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車水馬龍的街,栉次辚比的商鋪,熱鬧的人潮洶湧……
可是,在她的眼裏,卻仿佛是無聲的世界。
就算淚水滑落在臉頰,也毫無知覺……
坐在馬路旁的鐵椅上,她緊緊的咬着嘴唇。
生日……
這個令她恐懼了十八年的詞語!
每一年的生日,她都是在悲傷與痛恨中度過。
恨他們……
更恨自己……
今年,她原本已經忘記了,可是卻又被人殘酷得提起,不得不面對……
雖然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可是,心裏卻那樣迫切的想去看看他們……陪陪他們……
從外套的內口袋裏,她掏出一個桃紅色的錢包。
輕輕打開,一張顏色已經很陳舊的照片,藏在裏面。
照片上,看起來那樣恩愛的一對年輕夫妻,親昵的依偎在一起。
一個小小的小女孩頭像,被雙面膠布歪歪斜斜的貼在他們中央。
這是她……唯一的“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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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歲那年,同學嘲笑她是孤兒,她便剪下自己的照片,貼到他們中間去的……
注視着這張照片,她的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
“你們一定很想念我了,對不對……那我回來看看你們,好嗎……”
晶瑩的淚水,輕輕的滴落在照片外的塑料外殼上。
她慌忙的擦掉上面的淚水,深恐會壞掉照片。
然後,小心翼翼的收起錢包,像藏寶貝一般,放進了外套的內口袋裏。
站起身,擦幹眼淚,她向車站方向走去。
忽然,身後傳來汽車的鳴笛。
她轉過身,一輛銀色的汽車,已然停到了她的身旁。
車窗被搖下來,一雙清俊的眼睛,正充滿笑意的望着她。
德築公學。
面對教室裏一張張驚恐與自責的臉,王以舜的拳頭狠狠的,卻又無助的摔在牆上。
他憤怒的大吼:“你們都是混蛋嗎?竟然對她說出那樣的話來,就算是因為對我不滿,可是,她是無辜的,你們難道都不明白嗎!”
剛才還在竊竊私語的那幫人,全都被吓呆了,看着憤怒得像獅子一般的王以舜,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夠講出話來。
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一個玩世不恭,仿佛對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的人,忽然發怒啊!
教室裏的人,噤若寒蟬。
菱西在站一旁,處境顯得十分尴尬。
她從來沒有想到,舜會為了一個女孩子,忽然大發雷霆!
那個叫常幸言的女孩子,在舜的心裏,只是普通的保姆而已嗎?
這一刻,她不再那樣單純的認為……
班長有些害怕,卻還是鼓起勇氣說:“我們只是忽然問了一下,她的生日是哪一天,她便跑掉了……”
“那如果不是因為之前你們所講的那些難聽的話,她會跑掉嗎?”
那雙因為憤怒而布滿血絲的眼睛……
正狠狠的瞪着班長!
班長吓得連連後退。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仿佛正在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緒。
終于,他的怒氣漸漸平息,說:“等我找回了她,再同你們算賬!”
他的聲音那樣低,卻是咬牙切齒!
一個忍受不了委屈的女生,驕傲的大聲問:“王以舜,為了一個女人,你需要這樣對我們嗎?她算什麽,她只不過是一個保姆的侄女,貧困到一窮二白,她到底有什麽資格,值得你為了她來指責我們呢!她是你的什麽人啊!她又不是你的誰!”
她也很憤怒!像他們這樣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寶貝,哪裏受到過這樣的委屈!
可是,那個比她更憤怒的少年,卻冷冷的注視着她……
然後,一字一句的說:“她是我的女人!就算這樣,這樣也沒資格嗎?”四下無聲!
大家的目光,同時投向站在他身旁的菱西。
而菱西,仿佛像被石化一般,僵在那裏,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王以舜根本沒有在意菱西的任何反應,他已經大步的向外走去。
直到那個修長得仿佛樹一般偉岸的身影消失在教室的門口,菱西這才黯然的深吸口氣。
高挑的身姿,美麗的臉龐,都被深深的悲傷籠罩着。
她向外走去,可是每一步,都仿佛灌滿了鉛一般,沉重得令她心疼。
走到了教室外面,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她接起電話。
“菱西啊,以舜到底是怎麽回事,忽然問我要了許多錢……”
“伯母……”一陣委屈,令她哽咽起來。
“菱西,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在哭嗎?不要哭,乖,不要哭,快告訴伯母發生了是事情……”
而此刻教室裏……
大家依舊鴉雀無聲。
直到,陷入震驚狀态的韓小吟,驚叫一聲——
“混蛋王以舜,他怎麽可以欺負幸言!”
