個眼裏容不得沙子的,大劉村又是個半獵戶、半農家的村落,哥兒也多是打小兒使得弓箭短刀的彪悍人。
劉氏嫁到小王村幾十年,那功夫是沒再在外頭使過,私底下也沒全放下,如今恨起來,真是恨不得将程浩健立時拿來,一刀刀片了祭祀龍王爺去。
再提他外孫是程家子?
呵呵!
可劉氏性烈,那些哥兒外孫被禍禍了的人家,卻不是每個都能有他那樣兒的烈性:
“多養個娃娃是難不倒哪去,只是日後難處置,再有這哥兒歸宗如何安置本就是一難,日後再嫁恐不如意又是一難……”
劉氏越發冷笑:
“再嫁不如意,那現今可真是如意得很了?也不知道今兒祭了龍王爺,明年可來不來得及再生一個給他們祭蝗神呢?要生不及,是不是将我王氏哥兒也祭了去,便更如意了?”
說話那人頓時氣弱,劉氏越發不讓人:
“至于日後?
便是那娃娃姓了王也不好沾家裏祖産,可我還沒死了,熬個一二十年,莫非就沒法子給娃娃置辦一間屋子兩畝地的?
就是我真早死了,他舅舅們也不是沒長人心的,能連伸手略拉一拉外甥都不肯?
便是他舅舅們都靠不住,村裏也能都不管着,由得我小王村的外孫給人糟蹋?
他程家村如今欺的可不是一家一姓,那是将我小王村都不放在眼裏了呢!
要是這次不硬氣,我村子裏嫁出去的哥兒連帶他們生的娃娃,可越發要給人欺負死了。”
啪啦啪啦将本該裏正說的話,都用更潑辣直接的方式給說完了,後才給宮氏、王氏兩家的族長族老們躬身致歉:
“是我莽撞了,本來漢子們議事,也不該由我這夫郎人家插嘴,實在是事涉哥兒們,一時激憤,便忘了場合。
回頭我自己領罰,給村裏開兩畝荒地出來做公用。”
他是不是一時情急到全忘了場合不好說,卻顯然是個又潑辣,又能來事的。
幾句話下來,說的家裏沒有哥兒遭殃的人臉色也跟着越發不好,而那懦懦回了他一句的夫郎更十分戰戰兢兢,他家夫婿就站出來:
“我們家也領罰。可我家這個也是擔心哥兒日後,一時想岔了去,也不是要眼看着他和外孫去死。”
他家可不只嫁到程家村去的一個哥兒,還有就嫁在本村的哩!可不能讓哥兒寒了心,再說他家的也真不是那意思,不過是自己素來萬事依着夫婿兒子慣了,一時想不開這哥兒要是和離回來,可該如何罷了。
可還能如何呢?
哥兒再是嫁出去的也還有原家在,夫家好便好,夫家不好的時候,原家自然也不會看他落難。
一時衆人拟定,族長宮且明就取了一卷羊皮出來,拿炭筆随手一劃,程家村幾處标志性建築,并白水河、雙口橋、野鴨灘、上溪村、下溪村等地,就大致标了出來。
程老憨在一邊又給說明了些詳情,例如哪裏戒備嚴點,哪裏人多些,哪裏夜裏巡視的青壯愛偷懶又或看不慣這出賤把戲,最重要的是,那些娃娃們都被集中在哪裏,而幾個王氏哥兒,又有誰是被“病”在家裏,又有幾個是被集中起來勸解開導、順便照顧娃娃的。
大王氏一家子也圍了過來,小孫子程繼平竟也在,還給補充了兩句:哪家牆外有樹,雖沒結果子卻還能爬,又哪家那處石頭後有個隐蔽的狗洞,必要時能躲一躲……
顯然也是個沒少在村子裏頭爬樹鑽屋的淘小子。
程老憨哈哈笑:
“你小子,可不像程老實家的娃娃,倒該是我老憨家的哩!”
