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于是,當依舊從執勤崗位上回來的林立夏停好自行車後。
望了望不遠處的食堂,天人交戰了一番,他終于決定不怕麻煩地穿過人來人往的街道,穿過公園區店裏吃上兩碗魚丸當晚飯。最近一段時間,局裏沒有太多的事情與任務,他也終于在忙碌了好長一段時間後,有如此空閑準時上班下班三餐正常,得此清閑特意跑出去吃心愛的魚丸了。忙起來的時候,飯盒是家常便飯,就是不吃也是常有的事情。
五點多的長洲市正迎來下班與放學的高峰期,一天的酷熱正在消散,出來逛街的人也越來越多,沒有了稀稀拉拉幾個人的感覺。
夏天是女孩兒們的季節,裙角飄揚,熱褲性感,白皙的美腿走在大街上,配以明亮的衣飾映襯着翠綠綠的街樹,色彩是那樣的明媚張揚。
就連林立夏都感覺到一種來自生機勃勃與生活淡然的美好。
放學的孩子們也是紮堆紮堆地都在路上,嬉戲着,打鬧着。嘴裏含着冰棍,手裏抓着零食。紅領巾歪到了脖子後邊,漲紅的一張張小臉,書包看過去比小小的身子還要大。
林立夏望着街上的人,盡管只是這些,他也覺得淡淡的美好與滿足。正準備過街,很不幸地趕上了“紅燈六十秒”。對面的電子牌上正顯示着一個停步的紅色小人,林立夏盯着小人下面的時間,一秒一秒地數着。正愣神間,突然有個小男孩沖撞上來。後面一群嬉皮笑臉的小孩子望了林立夏一眼,“哄”地像一群小麻雀一樣唧唧咋咋地跑開。
林立夏瞧了一眼一臉驚恐明顯被惡作劇了的小男孩,盡量柔聲道:“小朋友趕緊回家,大街上車來車往地多危險。”身為一名交警,他看過太多太多的車禍,嚴重地用血流成河絲毫不為過。
小男孩略有些膽怯,低着頭嗫喏了句:“警察叔叔對不起,是他們推我撞你的。我錯了,別抓我”也“啪”地一下跳開,追他的同伴去了。
林立夏愣了愣,摸摸自己的臉,心想,我長得也不是那麽兇神惡煞吧。這才發覺自己直接出來吃飯還穿着警服呢,而這個小小的孩子顯然是認不出交警的制服的。可也不至于這麽害怕吧,林立夏好笑地搖搖頭。
只是想起那個孩子低頭說話的樣子,像極了多年前自己的小時候。
麻利地穿過公園,到了店裏。
還在熱氣滾滾的大鍋前煮東西的老板操着大勺子一眼就看到了穿着淡藍色制服的林立夏,立馬高了聲音熱情地打招呼:“哎呀呀,這可不是立夏小子麽,好些天不見你來了,我家老婆子昨天還念叨着你呢。這可是,好多天不見你了!還以為你不喜歡吃陳伯的魚丸了!”
林立夏隔着窗戶沖着陳伯笑道:“陳伯,這怎麽會,我就是不想吃飯也愛吃您做的魚丸,您看,這不是剛好踩着點來吃晚飯了麽。”
陳嬸收了碗筷過來,笑聲爽朗地說道:“哎呀呀,立夏小子,可好長時間沒見着你了。”邊說邊放下手中的東西,親切地拉着立夏的手臂打量道,卻又一下子嚴肅了聲音:“瞅瞅瞅瞅,還是這麽不會照顧自己,整個人啊,比之前來的時候瘦了一圈,這麽高的小夥子,摸過去沒幾兩肉。”
陳嬸看着面前的這個青年,還穿着制服,越發地顯示出消瘦的身形,寸長的黑色短發,鬓角還有點點汗水,仿佛還帶着小男孩特有的稚氣,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兒子。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含着笑意,越看越讨人喜歡。
Advertisement
林立夏的心裏帶着一番他自己所有的溫暖與感動,他一向不是會說話的人,只淺淺地笑着,聽着陳嬸對自己訴訴念叨。好一會才開口道:“前段時間,局裏有件大案子,驗傷取證啊做筆錄什麽的人,忙了好長一段時間,案子挺大的。”
“可聽我家老頭子說了,可是長洲市外那條高速公路的連環車禍,聽說死了幾個人,車子撞了好幾輛呢,電視報紙都報道來着。我都看見了。”
陳伯裝了一份大碗的魚丸端在手上,出來,打斷道:“是是是。您都看見了,我家老太婆無所不知,無所不能。趕緊讓讓,給小林讓個地方吃飯啊,沒看見人家這還穿着衣服,剛下班就過來吃飯了麽。就你多事!”
