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知道她在哪了
桑眉不見了。
就在宣桃拉着蒼竹回屋替她上藥的這短暫時間裏。
她沒有聽到一絲響動, 整個尚竹居安靜得吓人,連窗外竹葉飄落的聲響也沒有。
桑眉坐過的桌邊擺着半杯清茶,茶蓋被倒扣放在桌上, 水珠凝結又滴落,在杯蓋上留下道道痕跡。
宣桃伸手碰了碰杯壁, 這杯她才為桑眉斟滿的滾燙茶水, 在不到半刻鐘的時間內就變得冰冷無比。
她瘋狂的翻找每一個房間每一處角落, 眼眶通紅,臉上隐隐有崩潰之色。
又一次。
她又一次把小姐弄丢了。
宣桃只覺得心口割裂一般的痛, 小姐在哪?小姐究竟在哪!
蒼竹跟在她身後, 見她一臉天塌的模樣, 也顧不得手腕生疼,忙拉住她,“你先別急,會不會是夫人那邊催得急,所以小姐就先過去了。”
“不可能, 小姐最是守禮,怎麽會做出将茶杯扔在桌上自己一個人就走的無禮之事!”
宣桃猛的一把甩開她的手,蒼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手下意識的按在桌上, 頓時就是一陣剜心鑽骨的疼。
宣桃眼底閃過一瞬的的愧疚,很快又被滿面冰寒所覆蓋, 她快速的丢下一聲抱歉,飛也似地往外奔去。
就在宣桃焦急萬分的時候,桑眉方才被人揭開眼上蒙着的黑布。
她方才正喝着茶,宣桃和蒼竹在門外發生的事情她雖然清楚,但并沒有出面去幹涉二人。
然而她剛掀開茶盞, 就感覺到一陣難以抵擋的微壓以排山倒海之勢朝着她壓了過來。
無法抵擋,也無可反抗。
桑眉陡然色變,這股力量暴虐又熟悉,這是來自冉霁雪的毫不遮掩的宣戰!
冉霁雪的實力,甚至比她之前推測到的入道築基還要強。
觀其靈力厚重磅礴,分明是到了元嬰化身之境。
桑眉下意識的以神識相抵,然而在幻境中被弱化後的她根本抵擋不了冉霁雪的全力壓制。
就這一瞬間的力量交鋒,她感受到了冉霁雪的力量中隐含的心魔氣息,冉霁雪同樣詫異與桑眉這一刻竟有能力與她抵抗一二。
螳臂當車的行為讓冉霁雪稍一挑眉。
下一瞬,裹挾着她全部力量的壓制更加猛烈的朝着桑眉洶湧而去,桑眉只覺得頭頂一座大山直挺挺的壓了下來,她再也動彈不得,冷汗涔涔的看着窗外突然冒出來的一衆黑衣人,貓一樣的悄無聲息将她帶了出去。
臨走前,她用僅剩的力量撞向一邊的矮桌,倒扣着的茶蓋在桌面上咕嚕嚕的轉了一圈,卻連一絲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桑眉這才發現,風聲、蟲鳴、衣物摩擦之聲,全部都被這力量吞噬了進去。
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靜,讓人心中發寒。
這一切都只發生在一息之間,等到宣桃從屋內出來,留給她的只剩下一個空蕩而寂靜的小院。
而桑眉則是被人用黑布蒙着眼帶到了另一個地方。
或許是因為一開始冉霁雪并沒有想過桑眉身上會有神識存在,除了蒙着她的眼,并沒有吩咐黑衣人做其餘更多的防護。
是以桑眉雖然被蒙着眼,神識卻将途經之路全部看的清清楚楚。
兩個黑衣人帶着她快速的朝居雍山的方向掠去,穿過迷引陣,很快就到了山上石臺處。
石臺處所環繞的溝渠中血水已經盈滿,朝着同一個方向奔湧環繞,周而複始,生生不息。
她“看”到兩個黑衣人将她扔在地上,兩人分別站在石臺兩側,面朝東方,雙手捏決懸于身前,口中喃喃念着咒語。
“羅天毒獸,備具四門,吞流割膽,山醜萬群……”
随着兩人整齊的咒語聲,石臺上十二八座星宿石像紛紛動了起來,按照曲素五辰之法的走勢急速旋轉着。
桑眉躺在石臺上,身下傳來傳來的劇烈震動聲十分明顯,像是整個天地都将為之傾覆。
不知過了多久,“轟隆隆”的聲音響起,桑眉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而這種預感很快就變成了現實,身下石臺緩緩的裂開一道門,而桑眉所處的位置,正在這扇橫在石臺上的正中。
随着這道門的緩緩開啓,縫隙越來越大,直到将桑眉整個人吞了進去!
