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一百零一聲汪
犬族傳承千年之久,與其說是妖族,不如說是貴族。
血統論、王族制、等級觀、尊卑感,凡是人間權貴該有的體面他們都有,而人類終生無法享有的事物他們也有。脫胎于人類的規矩,更淩駕于規矩之上,這便是犬族本貌。
生而為貴,犬妖活得肆意至極,但在面對本族要事時,他們的态度多是嚴肅,氣氛也趨于莊重。
尤其是參與百年之典。
在這等幹系供奉和階級的大事上,就連最皮實的幼崽也會守規矩,更何況是一堆成犬。
按往年慣例,成犬的決鬥判定“誰該站在階級巅峰享受供奉”,幼犬的戰鬥判定“哪族血脈優先被伴侶選擇”。
決出成犬和幼犬的最強後,還有次一等、次二等的餘興節目可比。然而今時不同往日,自從多了緣一這個變數,百年之典快進行不下去了!
原因無他,當緣一說出小牛的名字,又告知衆犬他只有十歲時,成年犬妖的崩潰只在一瞬間。
你被小牛擊敗了,小牛的主人只有十歲……
前半句讓狗當場自閉,後半句讓狗當場去世!
別說是被擊敗的成犬,就連沒下場的犬妖都覺得心頭發堵。
他們能糾正什麽呢?半妖只是個孩子啊,孩子給刀起名叫小牛是多麽正常的行為。
他們能指責什麽呢?半妖只有十歲,是幼犬中的幼犬。直系長輩只有殺生丸和淩月王,長到現在也沒吃過犬族一口糙米,他們能站哪個角度勒令他守點規矩?
敗的是他們,贏的是半妖。敗者卻要勝者在乎他們的顏面,這又是哪門子的說法?
想想都覺得丢臉。
良久,之前心思不軌的藤犬長老才憋出一句:“不愧是鬥牙王的兒子。”
“原來你還記得他是父親的子嗣。”殺生丸冷淡道,一開口就不留情面,“你該慶幸他足夠仁慈,不然單憑你下作的念頭,你的頭顱就不會呆在你的肩膀上。”
藤犬長老臉色頓時不好:“再強也只是個孩子。”
殺生丸陳述事實:“殺你足夠了。”
“殺生丸。”淩月等兒子罵夠了再開口,聲音還嚴厲不少,仿佛是指責,“太無禮了。”
聞言,長老臉色好了不少,殺生丸不再出聲。
不過姜還是老的辣,淩月王的手腕遠非常人能比,她看向場內的緣一,再比對氣勢發蔫的犬妖們,微微一笑。
如何挽救戰敗犬妖的自尊心?如何對越活越回去的長老進行敲打?如何讓犬族真正意識到白犬血脈的強大和無匹?
其實都可以通過一件事解決。
“長老三千歲了,犬夜叉只是個孩子,怎麽可能有能力殺了他?”淩月笑道,“誇大也該有個限度,半妖而已,血脈定高低,難道還能跟你不相上下嗎?”
聰明的狗立刻懂了!
怎麽證明半妖很強,跟殺生丸大人打一場啊!大人打贏了是應該的,打輸了跟他們一起丢臉,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嗎?
有王嗣一起陪着被小牛擊敗,多麽爽快的體驗啊!
“殺生丸大人,請您出手吧!給這半妖一點顏色看看!”
“大人,我們把成年犬妖的臉丢光了,請您出手吧!”
殺生丸:……
他平靜地看了眼母親,再看向場內安靜站着的半妖,沉默數息,終是起身下場。
倒不是在思量輸贏的事,而是他知曉半妖體內的魂魄是虛,是能被天生牙所傷之物。如果拔刀與半妖對戰,或許會傷……
不,什麽時候開始,他居然會有“害怕傷人”的念頭了?
殺生丸的眼神陡然一厲。
他承認,他已把半妖當作弟弟看待,但這并不意味着他們真會像普通兄弟一樣兄友弟恭!
作為大妖子嗣,作為他殺生丸的親弟,犬夜叉既然拒絕與他走同樣的霸道,就該拿出真本事來證明他的道。
該傷則傷,該殺則殺。他是兄長,理應強勢果決,而非縱容呵護。
“犬夜叉,拔刀。”聲音冷若冰霜,殺生丸再無情緒外露。
緣一拔刀:“兄長,要練刀嗎?”
