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也不舍得全給駁了,想了想索性道:
“今兒出門,湊巧逮着了兩只野雞,送一只來給王阿爺和阿公您嘗嘗,不敢說抵了之前缺的費用,不過是多謝您二位這些日子的照顧。”
又摸摸小栓子的頭:
“順便問一下,那個,栓子舍不得那雞哥兒,不知道能不能用另一只野雞換回來?”
補充:
“那野雞也是活的。”
方才大人們說話,小栓子一直乖巧地不敢插嘴,此時給哥哥摸了腦袋,又将王老夫郎看過來,才咧着嘴笑:
“那野雞可大,可精神啦!”
王老夫郎就笑睨了漲紅了臉的宮阿爹一眼,搖頭嘆息:
“就這事?都不好意思說?你這性子啊,也真是太怯軟了些……”
大大方方接過宮十二手中的大野雞:
“行,這個我就收下了,等下你們就把那雞哥兒帶回去。但再補一只野雞卻不必了。”
他笑着又搖了搖頭:
“要說我們家連診費都半點不讓,也是假的;但要說連藥費都貼補大半,卻也不是——
十二哥兒才病倒,栓子他阿公就找過我了,添了好些銀錢在我這,說好你那兒不湊手就從那裏頭扣……
如今還用剩了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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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也不細看宮阿爹的神色,只拉着宮十二進門:
“來,剛好你王阿爺也在,讓他給你仔細把把脈,要是還要吃藥呢,這錢就先不還回去,不然過會我可就要給你阿公退回去啦!”
宮十二聽着那話裏透出來的消息有趣,正結合了原身的記憶琢磨這家祖輩父輩之間的關系,也就沒留心到那讓他心塞塞的“十二哥兒”,乖乖跟着進了屋給王大夫把脈。
王大夫也是個挺和氣的老頭子,面目間乍一看與王老夫郎還有那麽三五分像,只是多留了三縷長須。
他的話卻不多,宮阿爹帶着孩子們與他行禮,他只是颔首笑了笑就算應了。
給宮十二把脈的時候也很沉默,眯着眼撫着須的,把完左手、把右手,足足過了半刻鐘,才點頭:
“十二哥兒到底年輕,我之前還恐他傷了底子,如今看來,倒是不礙。”
宮阿爹就笑了笑,卻還是擔心:“他額心的傷……”
王大夫也無法:“好幾片碎陶片都正好紮到紅痣上頭,恐怕便是疤痕消了,那點子也是不好辦。”
王老夫郎顯然也早聽說了這事,嘆息着勸宮阿爹:
“且放寬心,都是一村子裏頭長大的,誰不知道十二哥兒的品格兒呢?再沒有挑剔那個的。”
又安慰他:
“我家老頭子雖沒法子,可世上能人何其多。
你家族人這些年也有在外頭走動的,看看能不能打聽着些,許是能尋摸着什麽祛疤的靈藥呢?”
宮阿爹勉強笑了笑,又好生謝過一回,便要告辭,王老夫郎看他們鋤頭簸箕都帶着,也知道是從田裏順路拐來的,也并不虛留,只是往小栓子挎着的空籃子裏頭放了六個雞蛋:
“都是雞哥兒下的,我也是借花獻佛啦!”
那邊廂,雞哥兒早主動乖乖跟在宮十二腳邊,小栓子挎着雞蛋走得小心翼翼,宮十二也不和宮阿爹搶着扛鋤頭,只是除了鋤頭卻什麽也不讓宮阿爹拿,小小八歲哥兒的身板上就挂滿了簸箕筐子之類的小物件,看着也夠熱鬧的。
但也意外的和諧,就是宮阿爹似乎沉默了點。
☆、心病
回到家中時,已經差不多是下午四點幾。
宮阿爹一整天也就吃了一個半的灰面團子,還剩了半個沒舍得吃;
宮十二和小栓子更是連午飯都沒吃,半路上還多多少少有點子人聲畜生叫的蓋住了時還不顯,到了家裏頭,兩人的肚子那是咕嚕嚕地争着響。
宮阿爹縱然原先還有點兒心思,這時候也都給沖沒了。
也顧不上細看那野雞兔子的,忙忙往竈上去,先取了宮十二早上沒吃得下的那個餅子,掰了開讓他們小哥倆先墊墊肚子。
宮十二沒客氣,他這大半天也是累壞了,當下三兩口就吃完了。
小栓子卻吞着口水不肯吃:“這是給哥哥補身子的……”
宮十二這回可不領情,大大地翻了個白眼:
“我說小子你夠了啊!好歹哥哥我也大了你三歲呢,倒要你事事讓着?
