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還想要裝到什麽時候!……
白明澤說到做到, 第二天一早就跑去找桑眉了。
最近盯着他的人太多,路上無時無刻都有秦家蘇家的女兒來與他偶遇,知道自己待的時間太久必然會帶給桑眉麻煩。
所以在見到桑眉之後, 只想速戰速決的白明澤直接開門見山的問她。
“你喜歡我嗎?”
桑眉:“……”
她輕輕的揉了揉耳朵,微微蹙着眉, 姣好的容顏上帶着一絲微不可查的震驚。
桑眉看向身側的宣桃, “你聽到少城主說什麽了嗎?”
宣桃一言不發, 只暗暗咬碎一口銀牙。
才跨進門的蒼竹也聽到了少城主說的話,不由心底一顫, 手裏托盤就歪了, 上面的茶盞滑下來, 叮鈴哐啷的碎了一地。
氛圍立馬從三個人的尴尬無言轉化成了四個人的沉默僵硬。
蒼竹白着臉跪下去,剛要說話就被白明澤不耐煩的打斷了,“求饒的話別說了,收拾了然後滾出去,今天你犯的錯我就當沒看見。”
蒼竹頓時松了一口氣, 飛快的收拾起地上的狼藉。
他折扇指向宣桃,“你也下去。”
宣桃鼓着臉瞪他,什麽人也想吩咐她, 她的主子只有小姐!
桑眉拾起她頰邊的一縷散發放在她耳朵, 輕輕拍了拍她的頭,“下去吧。”
宣桃咬着唇, 一臉不甘的瞪了白明澤一眼才扭頭出去。
白明澤扁扁嘴,這要是她屋裏丫鬟,早被她娘拖下去了。
“少城主今日過來,就是為了來戲耍我嗎?”
桑眉與白明澤相對而坐,眉眼溫和, 聲音輕柔。
但不知是不是因為之前聽了白明洲的家暴論,此刻白明澤看着桑眉莫名的有一種緊張感。
壓力之下,他甚至忘記了這府中還有好幾個已經往尚竹居趕就等着偶遇他的女人。
他急忙解釋,“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前前後後盯着桑眉差不多快有一刻鐘的時間了。
在桑眉臉上輕柔的笑容逐漸變得僵硬,開始往猙獰的方向靠攏的時候,求生欲十足的白明澤在莫名的心裏發冷驅使下開了口:“我有一個朋友……”
桑眉:神情複雜。
她艱難道:“……這個朋友,可是姓白?”
白明澤眼睛一亮,“桑小姐果然聰明!”
桑眉:“……”現在看來,冉霁雪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可能不僅僅是城主和陶姨娘母子的原因。
她微笑,“不過湊巧猜到而已。”
白明澤于是不提剛進門的時候矢口喊出來的問題,只一股腦的将他這個朋友有個孿生哥哥,哥哥喜歡上了一個姑娘,但是哥哥和姑娘相遇的時候是用他……他朋友的身份和姑娘相識的,現在哥哥想要娶姑娘為妻,但是又怕姑娘生氣,所以不敢出門見姑娘的故事一口氣全講了出來。
桑眉稍加思索便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只能以袖掩唇,生怕自己沒忍住笑出來。
而一口氣說完好長一段話口渴不已的白明澤扭頭看了看空無一物的桌上,才想起端茶的丫鬟被他轟了出去。
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桑眉。
桑眉臉上的笑容連眼尾上翹的弧度都沒變,輕聲問道,“少城主講這個故事給我聽是為了什麽呢?”
“因為——”差點脫口而出的話被咽了下去。
白明澤想,事情的真相應該由他哥親自講給桑小姐去聽才是。
于是他努力維持着嚴肅的模樣正色道,“是這樣的,我作為……我那個朋友作為他哥哥最親近的人,決定幫他一把。”
桑眉問:“你想怎麽幫?”
白明澤糾正,“是我的朋友。”
桑眉一頓,“那你的朋友想怎麽幫?”
白明澤頓時來了精神,“我想要搞一把大的!”
桑眉:“……?”
“煩請桑小姐附耳過來。”
……
白明澤說完就走了,連一口熱茶也沒喝。
桑眉一直覺得,這幻境既然是心魔所化,其間所生人物定然都是為了迷惑人心。
于她,桑家父母慈愛,身邊宣桃忠勇。
于白明洲,定然是想讓他在苦楚壓抑之中迷失自己,一個優秀的讓他無法翻身的同胞兄弟豈不是更有用?