“哎,我說你這老頭子,我這不是看着立夏高興了多說幾句怎麽了,礙着你了。該不是你看我跟立夏說話插不上嘴吃醋了吧。”
林立夏好笑地接過陳伯的手裏的碗,高興地道:“沒事,好長沒時間沒來了,而且我話不多就愛聽陳嬸說話。”
陳伯對陳嬸說道:“幸虧人家立夏能聽你這老太婆唠叨,你啊,趕緊該幹嘛幹嘛去,別老纏着人家立夏,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賴上人家要當媽!”
“哎呀,你這老頭子怎麽說話了……”
“我哪裏說不對……”
……
林立夏望着夫婦倆繼續忙碌的身影,覺得相扶到老大概也就是如此了。有人和你鬥嘴,有人叫你吃飯,有人替你看看天氣,囑咐帶上雨傘。
這家老字號的小吃店,從立夏來這裏工作便一直是陳伯夫婦勤勤懇懇地經營着。聽陳伯說他們也是有一兒一女的。但是一個遠嫁日本,一個隔了一個太平洋在美國讀博士,別說繼承這家小小的魚丸店,就是回來也一年也難得幾次。
林立夏想到,也許很久很久的以後,沒了陳伯夫婦,這家延續了一百多年的小店,也許也就不複存在了。任何的滄桑都經不起時間的颠覆。
在店裏吃好了魚丸,又和陳伯夫婦聊了會兒,林立夏本來要提出在店裏幫一會兒忙,被兩位老人嚴厲地拒絕了,并像任何疼愛孩子的父母一樣趕着立夏趕緊回去休息。立夏也不好再堅持什麽,臨走前又是一番激烈的争執。
争執的焦點在于,立夏覺得自己要付錢并且想要多付一點,而陳伯夫婦實在是喜歡這個黑眼睛亮亮又心腸好的年輕小交警跟自己兒子似的疼愛,哪能收兒子的錢啊,還多收,這多見外,這不是硬生生把他們兩個老人家往陌生人的範圍推麽。能不讓都心直口快的夫妻倆急麽。
僵持了一會兒,這店裏其他的人都在看他們三個人推來推去。無法,雙方都讓了步。林立夏乖乖地交了正常的一分錢。臨走時又習慣性地打包了兩碗準備給李大爺和同宿舍的劉峰帶回去。
走到公園時,卻恰好收到了劉峰的短信。“小林子,今晚兒我不回去了,不要給我留門了哈!”于是林立夏就琢磨着要讓李大爺收下兩份魚丸了。
林立夏是個好脾氣的人,比如他有一雙黑黑的潤潤的眼睛,好像沁在水裏的黑玉,又比如他的頭發短短的,但不是根根上豎,烏黑發亮跟眼睛的顏色一模一樣,卻軟軟的,有溫柔的鬓角,後腦的脖子根上剃得清清爽爽。
每當他低着頭時,頭發與脖子的過度地方,黑的頭發,白的皮膚,總是孩子氣地分明地很。而最讓人注目的是脖子後面有一顆殷紅的痣,不大不小,好似某個寫意的山水畫家在完成一幅畫之後,随意的一點,宛如朱砂。
當然這些,都讓人覺得,他是一個親切并且好接近的人。但凡好脾氣的人大多是寬容的,尤其對別人;平和的,尤其是對生活;并且是易于滿足的。
薛濤說,林立夏,你就是個可以用小吃食喂養起來的家夥。例如此時,林立夏肚子裏裝着吃下去的魚丸,手裏提着要給別人的魚丸,夕陽将落未落的橙黃得好像蛋黃派。
他覺得整個心都輕盈起來,于是步履輕快地沿着來時的路線,走回宿舍。
歡快地将打包好的食物遞給李大爺,李大爺向來就是個極爽氣的人,沒有無所謂的推辭,笑呵呵地接過來,卻怎麽也只肯收一份。并且跟立夏說道:“喲,小林,又去公園後門那家吃魚丸了。”
“是啊,前段時間的事情忙完了,正好最近有空,今天就想起來過去了。”
“還跟個孩子似的,我那孫子就盡愛吃這些東西。你啊,這麽大一個人了,可不要學那小孩子偏食。不吃飯,盡吃小東西。瞧這制服穿身上,寬松松的。”
林立夏不好意思地一笑,他的确是有這個小孩子一樣的壞毛病,總讨厭吃米飯的。面條也好,速凍餃子都行,總之,不是一個人吃米飯總是好的。
林立夏覺得端着碗吃米飯,米飯白白的香噴噴的,再炒一個碧綠的青菜,一份葷菜,最後一份清淡美味的湯,是很有家的感覺,而一個人是不太适合吃米飯的。劉峰時常不在宿舍,林立夏對自己向來都是懶懶散散的。于是乎,在這裏工作兩年多來,這周遭的小吃店被他都摸了個透徹。
輕松地與李大爺道了別,林立夏決定帶着剩下的一份回去,也許,等下肚子餓了可以熱一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