原先是以為我病沒好,我也體諒你憂心,可王大夫都說我好了,你還這麽小心翼翼的,還是不是個漢子了?”
← ←說起“漢子”二字,宮十二就心塞,他可不樂意真給個小家夥當非漢子生物給謙讓着啊!
小栓子低着頭,踮起腳尖在地上蹭了好幾下。
王大夫給宮十二診脈的時候,因為惦記着要知道情況,他也沒急着去王家後院找雞哥兒,就守在一邊等着的,怎麽可能聽不到?
只不過,只不過……
從村尾回宮家的時候,正好會經過一條河溝。
那河溝是從村東白水河上引過來的,只有窄窄不過半丈高、淺淺不過半丈深的小河溝,但因是引着活水過來的關系,河裏頭大魚小蝦的有不少。
村子裏頭的半大小子常愛去哪兒逮魚兒,狗蛋他哥前些時候還逮到一條據說都快有十斤重的大魚!
雖然自家不舍得吃,狗蛋阿父将之換了銀錢之後,卻也割了好大一塊肉回家,狗蛋吃得滿嘴流油,還特特藏了兩塊肉、和一條巴掌大的小魚分給他。
然後小栓子就在哥哥面前念叨着有兄長的好處,結果才隔天,他哥哥就尋了個空兒也想去捉魚——
雖沒好意思像那群半大漢子似的光着膀子下河逮,只拿了筐子等物去圍,到底弄濕了衣裳。
回來後小栓子還噘着嘴覺得魚兒太少太小、在狗蛋跟前沒面子,結果還不到晚上,他哥就病倒了!
小栓子頓覺愧疚,還守着哥哥床前裝乖,哥哥一開始還很溫和同他說話,可又過了不幾天,就渾身熱燙燙地只顧着睡覺,飯也不知道吃,要阿爹弄了粥羹一勺勺喂……
那些天,小栓子又是裝着大漢子幫阿爹做活計,又是賣乖哄阿爹寬心,可心裏頭那股子自責悔恨……
也虧得宮十二來了,不然這孩子就要留下一輩子的心病。
可縱然宮十二來了,小栓子也确實傻乎乎的全當是自家哥哥好了,這想起前情,總是愧疚。
但哥哥早說了不怪他,還威脅說他要是再總提着那事兒怪自己,就是不把他當親哥哥,他反而要生氣不理他了。
小栓子害怕哥哥不理自己,也不敢再提着這事兒和哥哥道歉,只能盡可能,把自己認為好的,都留給哥哥。
卻不料這麽做得多了,哥哥倒又生氣了!
小栓子有點想不明白。
到底才四五歲的小娃娃,雖然有時候說話行事挺小大人的,心裏卻還想不到那許多。
宮十二也想起原身最後那段兒記憶,約莫猜着小家夥的心思,便點他一句:
“你就一個哥哥,你哥哥也就你一個兄弟。縱然偶爾有誰不小心錯待了誰,說開也就是了,還能放心裏頭一輩子?
好東西謙讓哥哥也行,但一味狠虧着自己,做哥哥的莫非就能享受得心安理得?