偏偏用了白明澤這樣一個小蠢蛋來。
桑眉理了理坐在椅上壓出褶的裙擺,而這時宣桃也急急忙忙的從外面沖了進來。
她抓着桑眉的袖口左看右看,确定沒有任何異常之後才松了一口氣似的抱怨,“這少城主到底是來幹嘛的,偏要說這樣讓人誤會的話。”
桑眉一臉正色,“因為少城主想入贅我桑家當贅婿,與我來商量。”
宣桃長大了嘴,一臉不可置信,“小姐你說的是真的?”
桑眉輕嘆一聲,摸了摸宣桃的頭發,“小笨蛋。”
宣桃:“……”她家小姐又逗她!
時間很快到了夜裏。
宣桃退下的時候在桑眉的吩咐下留了一盞油燈。
黃豆大小的火苗在夜色裏跳躍着,桑眉的影子落在窗紗上,窈窕而玲珑。
白明洲在幻境中與桑眉第一次遇見的時候,曾經答應過她會每次與她在竹林中相見。
然而事實上,這扇窗,除了最開始的那一夜,就再也沒有為他而打開。
他曾經無數次路過尚竹居,也曾深夜裏想要敲開這扇窗,最後卻因為與她身份迥異而退縮了回去。
現在想想,只覺哭笑不得。
他想到今天白明澤沖進來,二話不說就傳給他的一段記憶。
從白明澤的視角看去,桑眉清冷如仙面容上帶着些許羞怯的紅,纖長的睫毛如蝶翼翩跹,如水的眸子裏脈脈流淌着的是絲絲情意。
他聽到桑眉以溫柔的聲音邀請白明澤夜裏一敘……
然後記憶到這裏戛然而止。
白明洲:“……”已經開始生氣了!
無論是神态還是目光,聲音還是話裏的內容,無一不讓白明洲心裏警鈴大作,他再也淡定不下來了。
他找了個法子讓夫人罰白明澤在書房練字,讓他沒辦法離開鈞天閣。
白明澤:我冤!
然後趁着夜色,不管不顧的就飛到了竹林裏飄着。
趁着竹聲飒飒,他飄然至桑眉窗下。
望着窗紗上桑眉的影子,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做近鄉情更怯。
根本不敢進去!
白明洲分外頭疼。
忽然,他看到屋內桑眉的影子動了動,似乎是走到了門邊。
白明洲聽到門扉被輕輕打開的“吱呀”聲,另一道影子落在桑眉的身邊。
來人要高出桑眉許多,窗戶上的影子只能看到高高的發髻立在頭頂。
分明是男子的梳頭樣式。
白明洲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還沒咯噔完,就聽到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哪怕因為壓低了嗓音而有些失真,可這聲音的主人,化成灰他都認識!
白明洲磨了磨牙,三百套咒法書都不能把人留下來。
他想要沖進去,想起對桑眉的隐瞞和欺騙,心中卻不免氣短。
這一猶豫,他就看到窗紗上拉長的兩道影子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白明洲忍不了了!
他化竹為劍,一腳踹開窗戶就跳了進去,長劍直指貼在一起的兩人……人?
白明洲還維持着一腳踩在窗框,一腳踏在桑眉靠在窗邊的梳妝臺上,他看着桑眉靠着的粗制濫造的布娃娃,斜倚在床邊冷冷看着他的眼神,忽然覺得有些燙腳。
那布娃娃是臨時趕工來的,腦袋上五官都沒有,只有絨布堆成的發髻高高聳立着。
下半身用竹篾織成,連基本的腿腳形狀都沒有。
但是就這麽一個粗制濫造的玩意兒,靠着投在窗紗上的發髻,就将他騙了進來。
手中竹劍化為碧色的葉片飄落在地面上,白明洲繃着臉跳進來,硬着頭皮道,“我經過這裏,從窗外看到似乎有歹人對桑小姐欲行不軌,一時沖動就闖了進來,還望桑小姐見諒。”
桑眉只面無表情的看着他,白明洲心裏更慌了。
他想跑,腳下卻跟紮了根似的背離主人逃離的意願一動也不動。
白明洲緊張的舔了舔嘴唇,“既然桑小姐沒事,那我就先……”
“我有一個朋友叫關素。”桑眉忽然開口,卻是說着風馬牛不相及的內容。
“她是一個偃師,最擅長制作偶人。她所制造的偶人,能口吐人言,一眼望去與常人無異。”桑眉微微側過頭,擡手輕撫着倚靠着的超大型布娃娃胡亂堆砌的發髻,“我雖然只學到她的一星半點,但是在這修行不盛的凡間想要成事,卻是再簡單不過了。”
白明洲幹笑,“桑小姐的朋友果然和你一樣,都是非同凡響之人。”
“哦?”桑眉眼波流轉,流瀉出的微光如星辰降世,白明洲不由得呆了呆,就聽她輕柔道,“那也是你的朋友,少城主有印象嗎?”