程繼平還真是個又大膽、又淘氣的,當然,更重要的或許是他實在年幼,沒見識過程老憨最混不吝的時候,是以還能笑嘻嘻:
“您也是我爺爺啊!爺爺都說啦,遇上您的時候,要喊十八爺爺,只不許喊老憨爺爺——
其實我覺得老憨爺爺也挺好聽的呀?憨憨的大阿福最好玩了!”
兩年前,程二平有次去縣裏,真給程繼平帶回來過兩尊大阿福,程繼平也确實玩得很仔細,可再仔細也還是個淘小子,到底陸續都打破了,如今一尊破得不太厲害的還留着,現在就給他揣兜裏哩!
可見這娃娃對大阿福是真愛。
但再真愛,他這麽誇老憨,程二平也聽得一額頭冷汗,倒是大王氏,因是村子裏頭難得和老憨家的走得近的,倒還放得開,作勢佯裝往孫子屁股上啪一巴掌,并不很以為意:
“大人們說正事呢,你瞎叨叨啥?”
程繼平嘟了嘟嘴:“我也是說正事啊!我覺得老憨爺爺可好,比大槐樹那邊的七爺爺好多了”
程家村裏頭,和程老憨一輩兒,卻排行第七的,正是程浩健他阿父,那位也是讀了聖賢書,也随着兒子大義凜然獻孫子的家夥。
那程七太爺和兒子一個德性,滿嘴規矩道德,張口之乎者也,偏程繼平雖跟着阿公、叔爹學了些字,卻最不耐煩那所謂聖賢書,每次聽他開口都格外頭疼,再有這事兒一出……
小家夥癟着嘴:
“怎麽辦?我以後看到七爺爺可害怕,都不願意喊他爺爺了。
還有族長二爺爺、村長大爺爺,和四爺爺五爺爺六爺爺……”
一口氣數了好些個爺爺叔伯出來,十分委屈:
“我可怕也和繼宗他們一樣……”
繼宗就是裏正那個才周歲多的外孫子,程浩健當日才見着是個漢子,就将早和他阿父商量好的名字喊了出來,裏正夫郎劉氏那會子就在屋裏守着王瓶兒,聽着還以為哥婿對自家哥兒外孫子真是極看重的哩,不想是這麽個看重法!
此時給程繼平這麽一說,他阿爹自然是趕緊将他摟懷裏,心肝兒肉地安慰,一直沉默的程二平也道:
“你放心,我們家的娃娃,誰都別想禍禍了去。”
話說得幹巴巴的,卻擲地有聲,聽得那些哥兒娃娃沒人護的人家,那心裏越發的不是滋味。
劉氏又在裏正腰上掐一下,還嫌棄自己原家侄兒老實寡言,和瓶兒處不來,可眼下明擺着,這平日裏寡言老實的,才是正經護着家的哩!倒是那讀書人,真是……呵呵!
老舉人宮且楦也很是覺得程浩健父子就是給讀書人丢臉的,當下吹胡子瞪眼睛:
“都是有這樣将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頭去的腌臜貨,才鬧出什麽‘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最是讀書人’的閑話來,真是一顆老鼠屎,就累了天下讀書人名聲啊!”
劉氏才發現自己一時忘情,叨叨夫婿的聲量稍微大了點,卻居然給老舉人聽了去,一時尴尬笑:
“老大哥說的哪的話,這仗義的不拘識不識字,缺德冒煙兒的也不管讀不讀書,總是我氣暈了頭,胡言亂語的,您可別計較。”
裏正也拱手:“可不是?要真覺得讀書不好,做什麽讓我家小子們都去麻煩您呢?以後那群小小子,連着瓶兒他那可憐娃娃,也都要仰仗老大哥呢!”