能心安理得的也不值得讓你虧着自己了。”
拍拍小栓子的腦瓜子:
“兄弟相處,這有十分的時候分一分還能算是本分,有十分的時候分五分算是情分,可也都要講究個禮尚往來,沒得一個一味兒付出、另一個一味兒享受的理兒。
至于那種享受了十之七八尚且心安理得,甚至還怨你沒将十二分都給他送上的……
呵呵!享受的那個是渣賤,奉上的那個是自甘下賤!總歸都是賤人呢~”
嘆氣:
“哥哥不樂意你做賤人,你也別将哥哥給寵成個賤人行不?”
小栓子仿佛聽不明白,又仿佛聽明白了,乖乖點頭應了,眼神依然有點愣,手上的那半塊餅卻沒再想着往宮十二手裏塞。
宮十二看着小栓子吃餅子,雖然那種小口小口極珍惜的樣子還是看得人心酸,他看着看着卻是滿意地笑了。
倒是竈上,同樣聽到宮十二這一番話的宮阿爹,茫然怔愣了半晌,有心想說大哥兒莫要太計較,又覺得他說賤人那幾句雖缺了點口德,教小栓子的卻都是正經道理,再想想自己的處境……
一番話都咽了回去,反而在心裏頭栽下大哥兒比自己明白能拿事的種子。
大概是院子裏頭那幾塊肉給了宮阿爹些許底氣,又憐惜倆孩子跟着在地裏忙碌了許久不容易,宮阿爹這頓哺食挺舍得下料,灰面疙瘩湯滿滿煮了一大盆不說,還撇了足有一截兒小指頭那麽大的一塊豬油,又磕了三個雞蛋,撒上剛摘下來的嫩蔥,炒了一盤子油汪汪香噴噴的蔥花蛋!
飯食端上桌,小栓子雖還是謙讓着阿爹哥哥,卻不像原先那樣恨不得将自己放低到泥裏去,也夾着鹹菜吃,也夾了雞蛋品。
吃雞蛋的時候,尤其幸福得兩只眼睛都眯起來了,可惜就是太瘦,不然就是活脫脫一尊傻樂呵的大阿福。
宮十二也沒客氣,吃了兩大碗面疙瘩,幾乎半盤子雞蛋,外加好幾筷子鹹菜。
卻不全是因為他吃飯霸道不讓人,實在是想要養出一尊大阿福,自己先得吃飽喝足養夠力氣呢!
宮十二一心琢磨着,等一下要去哪兒下套子更好逮着野兔野雞,完全沒留意到自己過分豪邁的吃相,又将宮阿爹吓了一回。
好在小栓子給力,他看不懂哥哥這種吃相對于小哥兒來說合不合宜,卻只歡喜哥哥胃口好、肯定能養得身子好,還挺乖巧給宮十二多夾一筷子雞蛋:
“哥哥多吃點啊!多吃還能長壯實哩!”
宮阿爹也就轉過那道彎兒來,也覺得大哥兒養好身子,比什麽哥兒規矩都更為要緊。
于是宮十二吃過飯就要出門時,宮阿爹也沒很攔着,只囑咐了些小栓子随行照顧哥哥、兩個都不許下水、也不許往山裏去的話,再将剩下那野雞遞過去:
“順路也去看看你們阿爺阿公,這些日子他們也擔憂着呢!”
對宮十二又帶着繩索之類的小東西,卻睜只眼閉只眼沒多問,只叮囑一句:
“日頭落盡前定要回家來!”