白明洲這下回答的很快,他道,“沒有。”
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桑眉輕笑一聲。
翹起的唇角一點一點的抹平,微彎的眼角開始變得冰冷,她一寸一寸的用視線描摹着白明洲那張臉,眉眼中有火光在燃燒。
忽然,她猛的将身邊制作粗糙的人偶朝着白明洲重重的扔了過去,怒道,“你還想要裝到什麽時候!”
桑眉用了最大的力氣扔過去,白明洲不敢躲,只能看着人偶在空中掠過,再重重的砸在他的身上。
竹篾未收攏的枝條擦過白明洲的手腕,立刻劃出了一道血痕來。
桑眉皺了皺眉,沒好氣的問他,“為什麽不躲?”
白明洲目光陳懇,“因為我怕我的小仙女會生氣。”
桑眉沒忍住“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笑完又氣哼哼的轉過身,只留了個怒氣沖沖的背影給他。
白明洲上前兩步,按着桑眉的肩膀往下和她并肩坐在床邊,親昵的捏了捏她的鼻梁,“還生氣嗎?”
桑眉看着他,破委屈的開口,“生氣。”
她一條一條的數着白明洲這些日子來犯的錯,“說好了每日來竹林找我、還裝成別人接近我、爬我屋□□壞了瓦礫房梁……”
白明洲微微睜大了眼,“這也能怪我?”
桑眉斜睨他一眼,“是你砸斷的。”
白明洲點點頭,“怪我怪我。”
桑眉不高興的看着他,“剛剛不還嘴硬嗎,現在你就這麽輕易承認了?”
白明洲攤手,“不承認有用嗎?”
桑眉氣得眉毛倒豎,捏着白明洲腰間軟肉狠狠的擰了一圈,疼得白明洲倒吸一口冷氣。
“還假裝不認識我,罪加一等!”
白明洲快速的捉住還想在他腰間作妖的纖細手腕,牽到唇邊親了親,解釋道,“我那時候是真的不記得你,不是故意裝作不認識。”
桑眉愣了愣,很快抓住了重點,“不認識我為什麽要答應我每日來竹林見我?你還夜裏在我洗澡的時候偷偷進來!”
她越想越生氣,随手抓過床上的軟枕“砰砰砰”的往白明洲身上砸。
桑眉氣得眼尾都有些發紅,“一個不認識的姑娘你就敢答應和她幽會,還偷看她洗澡!”
白明洲抱頭鼠竄,這怎麽越說越離譜了。
他大聲解釋,“我哪有偷看你洗澡!”
桑眉管他有沒有,她想打他不需要理由。
枕頭雖軟,卻不輕,砸在身上是實打實的痛。
他知道桑眉在幻境中沒有修為,生怕傷到她,只能撤去了身上所有的防護。
他見桑眉砸累了有片刻休息的時候,一手摟住桑眉腰肢,另一只手趁機奪過軟枕扔到一邊後,抓着桑眉的手腕把人按倒在床上。
桑眉眼睛微微瞪圓,琉璃一般閃着光,“你敢還手?”
白明洲失笑,俯身親了親她眉心,柔聲安撫她,“乖。”
桑眉微仰着頭,與白明洲額頭相抵時能清晰的看到他眸中倒映着的她的面頰。
粉腮含情,映襯着他眸中深遠而遼闊的天地。
滿滿的都是對她的愛意。
“我會答應是因為邀請我的人是你,而不是其他的什麽女人,是因為——”
“哪怕失去了記憶忘記了你,我第一眼愛上的人還是你。”
像是腦海中忽然有繁花盛開,識海中的凜冽風霜一剎那都變作了柔軟清風。
她微微側過頭,一直緊繃的身軀放松了下來,慢吞吞的窩進了白明洲的懷裏。
卻仍是不看他。
白明洲感到好笑,“你呢,有分清我和明澤的區別嗎?”
桑眉扭過頭,滿臉倔強的看着他,“我從來就沒有把你和他弄混過。”
無論在外多麽冷然如皎月高不可攀,在白明洲懷裏的時候,她永遠可以展現出自己最嬌柔的一面。
她可以撒嬌,可以發怒,可以說髒話,可以做一切不顧形象的事情。
她擡起頭,一口咬在白明洲的下巴上,倏然紅了眼眶。
細小的嗚咽聲低低的傳來,桑眉摟着白明洲的脖子,“我好想你。”
白明洲一怔,細細密密的疼從心髒最深處蔓延上來,攫緊了他的整個心神。
他後悔了。
她那麽想他,那麽依賴他,他卻因為畏懼而沒有第一時間來見她。
白明洲抱着桑眉,手按在她的後頸,一下又一下的吻着她烏黑發絲,一疊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桑眉從他懷裏支起身子,紅着眼睛看他,“你什麽想起來的?”