宮家除了族學,還另辦的有村學。
族學只招宮家人,不只免費食宿還有補貼,裏頭除了家傳武藝之外,學得頗雜;村學卻除了算術看賬之外,就是如今科舉要考的那些,而且沒有完全免費,但也不拘着一定要多少銀錢束脩,學生自己或是家長願意給學裏先生、或宮家幹些活兒,也能抵的。
老舉人宮且楦,正好就是那村學總領。
漫說這老人家品德上确實沒什麽可讓人講究的,就是真有那麽點兒什麽好不好的,只看那村學便宜,和他老舉人的學問,只看但凡真在族學裏頭用心學了的,便考不出什麽名堂,出去找個活計也便宜……
劉氏都不可能真将他給叨叨上。
夫夫倆道歉十分誠心,宮且楦也沒放在心上,只摸須颔首笑。
倒是宮十二忍不住:
“伯阿爺當然好得很,老憨叔爺今兒也可仗義——但仗不仗義跟屠狗有甚關系?
狗是人類的好朋友,屠狗的就都不是好人!”
嗚嗚嗚,自從那場詭異的海難,宮十二除了擔心老爺子急着病了等不及他回去,就是擔心他家仔仔哥了——
二十多歲的金毛犬,換算成人類的年齡,也不比老爺子年輕哩!
要是真來不及看上一面……
單是想一想就滿臉淚好嗎!
宮十二為此,對着村裏頭的土狗都格外好些,這些日子看那些土狗熱得可憐,他自己都不敢放開了用的水,卻還沒少打了,專供狗兒喝哩!
宮且楦也想起這陣子偶爾經過這侄孫兒家時,那院門一側總圍着的喝水狗兒們,搖搖頭:
“不過是俗語……”
宮十二真是個不學無術的,他竟真不知道這俗語兩世皆同,還叨叨:
“什麽俗語,明明是欺負狗兒不會說話……
怎麽就不說屠豬屠羊殺熊宰狼呢?”
程繼平十分天真無辜:
“十二舅舅,那豬羊熊狼可也都不會說話哩。”
宮十二以為自己就夠胡攪蠻纏了,不想遇着個表裏如一童言無忌的,一時給噎得沒了話語,索性越發将“理”字抛一邊:
“豬羊熊狼可能教你爬?帶你走?可能給你逮野雞?”
程繼平這下是真楞:“狗兒也不會教你爬啊?”
卻不知道,宮十二小時候,還真是和他仔仔哥學的爬行,學步那會子,又是自己扶着仔仔哥,一步步走起來的。
只是這話如今倒不好拿出來反駁程繼平,宮十二又憋了一肚子氣,十分不爽快。
縱然程老憨憨憨笑:
“也是,也是,狗兒是殺不得,咱老憨也有二十年不幹那活計,日後也不幹哈!”
宮十二到底意難平。
是以,宮且明手一揮,帶着村中部分青壯就要往程家村去時,宮十二也裝傻跟了上去。
他依然沒有殺人的狠心,但亟需出氣筒。
☆、悄悄地進村
這事兒原本也就不是殺人的事,小王村眼下的目的,也就是将自己村裏的哥兒外孫好好帶回來,至于程家村那些人……
那些自然是極惡心人的,可好歹還要看娃娃們份上,不認祖歸宗也抹不去血緣;再有,一般村人裏頭,也還有程老實、程老憨那樣的仗義人,也不好做什麽一杆子打死、禍及人全村的事兒。
倒是程老憨自己,還在琢磨着程繼平之前某些話,越琢磨越覺得有道理:
他家如今雖沒有子嗣,日後若沒有實在投緣法的,也不準備為了過繼而過繼,但緣法的事情誰說得準?
不定哪天就真冒出來個投緣兒的呢?到時候也給那樣的所謂族裏長輩禍禍了去可不行。
于是,才出村的路上,就和程二平嘀咕了幾句,程二平和程老憨有着一樣的擔憂,甚至因着夫郎、侄兒之故,比程老憨還要擔心幾分,可他随了阿父,素來老實寡言,又是幹系到全家的大事,更不敢拿主意,只道:
“回頭您和我阿父商量去,我都聽我阿父的。”
程老憨就翻了個白眼:
“我當然要去找老實頭,可這不是想着讓你先和你阿爹透透氣嗎?
這事兒可不能只由漢子做主,還得你阿爹也拿一半主意哩!”