便自顧自洗碗刷鍋收拾竈下去了。
——還要早點忙完好安置那窩兔子呢!宮阿爹也可忙的。
☆、阿爺阿公
若單說中間隔着的屋舍,宮家和宮家阿爺阿公家,相隔都不算遠。
只不過這時候地大人稀的,雖是農家建不起高樓大廈,卻能圈起好大院子,又各家之間也并不是縱橫規劃得如何齊整,一彎二繞的,也要花上點兒時間。
宮家阿爺阿公家住的是個磚瓦院子,目測比獨眼老三家還要大差不多一倍,不過這是以連着大伯小叔家一并算進去的大院牆算的。
真到了裏頭,因為阿爺和大伯小叔兩家也都分了家的緣故,雖然還是一個大院牆裏頭圍着,其實已經分開成三家:
阿爺家在中間,占了原來的正房大三間;大伯小叔分在左右,各占東西廂兩大間。
三家之間用矮矮的、宮十二如今這身高都只需略擡頭、就能見着對面的泥牆隔了開來,卻還留着小門可供出入。
但那小門都沒有上鎖。
宮十二再結合原身連這宅子如何如何都不甚清晰的記憶,一下子就對自家這一房的奇怪處境又明了了幾分。
不過這都是小事,十根手指從來有長短,婆媳矛盾也是自古便有之,總不可能因為換做哥兒漢子的性別區分就杜絕的。
無論如何,分家的時候宮阿爹或許吃了點兒小虧,但在宮阿父身死在外的消息傳回之後,大伯小叔便留心将那點虧補上了,
而阿爺阿公他們,好歹原身病着時,雖沒往宮阿爹手上送多少東西,王大夫那裏留着的銀錢,也是他們還惦記着自家骨肉的情分。
對宮十二來說,如此就足夠了。
哪怕對原身,都算不得委屈。
故宮十二在那倆小門上掃過一眼,并未多言,腳步也不往裏頭邁,只仰頭沖着出來開門的阿爺笑:
“剛巧得了只野雞,阿爹讓我們送來給阿爺阿公補補身子。”
宮阿爺上下打量他幾眼,也不推辭就接過野雞,卻打開了院門,自己慢悠悠往回走:
“你阿公昨兒去看你的時候你還暈着,他還想着晚點兒再過去一回,你們倒先來了。”
這麽一說,他雖然半句話也沒讓孫子們進屋的意思,宮十二也不好掉頭就走。
再則,這老爺子是自宮十二早上出門以來,唯一一個沒特別關注他額頭繃帶的——
呃,或者更準确地說,這位雖然也關心他額頭的繃帶,但就是純碎關注傷情的那種,并不因額頭額心而特別。
宮十二少不得對這老爺子有了幾分好感,縱然他打未照面時就讓人覺得古古怪怪的,宮十二也不嫌棄。
他這人吧,一不嫌棄,那行止上就不怎麽客氣。
進了院子,幫老爺子把野雞放進騰出來的雞籠子裏啦;進了屋,一擡手就随手取了桌子上擺着的鹽水花生吃啦……
不要更理所當然喲!
小栓子看得都有些臉熱,悄悄扯了扯哥哥的衣角,可惜宮十二正忙着品嘗這意外美味的鹽水花生,根本沒注意。
宮阿爺倒是點了點頭:“不錯,這一看就知道是好了,身子骨也沒大傷着。”
宮十二吞下口中的花生:“是根本沒傷着,之前才給王大夫診過脈的。”匆匆說完,又忙忙去拿花生吃。
沒多一會子,那一盤子花生就下去一大半。
小栓子終于忍不住出聲提醒哥哥:“這樣不好吧……”
這娃子家教好,雖然自家清貧,卻從來不随便蹭人便宜。
宮十二卻滿不在乎:“有什麽不好?阿爺家不就是自己家?花生都擺出來了還要不敢吃?”
一邊說,一邊還往小栓子嘴裏塞了一把花生,
“你嘗嘗,可不是哥哥我嘴饞,實在是這味兒,可絕!”
小栓子原本還真是覺得阿爺家不算自己家——
這不是早分了家嘛?
可想想在王大夫家聽到的話,再看看阿爺眼底的笑,小家夥也就慢慢放松了下來。
阿爺家就是不算自己家,也不算是別人家呢!
于是放松了的小家夥,再加上一個早就放開了的宮十二,一鼓作氣,就将一整盤花生幹掉了!
共計耗時不會超過五分鐘,阿爺家早上的粥湯,甚至來不及從蟹目狀到徹底滾開。
宮阿公進來的時候,宮十二正好将最後五個花生分了分,自己吃兩個,給小栓子塞了仨。
分的時候數得還忒仔細了!