練刀?犬妖們抓住了一個關鍵詞,不禁豎起了耳朵。
殺生丸望進孩子清澈的金眸中,半晌,他還是提醒道:“拿出全力,不然會死。”
緣一懂了,超規格練刀!
下一刻,殺生丸掠過他,絨尾将之一卷,迅速化作光團沒入“境”內。不少犬妖感到驚訝,只覺得與幼崽對戰需要開境,是不是有點小題大……額,一點也不作的樣子。
誰也沒想到,百年之典的最高規格決鬥才剛剛開始。
大境,赤土千裏,死寂無聲。
天生牙的刃面映着大妖的半邊臉,清冷尊貴,又因妖紋豔麗而顯殊色。像父親,也像母親,他是日曜與月曜最強的後嗣——殺生丸。
視線外移,不遠處站着白發金眸的半妖。
他與他很是相似,卻又完全不同。
曾經,他一度認為那雙犬耳很愚蠢,是人類之血污染了白犬血脈的證明。可現在,他認為那是白犬與人類結合後誕下最強的象征。
只有犬夜叉,只有他的弟弟,是半妖之中最特別的存在。
“犬夜叉,要來了。”他提醒道。
緣一微愣。
【兄長,我要來了。】
以前,一直都是他在提醒別人;如今,換成了兄長總在提醒他。
緣一明白,這并非是強者是弱者的憐憫,而是在告訴他“放開手打,放肆出招,我比你更強”的含義。
只一句,緣一便覺得渾身的血燒了起來。
他金眸乍亮,大聲道:“來吧!”
近乎是同步的,兩兄弟的呼吸一齊吐納,與天地構築成力量彙通的渠道。雙方的刀尖微微下撇,作出日月呼吸法的同位起手式。
【日之呼吸·一之型·圓舞。】
【月之呼吸·一之型·朔日。】
霎時,火光如電,月弧如練。衆人只見一紅一白兩道身影擦過,剎那烈日的光與朔月的暗铿锵交錯,爆發出一層無形的氣浪,震得周遭的塵埃碎土通通往四圍擴散。
“铿!”
錯身而過的分秒,兩把刀同時往後突刺。刀尖與刀尖精準對撞,破開一星花火,沖出兩道身影。看不見的刀鋒亂旋,紅白二者輕盈地各自退散,又兇猛地朝彼此沖殺。
饒是兩兄弟不曾說一句話,沒有動一分神情,可殺意依舊咆哮,妖氣肆意縱橫。
“轟隆——”
大地龜裂,被月弧斬開八條恐怖的深溝。下一秒,火紅色刺入旋轉的月弧之中,緣一精準地撞開近三千道鋒芒,以旋轉身體帶動大力,刀刃猛地轉換為刀背,朝殺生丸的脖頸砍去。
天生牙架住日輪刀,殺生丸怒意勃發:“我說過不要留手,半妖!”
用刀背對敵,看不起他嗎?
長刀壓下橫劈,殺生丸毫不留情地掀飛了緣一。他足尖一點随他而去,反轉刃面釋放大招。
頃刻,恰似月之呼吸第八型的月龍輪尾擊出,凝成一道長達百丈的銀色圓弧襲來,幾乎封鎖了緣一所有的退路。
緣一在空中調整姿态,發出自上而下的螺旋式斬擊!只見大片火光纏繞在他身周,呈現一個巨無霸狀的獸首,猛地咬合住銀色月弧。
“輝輝恩光!”
獸首咬斷了月弧,細碎的刀鋒擦破了緣一的皮肉。在微小的血腥氣中,緣一突兀地沖出光暈,一刀紮向殺生丸的面門。
後者側首,耳畔的銀發被削斷一縷。
距離最近之時,緣一橫過刀刃,直切殺生丸的頭顱。天生牙橫刺破開殺招,刀身下壓止住攻勢,殺生丸猛地出爪刺向緣一的心口,怎知孩子反應極快,一發白雷把他轟了出去。
“砰!”
殺生丸身上的铠甲盡碎,他拄着天生牙,呼吸不亂。
緣一幾個起落退到安全地帶,僅是擡頭看了殺生丸一眼,就明白了他下一招要出什麽。
兩兄弟同步舉劍,毫無顧忌地釋放妖力。一時間,冰藍色的蒼龍破與赤紅色的不死鳥強勢對撞,俱是兇殘地彼此撕咬,全然不退。
“轟轟轟!”移山填海之力,天地嘶鳴之時。
妖力的渦流尚未消卻,兩兄弟卻直接紮入其中,開啓了新一輪的拼殺。誠然殺生丸在體力、妖力上勝過緣一,可緣一在實戰中的成長遠勝殺生丸。
他是真正的天才!