白明洲想到自己被冉霁雪懲罰,無力的躺在密室狹小的床鋪上幾欲撐不過去的時候,眼裏倏然閃過一絲冷意。
他笑了笑,貼着桑眉的耳廓壓低了聲音說,“從我意識到我原來是喜歡你之後。”
刻意壓低的聲音帶着沙啞的性感,桑眉的臉紅了紅,“就是你假扮那個小矮子之後?”
白明洲故作驚訝,“小仙女這麽厲害,我變成那副醜樣子你也能認出來呀?”
桑眉被他逗笑了,嫌棄的把他往外推了推,眼角眉梢卻都帶着笑意,“熱死了,你離我遠點。”
話音剛落,就感到屋中瞬間冷了許多。
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白明洲緊緊的抱在了懷裏,“不熱,還有點冷,小仙女快暖暖我。”
桑眉沒好氣的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人卻十分誠實的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她小聲說,“白仙君和白少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這麽明顯的破綻。”
白明洲笑了起來,“因為我笨。”
桑眉于是也笑了。
交換了一個綿長的吻後,白明洲拉着桑眉的手一起坐到了桌邊。
“關于如何出去,我心裏大致有了一個猜想。”白明洲說。
桑眉挑眉,不甘落後道,“我也有一個猜想。”
白明洲看着她,“那一起說?”
兩人相識一笑,忽然同時開口。
“後山清溪。”
“居雍山陣地。”
南轅北轍的兩個答案念出來之後,兩人面面相觑。
桑眉不高興的皺了皺小臉,“你怎麽跟我一點都不心有靈犀。”
白明洲一手撐頭,氣定神閑的看着桑眉笑,“剛剛最快說錯了,我也覺得是居雍山。”
桑眉面無表情的捏住他的臉往外拉,直把這張帥氣絕倫的臉捏變形了才松手,“又哄我。”
這一伸手,又被白明洲捉住手腕親在了手心裏。
他笑眯眯道,“居雍山陣地裏确實有魔,七十二星辰陣就是用來封印魔物用的。”
桑眉愣了愣,“封印?”
白明洲點頭,“包括城主府門口的兩尊石像,以及整個城主府的構造分布,就是最大的一個的封魔陣。冉霁雪雖然不算是什麽大善人,可是在大是大非上卻不會出錯。”
真實的懷疑過冉霁雪修煉邪法的桑眉默默的撇開了眼。
白明洲拿手指蘸了點茶水,在桌面上為桑眉畫出了城主府的地形分布圖。
他道:“在這整個大陣上,居雍山是位于陣眼之處的。”
桑眉道:“而陣眼又是另一個陣法,如此封印的魔物必定不是什麽簡單角色。”
她猜測,“整個幻境因心魔而起,它合該是這個世界裏最強大的魔物。”
白明洲說:“心魔被我重傷過,現在的心魔,随便一個踏入仙途的修行者都能用神識将之絞殺。”
他語氣淡淡,桑眉卻能從中聽到些許隐藏的驕傲。
她側過身,仰着頭親在白明洲的側臉,目光中盈着笑意,“白仙君就是厲害。”
白明洲拱了拱手,笑道,“不及桑仙子禦夫有術。”
桑眉:“……”
她頗為無語,“還是快說說你為什麽覺得會是後山清溪。”
白明洲沉吟,“你知道這個世界是怎麽來的嗎?”
桑眉想也沒想的答,“心魔幻化的。”
白明洲失笑,“這樣說其實也沒錯。最開始的時候心魔是想讓我無知無覺是死在危險中,可惜沒讓我上當反而被我重創了,于是它就幻化出了現在的世界。”
桑眉隐隐察覺到了什麽,她靜靜的看着白明洲,握住了他的手,無聲的安慰他。
白明洲反手抓住桑眉,修剪圓潤的指甲在她手心輕輕撓了撓。
桑眉:“……”
白嫩的指尖因為癢而微微蜷縮着,手卻怎麽也抽不回來。
白明洲眼神溫柔。
少年時的白家少爺與六百年後第一仙君,性子相差實在是太大,像是完完全全的兩個人。
可是白明洲卻說,“這是我的過去,是我這一生中,最無法釋懷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