老人家一看眼底就閃過一抹笑,卻還要故意板着臉質問:
“怎麽那麽不懂事?才那麽點兒東西,就盡讓了弟弟又如何?”
宮十二早看清老人家的神色,也不怵他,大大方方跳下炕笑:
“阿公好!阿公這是越來越年輕了!”
←宮十二不擅長哄女人,更不擅長哄男人。但只要将阿公帶入奶奶姨媽們的角色,哄起來簡直得心應手。
宮阿公果然差點繃不住臉,眼底又是一抹笑。
宮十二越發厚臉皮:“鹽水花生是阿公的手藝吧?味道可絕,真讓人吃了還想吃。”
宮阿公還是不說話,倒是小栓子忍不住,巴拉巴拉将宮十二之前那奉獻過頭、索取過分都是賤人的論調給說了一遍,搬話還搬得不是太準确,好在大致意思沒差太遠,宮阿公總算沒再繃着臉:
“你有這見識,縱是日後額心痣真好不了,日子也必不會過差了。”
宮十二:
次奧!那紅痣果然有問題!
這種簡直堪比守宮砂,不,不只,守宮砂傷了還能補點——該說是那啥膜——的感覺……
宮十二真心不願意追究。
反正不管是啥,他肯定用不着。
便順着小栓子的話風一轉,和宮阿公讨要起花生來。
為此,還認下“自己還需要補補”的瞎話。
宮阿公也沒介意,還真給他們裝了小半籃子鹽水花生帶走:
“今兒做好的都在這裏了,再想吃,等下旬再來。”
宮阿爺就喜歡配着這鹽水花生喝點兒小酒,沒了再好的酒喝着都不香;但正是因此,宮阿公為了控制宮阿爺喝酒的量,每旬只肯給做一回。
宮阿爺也知道老伴心意,又反正宮阿公這鹽水花生做得實在絕,剛煮好時有剛煮好的好吃,擱一擱又是另一種美味,雖多了幾分嚼勁費牙齒,卻更好下酒呢。
便也不敢狠纏着。
不想忽然一朝遇着倆小土匪,一口氣掃蕩光了神馬的……
宮十二臨出屋前回頭又看了一眼,總覺得宮阿爺的臉色仿佛有點兒哀怨。
只他也顧不得,因為他忽然發現了更郁悶的事情。
☆、文盲宮+節儉栓
宮氏家族據說祖上曾經不凡,至今小王村中還有老人傳說百年之前,宮家初來此地定居時的盛況——
什麽高頭大馬拉的車能從村頭連到村尾啦,什麽穿盔帶甲威風凜凜的漢子能從山頂站到山腳啦……
宮十二雖然才來,卻也在采野菜的時候就被小栓子科普過。
不過那時候小栓子是和狗蛋說的,而之前一個話題是狗蛋在炫耀他的小背筐,還特別強調是他家大兄親手做的!
基于那背筐精致度比小栓子的略有不足,而小栓子的背筐卻要堂族長輩支援的這一點……
宮十二更傾向于小栓子口中的天花亂墜,是基于小孩子攀比鬥氣的小心理。
畢竟宮氏家族如今最了不起的,也就是一個老舉人、幾個小秀才罷了。
不說他們那個家,就是宮家嫡支祖宅,也不過一座灰撲撲的磚瓦院子,雖說大了點兒,可這村子裏頭最不缺的就是種不了莊稼的宅基地。
不拘哪家宮氏族人,出過舉人秀才也好,嫡長宗子也罷,最多是略富有些的村戶人家,窮逼得連春聯都沒見過一副的。
頂多就是門口兩邊挂着的那兩塊桃符,上頭的門神更加精致威猛些罷了。
宮阿爺家也是如此。
而宮十二又是一進門就給鹽水花生勾住心神的。
所以他直到出門那一回望的時候,才發現,宮阿爺這座很農家的院子裏頭,其實也有那麽一點點不那麽農家的地方。
正堂之上,挂了一副字,橫撇豎捺,鐵畫銀鈎,頗具氣勢。
……可忒麽滴,宮十二完全沒看懂那上頭寫的啥!