程二平就憨憨點頭,因眼看已經出了村子,便道:“我回來就和阿爹說。”
程老憨白眼翻得黑眼仁都要看不到了:“回什麽回?根本就不用你去!”
程二平急了:“為啥不讓我去?我阿父阿兄還等着信,再說我還能帶路哩。”
程老憨手一翻,也不見多大動作,程二平已經被他反絞了手拿下了:
“就憑這,懂了吧?回頭大家要照看那些哥兒娃娃就夠煩,可看顧不過來你這麽塊百多斤的。
帶路也不用你——誰家怎麽着,什麽時辰最容易摸進去還不驚動人,你能有我熟哩?”
← ←這老流氓號稱已經收山二十年,可說起這些,貌似還挺得意,老實人只能無語敗退,去安慰家人傳達消息去了。
好在,老流氓能流氓得十裏八成輕易沒人敢惹,靠的确實不只是一張嘴。
這次行動的人員被分成三隊。
一開始這三隊是一起行動的,均是出村北上北上,過童家溝,取道柳樹裏,經桃花村,上雙口橋過河。
但過了河,大家的路線就不同了。
一隊由宮且林帶着,走的是上溪村外沿、經野鴨灘,通往程家村的常道,隊中都是小王村裏頭德高望重卻又廉頗未老之人,能為小王村做主,可萬一談判不成要動粗,也基本上都是好手。
這一隊,乃是光明正大而去,佯裝談判,為其他兩隊做掩飾。
又有一隊,卻是由宮待省、宮待啓、宮待山、獨眼老三等人組成,這一隊裏頭的即便沒正經當過獵戶,也都是能在山林裏頭埋伏狡詐如狼群的家夥,就沿着上溪村外東林坡潛入。
只不過因着天旱,東林坡上的樹木也不像原來郁郁蔥蔥,隐蔽性大打折扣,又此處往日便偶爾也有程家村的人走過,未必能十分順利。
小王村人打的主意是:
能真的順利潛入、依着程老憨等人提供的情報救下那些哥兒娃娃自然更好;
若是不能,那救人一事就要靠最後一隊,而這第二隊,就只能等着人救出之後,負責接應增援了。
——誰也沒将希望寄托在第一隊的談判上。
所以第三隊,就至關重要。
可第三隊說是一隊,其實只得程老憨和宮十二兩人。
這兩人走的是上溪村和下溪村之間,東南方向的一處,危險卻又秘密的道路。。
程家村地勢怪異,乃是南高北低之态,上溪村和下溪村卻都是正常地勢,基本平坦,是以程家村東北,那片無主也不屬于任何一村一地的貧瘠之地再往北,與上下溪村接壤之處,就因為地勢斷層,出現了一方陡壁。
算不上壁立千仞,卻也是無依無倚,更兼那處水土奇怪,陡壁隔出的崖上還能長些許植皮——當然如今這天氣也幹枯得夠嗆;而陡壁之上,以及崖下,卻是最好的年景時,也幾乎寸草不生。
是以雖程家村的祠堂就建在那片貧瘠之地以南,中間一片全無人家。可即便是如今,程家村幾處村道、甚至就連往日并不通行之處也有人巡視戒備着,祠堂這個供奉了祖先、又“集中照顧”這好些個小娃娃的好地方,更是戒備森嚴,偏戒備的都是其他三面。
從來沒有人想過,可能有人從北面摸過來。
程老憨領着宮十二要去做的,就是那尋常人人所不以為能之事。
那陡壁之上幾乎平滑而落,但就在那幾乎之上有一點不同。
離崖頂大約十米處,有一片微微凸起,這個凸起從崖頂俯視、或者崖底仰望,都看不出什麽不同來。
只有那倒黴掉了下去,又幸運正好給那片兒凸起挂住過的人,才有可能發現一個秘密。
那凸起背後有一個山洞,不大,尋常七八歲孩童還能直立,可再稍高點兒的就要彎着腰了。
好在寬度倒勉勉強強可以,深度也還過得去,至少以程老憨那大熊般的高大壯碩,也還能塞得進去。
現在兩人就站在崖頂,程老憨正對着宮十二壞笑:
“怎麽樣?你小子敢不敢跟我下去?先說好,這道兒我如今只三五個月走一回,每回都還驚險得很——
你小子要是一個不慎,妥妥摔肉泥的喲!
