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一百零二聲汪
淩月與鬥牙有不少觀念無法相合,但在育子問題上卻出奇得一致。
他們對殺生丸的要求不是繼承血脈和神兵,再活得像個古老的貴族,被王座永遠束縛在西國。而是期待他能超越自我、突破極限,成就歷代強者都不曾達到的高度。
如是,淩月王教會他何為大妖血脈,鬥牙王教會他何為大妖之力。
殺生丸從小沐浴在至高權和制霸力之中成長,閱歷與心性遠超同齡妖怪。加之天賦卓絕,性情冷淡,他沒有玩伴,也不需要朋友。
圍繞在他身邊的事物太過脆弱,還特別愚蠢。與其浪費時間與他們打交道,不如多琢磨怎麽使用妖力。
自始至終,殺生丸都算得上完美的妖怪。他強大冷酷、意志堅定,在霸道一途上有着令他父母都為之震撼的本心。
只是,随着時間的流逝,當殺生丸從孩子成長為少年,再逐步邁入成年期時,兩位王者卻意識到了不對——
選擇霸道的殺生丸注定會成為強者,可缺失慈悲之心的強者,最終只會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
淩月始終記得她與鬥牙的一次深談,關于殺生丸。
“淩月,如果我把鐵碎牙和叢雲牙留給他,你說,等待他的結局是什麽?”
燭火明滅,鬥牙王垂眸,緩緩道出一個未來:“他注定是強者,有着取之不竭的妖力和無限成長的血脈。有兩把寶刀在手,他就算想當妖界的霸主也不難。”
“可如此順遂,真的好嗎?”
那時,淩月沒有出聲。從鬥牙說“順遂”開始,她便預見了兒子走向的迷途。
“他會滅殺所有反抗他的妖怪,包括同族。”鬥牙道,“他會登上霸主的寶座,卻再也找不到除了變強之外的意義。反抗者,殺;不順眼,殺;違背者,殺……”
“他像是擁有全部,其實什麽都沒擁有。到最後,萬事萬物皆恐懼于他,不會再有人如你我一般待他。”
“屆時,他或許會受到天下人的攻讦,亦或是面對高天原的圍剿。一生追求力量,力量卻會辜負他。我不希望他如此,淩月。”
“我明白。”淩月道,“他太過執着力量,也太醉心鐵碎牙的威力。”
“我不欲自己的兒子一生活在你的陰影裏,鬥牙。”她嚴肅道,“他理應超越你,覺醒屬于他的力量,而不是成為鐵碎牙驅縱的刀鬼,為殺戮而活。否則,十七道妖紋的王嗣在千年後只會是個笑話。”
寶刀之于殺生丸是毒不是藥,它們只會毀了他。
“難得,我們會有想法一致的時候。”
彼時,淩月起身,攏手站在長廊上望月:“所以,鬥牙——我寧可你折斷鐵碎牙,也不希望殺生丸得到它。至于叢雲牙,刀是好刀,可刀中的邪靈太下作,配不上我的兒子。”
殺生丸未必會要叢雲牙,但必然稀罕鐵碎牙。
“我會做安排。”鬥牙道,“只是……”
陰影中的男人擡眼,問出最後一句意味不明的話:“如果我的安排會傷到孩子,你會傷心嗎?”
“我只會欣慰王嗣的成長。”
“即使傷到你?”
“即使傷到我。”淩月偏過頭,“鬥牙,你糊塗了嗎?因為子嗣的成長而感到受傷,有這種心情,不就跟人類一樣了嗎?”
“……我明白了,我的王。”
迄今為止,淩月仍記得鬥牙最後一句話中的落寞。
她懂得,卻不想懂。作為王,她不需要任何軟肋;作為妖,她不需要情愛之心。
僅此而已。
直至百年過去,藏馬之禍令西國大亂,在鬥牙戰死的那天,她去見了他最後一面。
在人類城池的廢墟之中,他把冥道石交給她,告訴她殺生丸終有一日會進入冥道試煉,并希望她無論見到殺生丸在冥道中經歷什麽,都不要傷心。
“淩月,不要傷心。”
“你至死都如此糊塗,要是我傷心的話,不就跟人類一樣了嗎?”
“嗯,王……你還是老樣子啊。”
“要走了嗎?”
“已經足夠了。”
大将永世長眠,女王雖惋惜,卻不曾落下一滴淚水。
她對他最後的關照,是放任那對半妖母子活着,并裝作不知道他對殺生丸、犬夜叉以及三把刀的一切安排。
【你還是老樣子啊。】
是嗎?
鬥牙,老樣子的我可不會對兒子問出這種問題。
“你想好了嗎?”淩月看着殺生丸,“寶刀只能擇一主,要是你找到鐵碎牙,成為了它的主人,那麽鐵碎牙的力量就不會庇護犬夜叉。”
“所以,你是選擇力量,還是選擇血親?”
殺生丸不語。
到底是被淩月親自教養過的愛子,殺生丸根據母親的語氣和言語,下意識地分辨出了什麽:“你好像知道一些事?”
“母親,你似乎知道鐵碎牙的下落?”不知道的話,不會大咧咧地擺在明面上講,還讓他做選擇。
她有底氣說,自然有線索。
是他大意了,竟從未懷疑過母親。他以為父親對十六夜母子偏愛,大抵會将鐵碎牙的線索留在他們身上,沒想到……
“鐵碎牙在哪裏?”殺生丸篤定的語氣,“告訴我。”
淩月:……
“居然懷疑自己的母親,真讓我傷心。”淩月唉聲嘆氣,說的似真似假,“假如我知道,為什麽不把鐵碎牙給你?”