心神的通透,能讓他一念間創造出制勝的新招,卻因身體還沒到成年,而讓新招“夭折”在兄長以力破巧的反擊中。
“铿、铿、铿!”
殺生丸沒留手,緣一也盡全力。越是專注,越是兇殘,待到最後的關頭,月之呼吸已成輪回,日之呼吸連綿不斷。
偌大的月弧與恢弘的日輪縱橫劈斬,“境”世界的赤土已一片焦黑。
緣一的眼神漸漸空茫,只剩刀劍的本意;殺生丸的心眼慢慢通透,唯有霸道的初心。
“哐!”
刀鋒沖上了天際,瞬息刺破雲霧。
雲上城的王庭真切地陷入了死寂,每一只犬妖都目不轉睛地盯着下方戰場,有恐懼有敬畏,更多的是難掩的吃驚!
那是剛成年的犬妖?
不不不,重點不是這個,那是才十歲的半妖!
這種量級的妖力,如此精妙的刀術,堪稱巅峰的對決戰,竟是一只半妖能打出來的嗎?他是怎麽做到的,他……怎麽可能做到?
可事實是,犬夜叉确實強悍無比!區區稚齡,就能在刀術上與白犬最出色的王嗣鬥個旗鼓相當!
這就是日曜支血脈的強悍嗎?
即使身為半妖,也遠勝于他們全妖。一經對比,所有戰敗的犬妖都不再引以為恥,轉而反以為榮。
十歲的犬夜叉強到這地步,他要是成年了會如何?
他是強者,的确不能以“孩子”去衡量他的武力!
而犬妖慕強又護短,在承認緣一強大的那一刻,都很自覺地戴上了八百層濾鏡,還給崽開了個究極美顏。
“不愧是犬夜叉大人!”
“輸在這樣的強者手裏,我們不虧!”
“可惡,小牛生為犬夜叉大人的刀真是三生有幸!怎麽辦,我要不要給我的刀起名叫‘小小牛’?”
“……你閉嘴。”
大人強歸強,小牛是真的傷狗于無形,不提小牛,他們還是好狗友。
與此同時,戰鬥經驗豐富的長輩級犬妖注視戰場,立刻判定了倆兄弟的高下之分。
白犬長老:“孩子的刀術居然比殺生丸更強一點?”
“是!”黑犬的首領道,“難以置信,我以為他的刀術是殺生丸教的,沒想到……殺生丸的刀術比孩子稚嫩。”
“犬夜叉的妖力不及殺生丸強悍,落刀也沒有殺生丸果決,他似乎很排斥‘砍’這個動作,是因為對手是兄長嗎?”
與鬥牙王同齡的一只大妖道:“不,他不喜歡殺戮,所以排斥落刀。”
衆妖蹙眉,着實無法理解。但凡有點妖性,都不至于不喜歡見血。
“殺生丸留了手,他察覺到孩子快力竭了。不、不對,那是——”
從頭到尾,淩月都未發表什麽說法。她只是攏手站在最前方,平靜地注視着下方戰場,無論身後的長輩們如何讨論都無動于衷,直到兩兄弟出了最後一招。
這一秒,淩月的美目微微睜大,頭一回流露出難掩的驚訝。
就見焦土之上,蒼穹之下,兩兄弟默契地一個結印一個舉刀,使出了領域之力。
“別天津重月!”
“大禦神流火!”
瞬間,恍若是冥府與高天原的沖撞,好似萬千重月與百萬天火的對轟,頃刻間席卷了整片赤土,而爆開的力量餘波模糊了所有人的視線。
而留在衆人眼中最後的畫面,像是別天津神與天照大禦神的兩兩對峙,生死之力與日月之光的輪轉沖突、分離厮殺,又緩緩契合……
許久無聲,終歸沉寂。
至此,成敗已無意義。
“境”內黃塵漫天,看不清人影。直過了好一會兒,傷得不輕的殺生丸單手抱着一只不省人事的幼崽,飛上了王庭。
落地,是血腥泛開的氣息。
犬妖們凝神看去,才瞧見半妖身上被月刃開了不少口子,最深的一刀切在肩膀,疼得他縮了起來。
而殺生丸的左臉、頸部乃至臂膀,都被烈火灼燒得沒一塊好皮,絨尾半邊赤紅,一看就燒得狠了。
由此可見,倆兄弟還真是在搏命……
确切地說,打嗨了狗血上腦,他們誰也沒想過停下來。結果領域一開,傷勢一發不可收拾。
“殺生丸大人!”