要是不行的話可趕緊說,反正就是不玩兒潛入,程老四那群龜孫子,也沒膽子真将那些娃娃哥兒怎麽樣——
他們可沒那膽子和小王村結死仇哩!”
宮十二以前确實是個纨绔,還是個連男孩兒最喜歡的功夫,都寧可認下“耐不住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打熬,始終不過花架子”的評價,也懶得日複一日苦熬了自己的纨绔。
可懶得打熬磨練,不等于懶得“玩”。
除了騎馬打獵,萬米冬泳,他還玩過攀岩。
雖然只興致過一年半載,而且還有保險繩等等保護措施,可那時候,也沒有現在這精英小BOSS的身子骨不是?
更何況,早在第一次下白水河挑水時,宮十二就下了狠心,花了近千獎勵點,和系統君換了一樣工具以防萬一:
飛爪百煉索。
看似和程老憨不知道啥時候準備的工具很像,甚至還更簡陋些,但八百八十八的JJ點,自然不是白花的。
那是一條號稱磨損度過半之前,絕對不會有丁點失誤的神索。
以宮十二如今在白水河歷練出來的敏捷度,這神索絕對比以前用過最安全可靠的保險繩都更安全可靠。
宮十二對系統君還是挺有信心的,他将程老憨那一捆随手卷起來扔下崖底,把個來不及阻止的程老憨看傻了眼:
“喂,我那繩子可是特質的,什麽牛皮鐵絲都搓上,等閑幾百上千斤都受得起、尋常寶刀都難磨損得的好寶貝,飛爪用的更是百煉鋼,花了老子好大價錢才做成的,你就這麽給我扔了?”
宮十二渾不覺得能用錢買到的東西算個什麽事,卻還是安慰程老憨一句:“等下去了,事情辦好了,再去撿回來就好了。”
“還要下去?這高度,摔下去可成肉泥的啊?”
程老憨看着宮十二手中那灰撲撲的繩索有點肝顫,飛爪百煉索和飛爪百煉索也各有不同的好嗎?就這看着就是草梗搓出來的繩子,真的能讓他們順利到達那山洞?
宮十二見慣了高樓大廈,那高樓大廈上跳下去找死的,雖然不算見慣,但托網絡方便的福,也算有點見識,是以十分肯定:
“這點兒高度,離摔成肉泥還早哩!”
一邊說,一邊自己已經安好了飛爪。
程老憨看他就要往下去,忙不疊阻止:
“罷了罷了,誰讓我之前見着你力氣大又靈巧就出這麽個歪主意……”
十分後悔自己不該自恃手段,存了逗娃娃傳手藝的心思,早知道直接大搖大擺回村,管那些人叨叨什麽,尋個空兒将夫郎安頓好,再去将娃娃們搶出來就是。
偏怕那地窖委屈了夫郎,硬是琢磨這麽個主意……
“罷罷罷,還是我先試試這繩子吧——
可先說好,要是有個萬一,你可要告訴老六哥,我程老憨可是為他才豁出去的,可務必要照看好我夫郎啊!
生他養、病他醫、老了死了他要管他風光大葬,平日裏頭無聊了還要陪他聊天,我家那個不愛說話,其實可怕寂寞,可愛聽人叨叨了……”
程老憨越說越覺得不是滋味,可宮且林連問他這秘密通道是什麽道兒都沒問,就将族裏頭新生代最能為的小漢子交給他,他總不能真給人舉一灘肉泥回去吧?