宮十二瞬間連腳步都沉重了。
系統君就吭哧吭哧笑:
“早給你仨本書,誰讓你不好好讀的?”
宮十二輕輕帶上院門,不語。
#忒麽滴知道本地土著的語言文字與以前學過的全然不同是一回事,但真連一副總共才四個字的書法都沒看明白……#
最要緊的是,那字雖看不懂寫的啥,卻明顯不是草書行書之類逗你玩的潦草體,那叫一個端端正正滴!
如此都沒看明白,文盲倆字砰地砸頭頂!
耐着性子坐了小二十年學堂呀,英文法語德文漢語言的,雖不敢說精通,也能很裝逼讀一讀該國原著(意境領悟到否不好說,好歹字能認全的),
甚至M國的大學玩肄業,還要回國再讀三年哩!
結果二十年煎熬轉頭空,那滋味簡直不要更酸爽喲!
宮十二被打擊得,差點兒都沒了再去設套子的力氣了。
——若不是還惦記着要賺JJ點、好換任意門回家的話。
日頭越發偏西,村道上慢慢出現了扛着鋤頭、背着筐子回來的人們,宮十二的背脊依然挺得很直,面色仿佛還是平和的,嘴邊更似還有一抹笑,可小栓子就是莫名一激靈。
也不敢打聽下旬是不是要從家裏帶點兒生花生去阿爺家了,也不敢過多去問那下套子的法子規律啥的,乖巧巧跟在後頭,宮十二讓他做啥就手快腳快幹好,宮十二不叫他,他連話都不說,只偶爾擔憂瞥一眼,還不敢多看,一瞥就移開眼睛去。
本來就是個小蘿蔔頭,這一下更是成了一顆小白菜,還是蔫兒吧唧瘦兮兮的。
宮十二早留意到小栓子的臉色,也并不遷怒他,不過有心磨磨他,又趕着要在太陽落山前弄完好回去,才故意不和他多說。
待在另一處兔兒道上安的套子弄好,看天色卻還有些時候,宮十二就摸摸小栓子的頭:
“走!哥哥帶你套野雞去。”
小栓子仰着臉仔細打量一下哥哥的臉色,好一會兒才笑咧開嘴:
“嗯嗯嗯,套野雞去!”
一邊走,一邊還念叨:
“套了雞公就留着下蛋,套了雞爺也先不急着處置,要和雞哥兒配些種蛋出來,這樣入秋時就該有好大一窩雞啦啦啦(^^*)”
說到後頭,甚至小聲兒哼起歌來。
雖不過是不成曲的調子,王三太爺哼着時還很是帶出幾分蒼涼之意,可小小的娃娃蹦蹦跳跳着學來,卻很有幾分童趣。
宮十二眼底就緩緩溢出一抹笑。
因喜他并不在諸如“啊呀,之前那只雞爺也不知道先和雞哥兒配了種再送出去”之類的小事上糾結;又想着今天才是開啓JJ任務系統的第一天,也能收獲一百六十點(這還是一天未過完的),便不十分着急這套野雞的十點,由得小栓子絮叨。
倒是小栓子自己,眼看着草叢裏頭忽然飛起一只野雞,雖飛得不算高,可也有一個半宮十二那麽高,又飛飛落落甚是迅速,豆丁栓和速度3的渣速宮顯然都追不上……
小栓子懊惱一聲跺了跺腳:
“對不起,哥哥。”
宮十二無所謂:“也不差這一只。”
小栓子卻到底安靜了下來。
錯過了這一只,又尋摸了許久,一直沒再發現野雞的蹤跡,甚至連雞蛋或者其他什麽蛋也沒能再見着一顆。
小栓子拽着方才那只飛跑時落下來的一根羽毛,越發悶悶。
宮十二倒不以為意。
這塊山坡雖然不小,可村子裏頭幾乎家家戶戶都往這兒挖野菜,又有一幫算不上勞力的淘小子淘澄,野雞到底也不比野兔,之前能有那收獲,已經是托了被狗蛋連窩端的不知名雞公之福。
……只不知道飛走的那只會不會就是那一只?