離她最近的普峻,耳膜一陣轟鳴。
“小吟,不要緊張……”
“怎麽能不緊張呢!”韓小吟拿出電話,一面向外走一面說:“我多麽希望幸言能夠嫁給我哥哥啊,像她那樣好的女孩子,怎麽可以被王以舜糟蹋!”
聽她那樣生氣的語氣,身為王以舜好兄弟的普峻,只有“有異性沒人性”一次了。
“是啊,是啊,又一個美少女啊,又被舜給糟蹋了啊!”
他贊同的點點頭,本想安慰安慰小吟,卻将她吓得更為恐慌。
“你……你是說,王以舜對幸言做了什麽?”
“喂,怎麽可能!”普峻慌忙澄清:“舜不是那種壞蛋啦,他只是有點浪子習性而已啦……”
“這樣還不夠恐怖嗎?”韓小吟瞪了他一眼,一面等待電話,一面對他大吼道:“我不是早就拜托你要幫我照顧幸言的嗎,這下可好,讓王以舜這個混蛋靠近她了,啊啊啊!”
韓小吟有些抓狂起來:“王以舜可是我們學校最花心,最好色,最混蛋的家夥啊……”
天哪,這是什麽話啊……舜哪有這麽壞……
“哥!”
電話接通了。
“#◎※。¥#5$$¥%~……” 韓小吟抱怨加怒吼的聲音震耳欲聾!
在一旁的普峻,微微的抹了一把冷汗……
什麽人都可以得罪,千萬不要得罪女生!
神啊,上帝保佑舜……
※※※※ ※※※※ ※※※※ ※※※※
安靜的聽着電話裏,妹妹的牢騷,韓熠的臉上,始終帶着微笑。
“好了,我會去找找看的,你不要擔心,認真上學吧!”
挂掉電話,韓熠微微側臉,看了一眼旁邊的那個少女。
她正靜靜的注視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
剛才遇見她,她孤單單的站在馬路旁,穿着單薄的衣衫,臉色蒼白如紙,睫毛上,還挂着晶瑩的淚滴。
她看起來那樣無助,那樣的令人忍不住心疼。
剛才……
“韓熠哥……”她的語氣顯得有氣無力……
“你要去哪裏?”他看着她微笑。
猶豫了一下,她說:“……火車站”
“火車站?打算回鄉下嗎?”
“……是的。”
“那麽,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的,我可以坐火車回去!”
“正好我也想回鄉下祖屋看看,只是順道送你一程,嗯?”韓熠望着她。
她抿抿嘴唇,低着頭,不說話,也不上車。
他知道她在擔心什麽。
于是,笑着說:“還在擔心那天我所講的提議,是嗎?”
她微微的擡起頭。
他接着說:“今天,只是一位哥哥,順道送送妹妹的同學而已!”
看着他誠懇的笑容,常幸言終于放下戒心,上了他的車。
“可是,如果小吟打電話過來,韓熠哥可以不要告訴她,我跟你在一起嗎?”
“……好啊。”
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說,但是,總有她的理由吧……
當她想說的時候,他也願意傾聽的。
“韓熠哥……”
常幸言忽然看向他。
“嗯,幸言的心情,現在好些了嗎?”他關懷的問。
“謝謝韓熠哥的關心,我一直沒事,只是不太想講話。”她有些腼腆,眼睛看着他的手機,說:“可以借電話給我一用嗎?”
韓熠将電話遞給她。
“姑媽,我想去看看他們,所以,也許今天不會回來……不要告訴任何人……”
她和姑媽講電話的聲音,就像一個犯錯的孩子般……
就算是心情不好想去一個地方,也要讓姑媽知道,不能讓她擔心。
她真是一個體貼周到的女孩子。
“謝謝韓熠哥!”她雙手将電話還到他的手裏。
“不客氣……”
然後,她便不再講話。
韓熠靜靜的開着車,不時,會偷偷看看她……
她很安靜……側面看起來,那樣的憂郁……
她,因為那個小子,受到傷害了嗎?
