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交警大隊的這棟宿舍樓,已有些年月了。比如外牆已不再簇白,爬滿了一些斑駁的青苔,有些地方甚至已經剝落,露出灰色的水泥刷過的地方。
小而很有些角度的水泥樓梯,在這樓裏的男警員走起來,顯得很是狹小,好像通過一條奇怪的隧道。
林立夏提着綠豆和涼茶,很快便到了三樓303,他和文員劉峰的宿舍。劉峰顯然不在,刷成淡黃色的木門緊緊閉着,303的一個3字已經有些模糊。放下綠豆和涼茶,掏出鑰匙,開了門。二個人的宿舍是大不到哪裏去的,上下的鐵床,兩張桌子,一個小電視,一個大衣櫃,顯得有些簡陋。
可是忙碌了一天的林立夏,突然發現,一回來,連句說話的人也沒有,這個小小的宿舍也仿佛變得空曠起來。
林立夏也無暇顧及這些了,拿了衣服便痛痛快快沖了個澡。
擦着頭發從衛生間出來,日盡薄暮,外面還是大亮的白天,夕陽卻已露出頭來,金黃色的燦爛陽光透過有橫豎縱橫鐵欄的窗戶悠悠地被切割,投遞進來。
肚子一陣空響,這才發覺是真正的有點餓了。回頭看見放在桌子上的綠豆湯,才突然想點什麽,自己執勤時手機是絕對關機的。急忙從褲兜裏掏出手機,開機,諾基亞耳熟能詳的開機鈴聲在一個人的宿舍格外分明。不一會,滴滴滴幾個短信提示音連續響起。
林立夏看了看,居然三個未接電話,四條短信。按進去一看未接電話全是許悠揚的。複又打開收信箱,短信卻是薛濤的:立夏小心肝兒,我老媽押了我吃飯喝湯,待我受完折磨,立馬殺去,好好寵幸你一番~第二條是許悠揚的:怎麽當班又沒開機啊?
第三天還是她的:我給你煮了綠豆湯,在李大爺那兒,記得去拿喲第四條依舊是她的:記得按時吃飯哇(*^__^*)
手機藍色的背景光打在林立夏的臉上,23歲的男孩子,臉上還有些細細的小絨毛,顯得稚氣未脫的摸樣。手機的光在他的英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個陰影,側面越發棱角分明,英氣十足。
林立夏伸手摸了摸淡綠色的瓶身,還是決定打個電話給許悠揚。
一陣歡快的英文女聲歌曲響起,不一會兒,許悠揚接起了電話:“hello~man~”
“我不是man,我是policeman”
手機那頭沉默了會兒。
許悠揚幽幽開口說道,
“立夏,你實在是好冷,不适合講冷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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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悠揚就是這般讓人覺得輕松活潑,仿佛整個世界都是可樂的氣,泡泡漲漲的,可以讓人随時打嗝。
林
立夏是個話不多的人,一時也不知道怎麽接下去。
“哈哈,真是天然呆。不調戲你了。綠豆粥收到了沒,我可是特意買了本書,特制的,特制的愛心粥啊。”
許悠揚的笑聲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清脆悅耳,叮叮咚咚像高山上的清泉。林立夏甚至能想象此時她一定是咪咪笑着,眼睛彎成了月牙。
“收到啦,許大小姐的愛心嘛,小的怎敢不收。”
“綠豆畢竟是寒性的,你得飯吃了才能吃,你飯吃了沒,我還沒吃呢,你現在在宿舍了吧,我們等下一起吃飯怎麽樣,聽說今天食堂三又做蜜汁排骨了……”
小話唠子許悠揚可以噼裏啪啦自顧自的講好大一會兒,像豆子似的往外蹦跶。
林立夏微微笑着,好不容易等她停歇了下,才開口道:“我今天很早就跟薛濤接了班,吃了才回來的。”
“噢……鄙人很是傷心,小林子,你讓我桑心了……”許悠揚的話裏帶了軟軟卻滿是調皮的委屈。
就是林立夏也禁不住“撲哧”一笑:“小人下次一定給您賠罪行了不,下次請你去外面吃飯。”
飯字剛落下,許悠揚又霹靂接道:“那那那,這可是你說的,不許賴賬的,賴賬是會太監的!”
林立夏已經很是無語了,這個思維跳躍得不得了的許悠揚,已經帶了哄小孩兒的語氣:“不會不會,絕對不會太監的。”
“對了!我剛才聽薛濤說,你汗疹又犯了啊,嚴重不,塗藥了沒。”
林立夏這才想起,拿起桌上的鏡子照了照,紅紅的已經退下去很多,只剩一條一條跟抓痕一樣的紅印子:“好多了,又不是大毛病,我剛洗澡了,洗掉灰塵和汗水,已經退了許多。”
“嗯嗯嗯,記住了,千萬別用手抓啊,否則一身細皮嫩肉毀于一旦,本姑娘還怎麽調戲于你。”許悠揚說的一本正經,聽得立夏只覺得滿頭黑線,不過,卻也習慣這個嬉皮可愛的小姑娘。
倆人又說了些有的沒的,方才挂了電話。
電話另一端的許悠揚,握着微微有些發燙的粉紅色手機,高興得連眉梢都帶上了笑意,彎彎的眼睛是亮晶晶的明亮,那樣的色彩令人奪目。
正兀自沉浸于剛才只言片語的回憶中,進門的劉主任看了眼一臉春色滿面的許悠揚,這個小丫頭,笑着搖頭道:“喲!瞧這滿臉桃花的小丫頭!跟情郎剛打完電話呢?”