也只得舍命酬知己了。
程老憨十分悲壯,宮十二= =:
“你只要不掉鏈子,指定不用誰幫你照拂夫郎。”
程老憨慘然一笑,敢聽不敢信。
可事實證明,宮十二說的還真都是實話。
程老憨這一路到達那隐秘在山石之後的小山洞,比往常任何一回都順利。
等到宮十二也下來,再用一個連程老憨都沒能看清的動作一招,那繩索就好端端給收回來、卷成一團在手裏的時候,程老憨那雙也和熊一樣憨憨的眼睛裏頭簡直能冒出星星:
“小子不錯啊,這身手,啧啧,簡直不像老六哥的侄子,倒像是我程老憨教出來的——
我就說嘛,我先可都沒說這事兒,你怎麽都将東西都備好了?果然是同道中人啊!”
一邊說着,爬過一處拐彎,那裏又一個洞窟,程老憨便向宮十二招手:
“來來來,動用你那寶貝的時候又到了。”
這一次程老憨鎮定了許多,邊往下攀還邊嘀咕:
“我說小兄弟,你将這繩子賣了我怎樣?反正再好的東西,就你們宮家那家教,也沒多大使喚處吧?我看你連跳河裏挑水,都不敢用這寶貝哩!”
宮十二自然不可能答應,再多銀錢,能買到八百八十八個獎勵點?
程老憨又纏問了幾回,見宮十二實在不肯答應,也只得悻悻住了嘴。
下了大約又有一二十米之後,腳上就沾了地。
這處仍算不得寬敞,也不很高,程老憨依然要弓着身,但宮十二已經能站着了。
兩人沿着這地下的斜坡慢慢往下走,照亮周圍的只有程老憨手裏的火折子。
因這斜坡彎彎曲曲的,宮十二也拿不準到底走了多深,只大約過了四五十分鐘,卻居然出現了一片泥濘。
宮十二這些日子潔癖已經熬去很多,可見着那泥濘還是下意識皺眉。
程老憨卻嘿嘿笑,不知道從哪兒扯了幾個大大小小的布團子:
“鼻子、耳朵可都塞好喽,嘴巴眼睛也閉緊……”
宮十二這才第一次後悔跟了程老憨一道——
居然是要往泥濘下頭鑽?
但想想那些娃娃,宮十二不算聖人,卻到底做不來為了自己的潔癖而不肯對無辜弱小略施援手的冷漠,只得閉緊了眼睛抿緊了唇,随程老憨鑽泥巴。
其實很快就出來,一出來便是夕陽如夢,宮十二也真是恨不得這只是一場惡心人的夢,趕緊兒一睜眼,他還是那個萬事無憂的纨绔子,又或者最起碼,回小王村也行啊!
求不是才剛從那不知道什麽玩意組成的泥濘穿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系統君:讓你摳門讓你鐵公雞,終歸還是有落到朕手裏的時候撒
宮十二:潛入就潛入,為啥非得這麽走?本大爺寧可一路玩攀岩啊摔!
程老憨:哈哈哈憨笑:那不是看小小子有趣兒逗逗咩?
莫:我是親媽,可惜爾等各有主張,非哀家能力所能及也,小十二你就……
☆、成功潛入
可惜不是夢。
可恨不是夢!
宮十二從身上掏出一條大毛巾,連着之前塞了布團的鼻孔等處也沒放過,仔仔細細擦過一遍,總算顯眼處的泥巴都給擦掉了,無奈何頭發、衣裳上的一時沒法子,又實在舍不得再花銷那JJ點,只得咬牙忍着。
可憐宮十二,雖這些日子也是沒少滿腿泥點子的忙活,可到底不同這麽直接從泥潭一側穿過來的滋味。
此時越忍越是覺得那股腐爛的泥土味兒像是從骨子裏頭透出來似的不自在,又有那位最是體貼這個親兄弟的好系統君不住地勸說:
“如何?只需要再給我九十九個JJ點,我就送你上衣下裳兩件套,保證是你們鎮上最好的衣裳都比不得的好貨!
童叟無欺喲親~
跳樓降價吐血大甩賣哦親~
走過路過都千萬不能錯過呀親~”
把個宮十二給“親”得越發煩躁,可宮十二能一口氣花個九十九點買這麽一條以往超市不定九塊九就能上手的毛巾,都是一時髒狠了暈了頭的,如今略微緩過一口氣,哪兒還舍得亂花用?