暮色,已經沉沉的壓了下來。
她還是沒有回來……
望着院子中那棵銀杏樹下,空蕩蕩的只剩下滿地金黃的落葉,王以舜挫敗的靠在房門上。
下午,常幸言沒有來上課!
在停車場,他發現她的自行車還停在那裏。
他以為她回家了!
可是,當他趕回家中,找遍了所有的房間,後院前院,包括車庫在內,可是,卻沒有看見她。
于是,他想到了游樂場,那是唯一一個,他與她共同去過的地方。
可是,直到游樂場關門,他也沒能找到她。
她到底去了哪裏?就連常媽,她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是因為她的緣故,她才會跑掉的,不是嗎?
天啊,他都幹了些什麽啊……
他懊惱得抓住自己的頭發,緩緩蹲下。
不遠處,一個溫暖慈祥的眼睛,正默默的注視着他。
時間已經到了傍晚七點……
深秋的傍晚,天色已經像夜裏那樣黑了,風也接近了冬的寒意……
王以舜,還懊悔蹲在地上,眼睛死死的注視着那扇門。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輕輕的來到他的身邊。
“以舜啊,不要再等了……”
他轉過頭,無助的看着常媽。
那雙銳利的雙眼,布滿了血絲。
“我要等到她回來……”
“她不會有事的,明天就會回來的……”
常媽深深的嘆了口氣。
這個孩子,就算她告訴他,幸言不會出事,他也會很固執的等。
聽見常媽的語氣,王以舜忽然站起身來,問:“常媽,你是知道她在哪裏的,對不對?”
“我……我不知道……”
“不,幸言那麽懂事,她怎麽可能讓你擔心,常媽,告訴我,她到底在哪裏?”
常媽猶豫着,可是看到以舜臉上的懇求,她沉沉的嘆了口氣。
“明天,是幸言的生日……也是她父親母親的忌日……”
……
天空漸漸下起了小雨,夜,還是那樣黑。
一輛黑色的寶馬越野車從高速路上疾駛而過,揚起一陣水霧。
路燈下,水霧晶瑩透明。
深秋的夜風夾着綿綿細雨,輕輕的撲到臉上。
她已經站在雨中許久了……
韓熠站在車旁,看着遠遠的她。
三個小時前,他将她送到了這裏。
“謝謝韓熠哥!”她對他輕輕鞠躬。
“讓我留下來陪你,好嗎?”
她沒有說話,只是低着頭,她在等待他離開……
韓熠看了看遠處的墳,心下似乎明白。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從A城到C城,就算是開車,他也花了四個小時才到。
如果就這樣放下她便離開,他怎麽能夠放心。
于是,就這樣将車停在遠處的樹林中,默默注視着遠處那個模糊的身影。
真是一個執拗的女孩……
細雨綿綿的,冷冷的,洋洋灑灑的落下來。
深秋的雨夜,漆黑一片,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披上了一層黑紗。
天空有着淡淡的熒光。
常幸言趴在墳頭上,她的身下,緊緊壓着的,是一片翠綠色的苜蓿。
這是她種下來的,因為“他們”……“他們”只給她留下了四葉的苜蓿……
她的右手,輕輕的捏着脖子上的那條項鏈。
項鏈中央,有一個墜子,在夜幕的熒光下,閃爍着晶瑩若淚的光芒。
她俯下身子,抱着那一片的苜蓿,喃喃的說:“苜蓿長的很茂盛,這是否代表,你們在天堂過得很幸福呢?……你們一定要幸福啊……實在不知道,該向你們講什麽好……似乎……似乎我們都很陌生……可是,我們本不該陌生的呀……”
“還是,說說我的學習情況吧……”她苦澀的笑了笑:“學習還是很優異啊,每一次我都會拿獎狀給你們看……可是今天,今天不行……太突然了……每一年,生日那一天,我都會努力去忘記,可是今年,他們偏偏讓我今天就記起來了,我沒有辦法一夜之間忘記,所以,我連逃也沒處可逃……”
……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雨依舊下着。
樹林中的汽車內,韓熠看了看時間。
深夜十點……
她已經在墳前跪了五個小時……
雖然只是下着綿綿的細雨,可是,她會不會因此生病?