“犬夜叉大人!”
這一戰,讓犬族對白犬兄弟徹底改觀。至少在此之前,他們從未在百年之典上看過如此精妙絕倫的刀術比拼。
他們恭敬地行禮,即使緣一壓根看不見。
“藥,治好他。”殺生丸冷淡道。
很快,小妖怪們輕手輕腳地接過了緣一,本想把孩子帶到宮殿中醫治,誰知愣是被殺生丸的眼神凍在原地。
“在這裏治。”當着他的面。
弟弟打歸打,但他會保障他的安全。帶離他的視線後,誰知道一些見鬼的東西會不會從中作梗。
“是、是!我們馬上給大人治傷!”他們頓時忙開了。
犬妖們朝此圍攏,淩月上下掃過殺生丸,淡笑:“傷得很重嘛,不需要給你上藥嗎?”
“區區小傷。”殺生丸道,“你以為我是半妖嗎?”
看來被弟弟燒了一把還是惱了,半妖明明都昏迷了,他還要刺他幾句。
“但很奇怪。”殺生丸看向他的母親,壓根沒避開身邊的妖怪,徑自說起了戰場最後關頭的情況,“月刃劈中半妖肩膀的時候,他的血的味道變了。”
“哦?”淩月擡眸。
“變得跟我和父親的血一樣,是妖怪的味道。”殺生丸蹙眉,“只有一瞬間,但瞞不過我的鼻子。可惜他暈了過去,我無從确認。”
其實,當犬夜叉的血變得像他一樣充滿了妖怪的味道時,那股殘獰的殺意迸射,連他殺生丸都感到毛骨悚然。
“你應該知道些什麽,母親?”
“血的味道變了嗎?”淩月也沒賣關子,“殺生丸,你是真正的妖怪,而他只是半妖。你遇到性命攸關的生死戰,至死也不會失去理智,但他不同。”
“半妖遇到威脅生命的情況時,妖怪之血會吞噬他的理智保護他的性命,讓他變成只會殺戮的怪物。”
“哪怕他殺到身體崩潰也不會停下來,直到死去。”
性命攸關、失去理智、殺戮成性、直到死去……
“這是生為半妖的詛咒和宿命。”淩月垂眸,“人妖殊途,非要在一起是會付出代價的。”
饒是半妖無法選擇出身也沒做錯什麽,卻還是受盡命運的苛待。
殺生丸:……
一時無聲。
“有什麽方法可以遏制?”
“殺生丸,我倒是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成了個好哥哥了?”
“只是不想失去對手。”殺生丸冷淡道,“等他成年,我會親手殺了他,讓他成全我的霸道。”
“可真狠心啊。”淩月似笑非笑,“方法有,但是你舍得嗎,殺生丸?”
母子倆根本沒避開犬妖們獨自相談的念頭,縱使“秘密”被聽去了也無妨。畢竟,白犬強大的戰力讓他們無懼“秘密”的洩露。
淩月也好,殺生丸也罷,犬夜叉更是,他們最大的弱點就是沒有弱點。
殺生丸注視着她。
淩月:“你心心念念想要的刀,你父親留下的寶刀——鐵碎牙,它可以鎮壓半妖體內的妖血,讓他永不迷失心智,不會淪為只知道殺戮的怪物。”
“可是,你舍得嗎,殺生丸?”
“那是你從小開始最想要的刀啊。”
你舍得嗎?
你願意将鐵碎牙拱手讓給半妖嗎?
殺生丸,你能放下對你父親的力量的執念,去尋找屬于自己的刀嗎?
淩月盯着他,目光認真了起來:“殺生丸,告訴我,你是要鐵碎牙還是要犬夜叉?”
作者有話要說: PS:殺生丸:半妖怎麽能跟鐵碎牙比?
天生牙:……
緣一:……
PS:作話不收費的,營養液太多了!謝謝大家對我的厚愛卧槽啊啊啊啊啊!
PS:邪見:犬夜叉少爺,你跟了殺生丸大人這麽久,知不知道大人有什麽意中人啊?
緣一認真道:有。
邪見:誰?
緣一:鐵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