他小人家的,攢下那麽五八萬點JJ點是容易的嗎?
今兒為着這事兒還少賺了至少兩百點,再這麽賠下去,要猴年馬月才能得到任意門?
真不知道宮十二花了JJ點于系統君有甚好處,竟值得他這般賣力勸說,實在勸不住還要來一番激将法:
“往日可不知道是誰讀着葛朗臺鐵公雞的轶事便要笑?不想如今可是自己也做了個鐵公雞。”
宮十二有得肆意的時候,确實是個十分容易被激将的性子,可那不過是那會子背後總有依靠,如今不過區區數月,俨然已修煉得八風不動的沉穩,随系統君怎麽說,只不理他,手裏疊吧疊吧就要将毛巾收起來,忽然想起不對:
“你怎麽知道我以前是怎麽樣的?”
這系統初出現,要比他遇着的那怪事還晚一日,又說什麽“讀條結束,啓動完畢”的,他也就沒多想,可聽着這話音,莫非是早就盯上自己?別是連那場莫名其妙的海難,都是他搞得鬼罷?
這念頭方才一動,那邊就彈出個半透明的小人連連擺手:
“當然不是!你那家鄉雖是沒落了,好歹也是一方大世界,我可沒那麽大權限擅動手腳……
至于知道你往事,那是因為你就是我的唯一喲,我怎麽能不好好了解你呢親~”
宮十二:“哦,就是說你沒法子換宿主了是吧?我死了也不能?另外能不能仔細說說,什麽叫‘好好了解’?”
系統君還在循環哼唱“你就是我的唯一”,明明一把非男非女的機械音竟也可以唱得很深情,不想宮十二全不買賬,不由大失所望:
“你怎麽比人工智能還不懂得浪漫呢?”
看宮十二依然木着臉,他又換了一種十分溫柔的語氣:
“對于唯一的你,我自然要在力所能及之處事無巨細啦!
例如你剛出生的時候打了你屁股的那助産士頭發的顏色,又例如,三歲那年,你不慎給宮十一傷到自家小弟弟之後,雖明面兒上忍住沒哭,背着人卻捧着那寶貝掉了好幾顆金豆子,再例如……”
宮十二滿臉黑線:“停停停!”
程老憨那邊正奇怪呢,這小娃娃随身帶着飛爪百煉索也罷了,怎麽還随身帶着那麽大一塊布?而且擦完往懷裏一塞,居然半點兒都不見鼓起來……
偏他問了幾句,宮十二都無暇理會,他正琢磨着要不要施展一二多年未用的空空妙手之法,不想手還沒伸出去,那邊宮十二就高聲喝止了。
程老憨頓時大驚,需知他這妙手空空之法說是多年未對着人實施,其實不過是沒真讓人“空空”了而已。
前面那麽認真和老六哥說正事,程老憨都沒忍住,将宮且林腰帶下垂着的一個荷包掏了又裝好哩!
卻不想宮且林都沒發現的動作,眼前這個據說才八九歲的小漢子卻這般靈敏?
程老憨頓時再不敢拿逗弄小輩的心态看待宮十二,對宮家的底蘊也是越發嘆服。
一時無話,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段,程老憨從一塊大石頭底下掏出兩件衣服,将一件遞給宮十二:
“咱老憨的舊衣,你随便穿穿吧!出去那會子我也沒想到竟是帶着你這麽個小不點兒來,也沒那樣小不點的衣裳。”
宮十二一見那不要JJ點的衣裳,連為自己的身高默哀一二且無暇,十分誠心:“多謝!”
然後他小人家的居然也大咧咧全沒個顧忌,當着程老憨就換起了衣裳,期間自然不忘将身體各處也擦擦,可憐程老憨到此猶當他是個小漢子,也不避諱,訝異完這位毛巾一塞完全看不出來、不知道往哪一摸卻又是好大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