天色那麽黑,這個倔強的丫頭,到底是想幹什麽呢?
不管那麽多了,就算她讨厭他,也不能夠讓她生病啊!
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他下車向她走去。
可是,快要靠近時,他卻停下了腳步……
他聽見她啜泣的聲音……
“……姑媽好可憐,因為你們自私的離開,讓姑媽好可憐的撫養着我……那麽多年,她總是說遇人不淑,是命運,……可是我知道,都是因為我的緣故,那些男人才離開她的啊……我是她的累贅,不是嗎……”
深深的,她吸了口氣:“……你們一定很恨我對不對……因為我的降生,害得你們都離開了……所以你們一定很恨我,所以讓我這些年來,都沒有辦法開心的生活……可是,我也很恨你們啊,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那麽自私的扔下我,留下我一個人,孤伶伶的一個人……”
她在哭,聲音也有些嘶啞了……
看着那個瘦小的不斷顫抖的身影,韓熠的心一陣隐隐的疼痛。
他走上前去,将手中的衣服披在她的肩膀上。
可是,她似乎并沒有察覺有人靠近她,依舊趴在墳頭上,低低的哭着……嘴裏,說着呓語一般的話語……
“……爸爸……媽媽……你們回來,回來好不好……”
驚異的韓熠,伸手探向幸言的額頭。
好燙……
“幸言,你生病了!回去吧……”
他将她抱進懷裏,渾身濕透了的她,昏沉沉的說:“……我不要走……我要等他們,等到夜裏,他們就會回來看我的……”
“傻丫頭!”韓熠将她裹進西裝裏,抱着她,打算向樹林走去!
忽然,一個拳頭迎面而來,狠狠的砸在他的臉上。
他毫無防備,重重的跌倒在地上。
幸言被那人搶了回去,抱在懷裏。
“你這個混蛋,想要趁人之危嗎?”那人竟然十分憤恨的在指責他!
韓熠擦掉嘴邊的血,站了起來。
他已經認出了那人的聲音……
他怎麽會感到這裏來呢?還那樣的緊張……
韓熠看着對面像抱着珍寶一般的男人,說:“幸言她……生病了……”
王以舜探了探她的額頭,滾燙如火。
她身上的衣服,似乎已經全部濕透了。
他将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緊緊的将她再一層包裹住,然後,轉身向大路奔去。
常幸言父母的墳,就在村頭前的苜蓿地裏,這裏滿滿的種着苜蓿。
所以,他一來,便找到了這裏。
但是,卻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韓熠!
最初,他以為是惡棍、壞蛋。
所以,狠狠的給了對方一拳。
可是,當聽見那個男人總是令人感到很溫暖的聲音時,他卻不僅憤怒,甚至更多的,是嫉妒!
是韓熠送她來的嗎?
為什麽,最無助的時候,在幸言的心裏,想到的第一個人,是韓熠而不是他!
他抱着幸言的手臂,力量微微的加深,真恨不得将她嵌入懷裏……
“喂,你會弄疼她的!”
韓熠跟在他的身後,大聲說。
王以舜沒有說話,而是将幸言放進車內,然後,準備離開。
卻沒想到,被韓熠一把拉住。
“你要将送她去哪裏?”
漆黑的夜裏,他看不清楚韓熠的表情,但是,他的語氣,似乎很生氣。
王以舜甩在韓熠的手,毫無溫度的說:“送她回家!”
“可是她在生病……”
“她是我雇傭的保姆,要怎麽處理,也是我的事情!”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
“如果,她不再是你的保姆,你就無權再支配她的人生了,不是嗎?”
韓熠的語氣也不溫和。
王以舜忽然語塞。
他和常幸言的關系,只是主雇關系而已……
“從現在開始,她不再是你雇傭的保姆,你需要多麽賠償金,我會全部付給你!”