宮十二漫不經心想着,帶着小栓子一路又往前走了許久。
小栓子雖眼饞野雞,也記着大人教導:
“哥哥,可不敢再往前走了,據說山上有好兇好兇的大東西,連人都吃得呢!”
宮十二擡頭,才發現确實走得有點遠,再翻一個斜坡都到山腳了。
他之前也注意到挖野菜的大人都不往那斜坡去,也沒想着拖着這麽體質統共不過十的破身子去玩大冒險,只不過一直單顧着低頭尋找獵物的蹤跡,沒留意罷了。
此時小栓子擔心,他又正好在斜坡略凹處發現了點兒情況,便豎着手指頭在唇邊比了比,先蹑手蹑腳将路上打好的繩結輕輕安好,又往另一邊去。
果然,在宮十二故意沒放輕腳步、從另一邊圍過去的時候,那處就撲出來一只野雞。
半飛半跳的,躲開了大約到小栓子胸口高的一個繩結,卻沒留神幾乎落到地面上的一個,一只腳立刻就被套了進去,它又急着逃脫,結果越往上、往前飛,那結就打得越緊。
野雞急得只能“咯咯咯”地叫,小栓子一聽就樂了:
“這家夥看着不大,居然是只雞爺哩!”
宮十二嘆了口氣:“是啊,好歹等配完種,該能自家宰來吃了吧?”
逮了都有十來塊肉,卻一塊都沒落到嘴裏頭的怨念果然不小。
再怎麽說也是大家子,到底是天朝吃貨呢!
小栓子被那怨氣沖得都不敢再笑,可又覺得這麽一只雞爺自家吃可惜,就糯糯道:
“要不,要不等秋後雞仔大了,我們就留一只吃……”
宮十二= =:這麽說的話……原來你準備一只都不留嗎?
#太懂得勤儉持家的娃娃也是一種心塞。#
☆、最萌不過身高差
提着雞往回走,宮十二的背脊越發挺拔,身影卻仿佛越發黯淡。
小栓子不是很能理解以往比他還愛惜東西的哥哥怎麽一下子饞成這樣兒,但想想自己:
即使早就吃了好大兩個灰面團子,肚子裏頭都塞得飽飽的,可每次聞到阿爹給哥哥弄的雞蛋羹、雞蛋茶之類的,都忍不住口水直流;若看到因哥哥只顧昏睡不知道吞咽、而流到臉上枕頭上的那些,更是恨不得撲過去都舔到自己嘴巴裏……
而哥哥,卻已經快有十天不曾好好吃飯了。
←雞蛋羹什麽的雖然很香,但不及灰面團子頂飽。
這麽一想,哥哥饞肉似乎也挺正常的。
小栓子就狠狠心:“我這幾天多弄些青草野菜給小兔子們吃,到時候給哥哥留一只吃!”
宮十二嘆了口氣,所以說其他六只也沒我事了吧?
至于大兔子,兩人倒都沒提。
小栓子大抵覺得留着下小兔子也不錯,宮十二卻念着它撲回兔洞的那點兒心。
即使明知道不過是生物育幼期的本能而已。
以前也不是沒禍禍過類似情況的兔子。
不過眼下,宮十二真正體會到何謂離鄉背井抛家別業的滋味……
反正一只兔子也沒幾兩肉,留着且當儲備糧也不錯。
宮十二心情略蕭瑟,回家的時候差點兒直接将野雞解開,倒是宮阿爹眼尖動作快給攔了下來:
“傻孩子,虧你還能又逮着一只雞,卻連這翎羽要先剪一剪都不知道?”
宮十二摸摸耳朵,也不嫌丢臉:“我今兒才第一次逮雞嘛,哪兒有您見多識廣的?”