“去,您可別為老不尊哈!”
“是啊,我為老不尊啊,哎,老了老了,想當年我也是警局上下有名的一株草啊,若是我年輕個二三十歲,哪輪得到支隊的那個什麽什麽林立夏啊……一見傾心,再見傾情啊~”劉主任的語氣帶了十足的玩笑。
饒是許悠揚一向活潑慣了也不禁臉色發紅,心跳如鼓,略一沉吟,鄭重地開口道:“主任,我想通了,今晚就去偷您農場的菜。表怪我沒通知您喲,記得收好您家的菜喲。”
劉主任氣得直搖頭:“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啊。古有女子為情私奔,今有悠揚為愛怒而偷菜!”
許悠揚又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
而此時的林立夏輕輕“籲”了口氣,輕輕仰頭靠在椅子上。天花板的吊扇,呼呼地轉着,看久了,感覺天地之間都不複存在,時光在這一刻靜止。林立夏雙手交疊枕在腦後,靜靜地想,這世界上,有些東西若是永遠給不了,還是不要輕易承諾的好。
長洲市的夏天便是如此,在拉得長長又此起彼伏的蟬鳴聲中,炎熱過一整個白天,從早到晚,萬裏無雲。沒有一絲雲彩的天氣越發湛藍,讓炙熱的陽光更是毫無阻礙地漫過整個天地。
林立夏更是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每天早上早早地到局子裏應卯報個到,騎着自己的自行車或者坐在局裏的巡邏摩托車後面上街執勤,接着便會警局宿舍,偶爾去下超市買個生活必需品,或者被薛濤叫出去玩一下。大多時,他總是一個人在三點一線之間的軌跡上認真地行走着。
林立夏覺得,大概除了五歲那年的事情,自己的一生便可以如此平凡平淡卻真摯地過着,沒有辜負生活的一切賜予,無論是今天的太陽還是昨天的大雨,喜怒哀樂,自有擔當,而這個唯一能擔當的人,只有自己。
如果自己還不能讓自己擔當地認真點想開點,那活着便沒什麽趣味了。林立夏頗有點樸實地堅定,不是說酒綠燈紅,金迷紙醉才是生活。內心的充實,才是真谛。
此時的林立夏,是個認真對待工作積極生活的一個人,你可以說他有點保守陳舊,當然也确實如此。他沒有預料,在這個夏天,會有一場堪比五歲那年的大轉折,讓他用盡一生的力氣,去遇見一個人。
林立夏的工作是随着太陽轉的,太陽出來他工作,太陽落山,他也騎着那輛相随他兩年多的二手自行車回宿舍。傍晚的悄然而近,熱氣也開始漸漸消散。
晴天的傍晚,夕陽總是格外燦爛卻又不刺眼,黃澄澄讓這座現代化的城市看上去像個童話的世界。
警局的後面,我們是知道的,就是立夏所在支隊的宿舍樓,原本是由舊的居民樓。後來由局裏買下來,改造成了警員的宿舍。而宿舍樓的後面,是一條長長的,不是十分繁華卻喧鬧充滿濃濃生活氣息的長街。
長街的另一邊,也就是警局宿舍的斜對面卻有個價格不菲的新小區,是如今長洲市炙手可熱的一個樓盤。位于市中心劃在重點小學的片區又造價不菲,大大的廣告牌寫着“水岸年華:心動而至吾家歸處”,配上水墨畫的山水背景,岸邊竹樓,河上泛舟點點,舟上樵夫,兩三點漁燈,遠處炊煙幾許。整個畫面朦胧并且暗色調,讓那橙黃色的燈火仿佛真的亮起來,讓人格外有日薄西山倦鳥歸家的感覺。
眼看着它開盤,竣工,并自從有了這麽大一面賞心悅目又讓人頗有感觸的廣告牌,林立夏每天幾乎都能從宿舍樓的小陽臺望一望。偶爾發發呆,想着自己若是古人會乘舟行至何處,可會有兩岸猿啼,或者是崇山峻林間植被森森的幽靜。
真是特別的樓盤廣告。
這個小區的隔壁有個不大卻別致的公園,叫做南公園。早上有晨練遛鳥的老人,晚上有親親熱熱的小情侶。當然當然,這都不是重點。對于林立夏來說,重點是公園後門有家永和魚丸店,號稱百年老字號。
林立夏是個懂事且吃過苦的年輕人。他知道并且嚴格遵循着,自己不能對一些不應該的東西有執著或者偏愛。比如薛濤喜歡打籃球而且鐘愛耐克各個系列的籃球鞋,明星球鞋。一雙的價格足以讓他咂舌。和他同宿舍的小劉癡迷于各種新潮尖端的數碼産品。他的手機有500像素的攝像頭時,林立夏的手機還只能勉強下個05版的手機QQ。
林立夏沒有。
但他卻對一些食物有着默默卻持續的熱愛,例如一年四季都想吃的魚丸,夏天想要來一碗透心涼的四果湯,冬天則希望捧着一大海碗的乳白色酸魚湯細細地喝着,驅走寒冷。
一碗三塊錢五個的魚丸,魚肉打成的皮,白嫩可人,裏面的肉餡被各種調料腌制過團成個小球被魚香四溢的皮包裹着。一口咬下去,還會有肉汁流出來。裝在小瓷碗裏,撒上一小把切得細細的蔥花,連清湯都分外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