“你能夠替她做主嗎?”王以舜嘲諷的看着他,說:“你去國外學習了那麽多年,也只是學到了用錢收買一切的嗎?從幸言拒絕你那五十萬人民幣開始,難道你還沒有看明白嗎?錢不僅是買不到感情的,它更買不了我的決心!”
說完,他打開車門,啓動汽車。
在泥濘的鄉間大路上,越野車依然十分平穩的行駛着。
看着那輛車漸漸的遠去,韓熠的臉上,扯出一個自嘲的微笑。
“醫生,醫生……”
靜谧的走廊上,匆匆跑來一個高大修長的男子。
值班護士和醫生,一看到被他抱在懷裏的女子,慌忙推來平車。
……
看着一滴一滴的液體進入她的體內,他的心終于放下了。
病床上的常幸言,嘴裏,依舊如呓語一般的說着:“……不要走……爸爸媽媽……回來……不要苜蓿……不要四葉草……”
他這才發現,她的手,還緊緊的捏着脖子上的項鏈。
那是一條銀色的細鏈,鏈子的中心,挂着一枚指甲蓋大小,翡翠般翠綠,卻又晶瑩透明的四葉草墜子。
雖然是很漂亮的一條項鏈,卻讓她将自己的脖子勒出了紅紅的痕跡。
王以舜無奈的嘆了口氣。
“這個人……把自己的脖當成木樁了嗎?真是的……”
他拎起那條項鏈,發現中心的四葉草的墜子背面,寫了“幸福預言”四個字。
“幸福預言……幸言……”妨若明白,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條淺淺的弧線:“原來,幸言這個希奇古怪的名字,是這樣得來的!”
他彎腰俯在她的上方,雙手環過她的脖子,試圖取下項鏈。
她清甜的呼吸,輕輕的撲到他的臉上……
一陣異樣的電流滑遍全身,他驚異的微微側臉,看向那張與他僅有一指之隔的臉。
如搪瓷般白皙光滑的臉……
長長的,微翹的睫毛……
因為發熱的緣故,微啓的雙唇,顯得更加鮮紅……
昏睡中的她,病态中的她,看起來卻是那樣迷人。
一股熱流,沖上頭部……
輕輕的,他将自己的唇,壓在了那雙唇上。
“晤……”
一聲不适的呻吟從她嘴裏逸出。
他猛然清醒,站直身子,捏着取下的項鏈,驚慌失措的轉過身子,背對病床上的她。
可是,許久也不見她說話。
他轉過身,發現她已經沉沉入睡。
擡起手,他看着手中的項鏈,在病房微弱的燈光下,翠綠色的四葉草墜子,閃爍着晶瑩若淚的光芒……
這條項鏈,為何他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
好痛……
身子就像被拆了重新組裝過一般,綿綿的痛。
常幸言努力的睜開眼睛,入目,便是一片潔白……
白色的牆,白色的窗簾,白色的床單……還有……還有一簇黑色的頭發。
他是?
她伸出手來,輕輕碰到他的頭發。
他仿佛随時準備要醒來一般,立即擡起頭來。
一雙有着漂亮雙眼皮,卻盛滿焦慮的眼睛……
永遠不刮卻顯得很有男人味道的短胡子……
是他……
常幸言有些困惑的看着他。
他卻緊張的握住她的手,欣喜的喊:“幸言,你終于醒來了,現在好多了嗎?頭還痛嗎?”
他什麽時候變得講話這樣多?而這些話,都是在關心她呢……
她很驚奇的看着他。
“……你……你是王以舜嗎?”
王以舜愣了一下,驚恐的看着她:“你……難道被燒成傻子了?”
常幸言翻翻白眼,這個人果然是王以舜!
她很奇怪的看着他: “你是什麽時候來的呢?我只記得韓熠哥,他給我送來衣服……”
他的臉色怎麽立即變得難看起來,她說錯什麽了嗎?
“我是在你完全昏掉的時候出現的!”他沒好氣的說。
常幸言看了看挂着的吊針,問:“韓熠哥走了嗎?是你們一直在守着我?”
王以舜的臉色,陰沉得足以擰出水來!
他瞪着她,怒吼道:“你不要一口一聲韓熠哥,那個家夥昨天晚上根本就沒跟來!”
常幸言不解的看着他,他的表情,怎麽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
查房的護士來了,王以舜什麽也沒說,就出了病房。
看着護士小姐,常幸言問:“護士小姐,我睡了多久?”