在咕嚕嚕滾進去的那一剎那,桑眉清晰的看到正面對着她的黑衣人臉上震驚的表情。
桑眉一向冷淡的表情終于沒忍住裂開了。
桑眉動彈不得的在黑暗中一路翻滾着,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在撞到最下層平臺的石柱上停了下來。
有腳步聲不急不緩的響起,來人從不遠處越來越靠近,一縷淡淡草木香氣傳來。
随後桑眉眼前的黑布被揭開,幽暗的光芒落入桑眉眼中,她仰起頭,看到冉霁雪冷冰冰的臉龐。
她俯視着她。
“桑小姐。”冉霁雪冰冷的聲音響起,周圍的黑暗忽然如潮水般褪去。
頭頂的石柱忽的燃起一簇火焰,将周遭映襯得一片明朗。
随着光芒大盛,桑眉身上被壓制的力量也終于退去。
她站起來,雲淡風輕的拍了怕自己身上沾染到的灰塵,理了理被裹亂的頭發。
輸人不能輸陣。
她淡然一笑,優雅的朝着冉霁雪福了福身,“見過夫人。”
冉霁雪目光掃過她平靜的臉上,像是在衡量些什麽。
半晌,她轉身走到最高處通體玄黑的石椅上,極不明顯的扯了扯嘴角,“你倒是冷靜。”
桑眉微微一笑。
她滾下來的時候約莫衡量過,這應該是在石臺往下三百米左右的地方,是在山腹裏。
現在她們所在的地方是一個長約二十尺,寬俞三十五尺的地底平臺。
平臺四角各有一深邃通道,通道口有着成年男子三人合抱粗細的石柱,石柱約有一人高,頂上九瓣蓮花環繞,中有火焰熊熊燃燒。
桑眉方才就是從居雍山的通道處掉下來,最後撞在了石柱上。
居然還有另外三個通道……
平臺正中是一口井,井蓋用鐵鏈綁着,一頭放在井裏,另一頭則被深深的嵌進地底,井口周圍畫着形狀古怪的血色圖騰,只一眼就讓桑眉胸中血氣翻騰。
她忙撇開眼。
最開始的雨夜,在外面的時候她感受到的不過是幾縷淺淡的魔氣。
可從這井口縫隙裏滲透出的邪惡氣息,卻讓她從腳底升騰起一股冰寒,絲絲縷縷浸入骨髓中。
她的臉頰上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冷霜,她開口,卻呼出了一口白氣。
“夫人讓人把我帶到這裏,究竟所為何事?”
冉霁雪高高的坐在石椅上,居高臨下的望着桑眉。
即便是在這樣簡陋冰冷的環境中,她骨子裏的優雅和高貴卻沒有損毀半分。
她道,“你私闖禁地,讓你的丫鬟亂闖,還勾引我的兒子,樁樁件件,罄竹難書。”
桑眉雖然是以仰望的姿态看着冉霁雪,周身氣勢卻半點不輸于她,她冷靜的反問,“夫人今日所圖,就是為了興師問罪嗎?”