宮阿爹聞言卻斂了笑意,半晌才道:“我算什麽見多識廣,不過是你們阿父在家當年……他還有一回是帶着你一道兒去逮的雞,你可還記得?”
宮十二翻了翻原身的記憶,那段兒大概發生在比較久以前,原身只記得被阿父抱着時的溫暖安心,其他其實記不清了。
可今兒連睜眼瞎都做了,他也不怕睜着眼說瞎話:“大概記得些,不然怎麽能一口氣逮着三只?”
宮阿爹覺得也是,越發有些感慨。
倒是小栓子,阿父最後一次在家的時候,他才剛過周歲。
這些年雖羨慕別人家有父兄可依,但老實說,他對阿父并沒有絲毫印象。
故而在得意“我阿父果然好厲害”之餘,還能想起來:
“早知道去年我們就去逮野雞,夏天的時候雞爺鬧得可熱鬧,養到現在也有一大窩了。”
又纏着宮十二:“哥哥還和阿父學了什麽?教教我、教教我呗!”
宮十二= =:原身就是個土著小哥兒,宮阿父離家的時候他又不過三四歲,能學到什麽?
可看宮阿爹對他丈夫的推崇勁兒 ←話說才一天本大爺就能忽視“阿爹”和“‘他’丈夫”這倆詞的違和感,适應性果然很強大麽……
适應性強大的宮十二覺得吧,日後難保不會再漏出些原身不具備的技能,為了不露出馬腳,還是……
“阿父教給我的可多,你不也說我們宮家是可厲害、可厲害麽?可惜你沒能學着。
不過我之前也沒能想起來多少,那時候也還小……
就是前幾天都躺着,大概是太無聊了,就慢慢想起來些。”
先奠定好基調,是宮阿父教的,而原先未展現的,是還沒想起來;以後才展現的,也是現在還沒想起來。
宮十二默默為自己的機智點了一個贊。
小栓子真的被說服了,還補一句:“肯定是阿父舍不得阿爹辛苦,才幫哥哥想起來的。”
把宮阿爹徹底補出一臉淚:“可不是,他最是心疼你們的,必是不舍得你們跟着我這沒用的吃苦,才要讓大哥兒想起那些……”
根本不是小哥兒該學該會的呀!
可要不是大哥兒學了、會了,自己縱能保證倆孩子今年餓不着,又可能保證他們吃得好、病得起?
總不能每次都指望老人幫着墊醫藥費哩!
宮阿爹想起大哥兒會病得那麽嚴重,也都是自己囊中羞澀,鬧得孩子太過小心,而自己偏還信了孩子那句“并不要緊,吃點姜湯散散就好”的話,結果硬是拖成高燒,王大夫都隐約透出“再燒下去不死也該變成傻子”的意思……
便越發肯定必是孩子阿父見不得孩子這般苦,越發又抹了一臉淚。
宮阿爹那模樣兒其實挺清秀,算不上絕色,可比起一般村花也強些,差的不過是胸口太平。
只不過再清秀的人,除非特殊訓練過,或者真個天賦異禀自帶“梨花帶雨”絕技出生,否則那哭泣的臉,都好看不到哪兒去。
宮十二又不慣憐香惜玉,他家的女人們,托四代人總共也才弄出來宮十一、宮十二、宮十三并宮十五四個男孩兒這種奇葩概率的福,女人們普遍彪悍。
最嬌弱的六姨都能一腿踢爆男人的卵蛋。
最會哭的三姨每次一哭,都有人要倒黴得只恨不死。
宮阿爹哭得宮十二腦仁兒都疼起來了,偏系統君還給他刷出來一個奇葩任務:
“還等什麽呢?奉獻你雖然瘦不拉幾但依然能撐船的胸膛,讓柔弱的小夫郎盡情依靠吧親~”
宮十二額角青筋跳了跳,忒麽滴本大爺漢語言修養雖有限,可也不是真文盲,當誰不知道能撐船的該是宰相肚子呢?
還有後半句那意境……
怎麽聽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