“二十多個小時了呢,現在是下午五點呢!”
“這麽久了啊……”
今天,應該是王以舜的生日啊……
可是,他居然在醫院裏陪自己,還是在離家幾百公裏以外的醫院裏!
所以,他一定是因為這樣,才很生氣的吧!
“可是,就算睡了這麽久,你男朋友都一直好體貼的陪着你呢!真是令人羨慕啊!” 護士小姐替她換上下一袋鹽水。
“男朋友?”
“對啊,剛才那位,不是嗎?聽昨天值夜班的護士說,他送你過來的時候,好緊張啊,啊,有這麽癡心的男朋友,你真的好幸福喔……”護士小姐滿臉的豔羨,她替常幸言拿出腋下的體溫計,看了看說:“已經退燒了呢,等這袋液輸完,就可以出院了,不過,要按時吃藥才行啊,以後也不要再去淋雨了,就算有那麽好的男朋友可以依靠,也要省着點使用他的愛喔!”
常幸言尴尬的笑笑,面對這樣熱情的護士小姐,真的好難回答啊!
護士小姐離開了病房,王以舜也回到了病房。
酷酷的站在病房的角落裏,臉上依舊臭臭的,好像她欠了他許多錢。
“你在生氣噢?”她問。
可是,他并不理會她。
她歉意的看着他,低聲下氣的說:“不要生氣啦,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都是因為我,害得你沒辦法和朋友們一起慶祝生日。你不要生氣了嘛?我很快就出院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回去,給你補上一個生日,好補好?”
王以舜有些愕然。
原來,她以為他是因為這個而生氣……
聽那哀求的語氣,他瞪了她一眼,說:“我像是那種因為無法過生日就生悶氣的家夥嗎!”
“嗯嗯嗯!”常幸言不停的點頭。
王以舜快被她氣死,說:“今天只是我的生日嗎?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啊,難道你不過生日的嗎?”
“我……我從來沒有慶祝過生日……”常幸言黯然的低下頭,喃喃低語:“我的生日,是一場惡夢……”
王以舜想起了昨晚離開之前,常媽的話。
“……幸言……她的生日,便是父母的忌日啊……”
他看了她一眼,說“好了,不講不開心的話題了!”
然後,他從褲包裏掏出那條項鏈,遞給她。
“拿去,下次不要再用項鏈勒自己的脖子了!”
常幸言驚訝的接過自己的項鏈,摸了摸脖子,确實有一條淺淺的痕跡。
她淺淺一笑,自嘲的說:“原來,是你替我取下來了啊?”
那人沒有回答,卻問:“哪來的項鏈?”
“……爸爸給的……”常幸言的眼底,一片黯然。
每次她傷心難過的時候,都用這條項鏈懲罰自己,直到脖子鮮血淋淋才會罷休。
這一次,他卻替她取下了這條用來懲罰她的項鏈。
躺在病床上的常幸言,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将項鏈戴上。
喉嚨有些癢,她輕輕的咳嗽起來。
原本還一本正經的王以舜,表情立即崩塌,他緊張的奔到她的床前,問:“你是不是還有哪裏不舒服?醫生不是說你沒事了可以出院的嗎,可是,現在看來,似乎你還沒有康複……”
他唠唠叨叨的說,直到看到常幸言的臉上充滿笑意,他才有些難為情的閉嘴。
常幸言注視着他,輕聲說:“王以舜,謝謝你……”
王以舜的臉上,騰起兩團微微的紅暈,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低着頭,悶悶的說:“跟我客氣什麽呢……”
然後,似乎察覺這樣的氣氛有些怪異,他又猛然大聲的對她吼到:“喂,你的身體趕快好起來,你還要給我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
看着眼前這個暴躁的家夥,常幸言無奈的嘟起了小嘴。
“好啦好啦,很快就好啦,你的胡子啊,都快拖到地上去了,快點刮掉啦,看起來好像髒啊……從來都沒有見你幹幹淨淨的樣子呢!”
真是受不了他啊,所以,才要刻薄的攻擊他!
看到他不可思議的摸着胡子,那副驚詫的表情,真令人欣慰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