冉霁雪指尖點在扶手上,冰寒的氣息帶着魔氣包裹上來,白嫩的指尖寸寸化為白骨,卻又在瞬息恢複,“我知道很多人都喜歡在殺人前讓人死人明白,好在閻王殿下不做個糊塗鬼。”
桑眉沒有開口,她知道冉霁雪定然還有後話。
她暗中警惕起來,神識凝結成絲刃,只消冉霁雪異動開始,她就能刺穿她的識海,雖然以這樣的方式對抗修為高深的大能來說不過杯水車薪,可識海畢竟是修行者最重要的地方,她只需要拖延時間逃走就是了。
果然,冉霁雪話音一轉,漫不經心道:“不過連神魂都不會留下的人,知不知道,都沒有什麽意義了吧。”
她的視線落在桑眉身上,蛇一樣冰冷黏膩,桑眉不适的皺了皺眉。
下一瞬,緊緊纏繞在井蓋上的鐵鏈寸寸崩裂,陰詭的氣息沿着井壁不斷攀升,終于——
鋪天蓋地的魔氣瞬息之間彌漫了整個山腹,世界像是變了個模樣,眼前所見的一切都開始變得詭異扭曲。
有非男非女的尖利笑聲在耳邊響起,隔着灰蒙蒙的雲霧,似在耳邊,又仿佛遠在天際。
冷。
好冷。
有什麽東西沿着纏繞在她的四肢百骸,不停的想往她的身體裏鑽。
她又冷又疼。
恍惚中似乎見到了一個萬分熟悉的身影從渺遠的天際而來,淡色的眸子,永遠梳得整齊端正的頭發,掩月白玉冠上垂下來兩顆價值連城的銀水珠規規矩矩的貼在他的前胸,一身無暇的白衣如他的人一般高潔又清冷。
她穿着鳳冠霞帔,臉上畫着可笑的妝容,身邊的傻子牽着她的袖口晃晃蕩蕩。
廳堂裏所有的主人賓客的都跪了下來,只有她。
努力的睜大雙眼,仰望着天上的仙君。
她看到了天上的樓閣亭臺,也看到了無數華服仙子,也看到了,俊美無俦的仙君從她身邊擦肩而過,除了她被風拂起的裙擺,不留一絲痕跡。
……
桑眉不見了。
眼看着桑小姐身邊的宣桃姑娘瘋了一樣的四處尋找,被白明澤安排來一直盯着尚竹居的下人幾乎吓得魂飛魄散。
忙不疊的就跑去禀告了主子。
從白明澤處知道消息的白明洲瞬間冷下了臉,冰冷的模樣吓得白明澤大氣不敢出。
被他戳着胳膊趕鴨子上架的平安發着抖期期艾艾的開口,“大、少爺,城主府裏有結界,歹人有惡意肯定是将桑小姐帶不出去的,現在出去找應該還來得及。”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說的有道理,到了後面越發的順暢,就差列個子醜寅卯出來讓白明洲選了。
然而一通激情昂揚的話下來,卻見白明洲閉着眼睛一聲不吭,呼吸平緩、胸口起伏緩慢,平安腦子一懵,這、這是睡着了?
腦子正懵着,就見少城主皺着臉伸出手在大少爺面前晃了晃。
白明澤也傻了眼。
他還擔心他哥知道以後急瘋了,誰知轉頭閉眼站着就睡着了。
他暗暗嘆了一口氣,正準備拉着平安往外走去幫着尋桑眉,一只冰冷刺骨的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上。
滑膩、冰冷,白明澤心裏莫名的浮現出了屍體兩個字。
自己吓自己,最為致命。
噴吐在他後頸的氣息幽冷詭異,白明澤腿一軟。
正準備思考究竟是求饒還是喊醒他哥來救他,就聽到身後熟悉的聲音響起,“我知道她在哪裏了。”
白明澤詫異回頭,就見白明洲身上覆蓋着一層幽藍的冰霜,整個人散發着刺骨的寒氣。
他一愣,下意識的伸手摸上了他哥的胸口。
幸好。
還在跳,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