是的,她真不給。
“難道我會聯合你早死的父親給你難堪嗎?讓你拿不到刀,讓你備受質疑,讓你終日奔波尋找。”
別說,她還真會。
“殺生丸,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是西國下一任王。作為母親,不會如此對待她的獨子。”捂住心口,作假哭狀。
騙人的,她真能坑死他。
不知是她的言辭太懇切,還是殺生丸也認準了這個理,在被親媽坑到成年之後,殺生丸沉默許久,終是給出了信任。
“看來是我想多了,母親。”
這會兒,淩月的假哭都快變成真哭了。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兒子仍然這麽好騙,仿佛她教他的東西全喂了狗。
事實證明,她兒子就是實實的狗。
“既然母親也不知道,那麽這個選擇又有什麽意義?”殺生丸平靜道,“我不做任何假設,但如果你一定想知道的話……”
他垂眸,看向鮮血淋漓的半妖。
“我會把鐵碎牙給他。”出于強者對弱者的憐憫。
此時,不僅是淩月,甚至在座的犬妖都臉色一變。前者是驚于兒子真的有了慈悲心,後者是詫異半妖在王嗣心中的地位。
“寄放在他那裏,等他成年,我與他必有一戰。”殺生丸道,“我會殺死他,再把鐵碎牙奪過來。”
就這樣。
他全了犬族的規矩,不對幼崽下殺手,反庇護他平安長大。他也全了自己的原則,憑實力奪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這就是我的選擇。”
淩月:……
說白了,就是讓半妖幫他保管鐵碎牙兩百年,等他摸透了天生牙再回去取。
兩把刀都要,一只手也不能空,這狗東西是她兒子?
淩月微笑:“殺生丸,在‘兩個都要’這方面,你跟你父親倒是相像啊。”
殺生丸:……
“倘若叢雲牙也在,我三把都要。”他如是道,表示自己比父親更“出色”,他全都要。
淩月:……
日曜支的血脈是不是真的有什麽問題?
……
白犬的血脈擁有強悍的恢複力,緣一躺到傍晚便清醒過來,一身傷好了七七八八。只剩肩膀上的創口仍在作痛,但并不妨礙手做簡單的活動。
摸摸肚子,餓了。
他正想倒騰些吃的,誰知還來不及起身,三只信使狀的飛鳥立刻從窗邊躍起,撲翅叫着“醒了”、“大人醒了”。
大人?
緊接着,兄長居所的門戶洞開,五只胖乎乎的白鼠妖舉着果子和肉食進來,麻利地在緣一面前奉上小幾,再擺好盤盞,又火速退出四只,僅有一只留下侍候,似乎知曉他想問話。
果然,緣一開口道:“我睡了多久?”
小妖:“大人,您睡了一個下午。”
“大典結束了嗎?”
“沒有。”小妖補充道,“餘興的戰鬥還有不少,大人想去看看嗎?”
緣一搖頭,他半點不想動:“兄長呢?他……傷得重嗎?”
他記得最後一幕,大禦神流火的領域放肆延展,吞沒了兄長的身影。之後,有極其兇暴的情緒湧上心頭,他的理智瞬間崩斷,頓時什麽也不知道了。
雖然醒來後的待遇讓他意識到兄長多半沒事,但知道是一回事,見到是另一回事。
小妖正待開口,卻聽外間想起了熟悉的聲音。
“犬夜叉,你還記得關心自己的兄長嗎?”
“真令我感動,呵。”
殺生丸換了一身繡着青葉紋的和服,卸掉铠甲、擁着絨尾,一派貴公子午休回來的閑散模樣。
大抵是恢複力極佳,或是西國的傷藥太好,殺生丸被燒傷的左臉和左臂已回複如初,除了絨尾還有一片猩紅,倒是瞧不出被灼燒的痕跡。
此刻他正攏着手,金眸掃過緣一的周身。确認半妖還算生龍活虎,登時嘲諷全開:“領域展開算燒了我的時候,可不見你關照我這個兄長。”
緣一:……
“兄長揮刀砍我的時候,也沒打算關照我這個弟弟。”緣一道,“而且,是兄長告訴我不要留手的,我只是照做而已。”
殺生丸:……
兄弟相見,先互相傷害一番,再兄友弟恭起來,這幾乎成了殺生丸和緣一的相處常态。
許是雙方都覺得秋後算賬的行為很幼稚,他們适可而止,一個安靜用餐,一個閉目小憩。
直到大典徹底結束,已是月上中天,而淩月來到了兩兄弟的住處,發現庭院裏沒飄出狗糧的香味,不禁略感遺憾。
搶不了食了。
但可以搶幼崽。
“犬夜叉。”淩月輕柔地摸摸孩子頭,态度溫和得讓殺生丸都感到不正常,“經過這次大典,你的确不是個孩子了。”
緣一認真颔首。
兄長的母親好溫柔啊。
“只是這種程度的實力想要活到成年,還遠遠不夠。”
緣一:“嗯,我會努力的。”
淩月:“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接下來的日子就讓我接手你的訓練吧。”她微笑道,“殺生丸跟你一個年紀的時候,正是我親手指導他的。”
跟幼崽一個年紀的時候……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殺生丸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他看向自己的母親,直覺不對。
“你願意嗎,犬夜叉?”
緣一尚且不知前方是個巨坑,只覺得淩月王無比溫柔,就像母親待他一樣。
于是,他應下了:“好,麻煩您了。”
殺生丸別過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 PS:淩月:兩兄弟,一定要整整齊齊穿女裝才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