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完結章
服務生接過孫敬寒的外套遞給另一位,提起椅子為他挪開,雙手交握等他調整好舒服的坐姿,不遞菜單,卻為他遞上一個超薄無線手持電視,電視裏正在同步直播金雞獎的頒獎晚會。
孫敬寒料想陳墨亭不會缺席得到提名的頒獎晚會,赴約前來對面的座位果然空着。陳墨亭也是逗,以為攝像機給他幾個鏡頭,就能跨越空間陪在孫敬寒身邊完成這次約會。
最佳導演環節剛剛開始,到揭曉最佳男主角還有段時間,孫敬寒叫來服務生,戴上一只耳機,翻開菜譜點了一人份。
《于無聲處》在戛納獲獎仿佛就在昨天,其實十年已逝。其間導演叢俠車禍去世,編劇沈書第變得炙手可熱,女主角迅速走紅又衰落,而陳墨亭徘徊的那根線從二三變成了一二。
自從過了三十四歲生日,陳墨亭明顯焦慮起來,也更加拼命地挑戰角色,這兩年間劇本不斷。兩人能靜下來好好聊天的機會很少,大多數時間一見面就是上床,等終于纏綿夠了,陳墨亭又要跑出去工作,今年的十周年紀念日也好,孫敬寒的生日也好,兩人連面都沒見。
孫敬寒換了密不透光的窗簾,方便白天也能在完全黑暗的環境下做愛,陳墨亭這輩子只碰過他一個人,沒有別人做參照物,但時間的流逝為他做了這件事:年輕和衰老,兩種狀态是可以做對比的。
孫敬寒五十歲了,很清楚自己的身體在老化,盡管刻意保養,也擠出時間健身,但要縮短十四歲的差距并不比填海造田更容易一些。
他垂眼看着自己細弱的手腕和手指骨節,年輕時以為這是精幹,現在看來卻覺得是枯萎的征兆。
他手下的藝人經紀人都說他看上去不過四十歲,孫敬寒有時覺得是自己過于悲觀,有時卻覺得這群人拍馬屁拍得這麽整齊,一定是商量好的。
“這個演員,已經被提名過四次了。”耳機中傳來喬征的聲音,孫敬寒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看着桌上的手持電視。
“上次開獎前我對他說事不過三,這次肯定成,結果他還是沒能登臺領獎,但今天他做到了。”喬征再次看一眼手中的提詞卡,“最佳男演員,陳墨亭。”
孫敬寒皺了皺眉,通過屏幕看着陳墨亭擁抱身邊的緋聞女演員,看他戴着與禮服毫不相稱的貝雷帽走上領獎臺,長時間地擁抱喬征,接過頒獎嘉賓遞上的獎杯和證書。
他把紅酒遞到嘴邊,才發現自己正在笑,笑得合不攏嘴,抿不了酒。
陳墨亭用演員的直覺找到了直播機位,透過屏幕與孫敬寒對視一眼,就着主持人的話筒說:“謝謝評委,謝謝正在屏幕前吃着晚餐看頒獎典禮的各位觀衆……”
再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常規感謝,正吃着晚餐守着屏幕的孫敬寒哪管這些,扶額失笑。
可能再過個十年,這位新晉影帝的幼稚也不會有任何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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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時候,他幼稚的對象是不是自己還是個問題。
孫敬寒菜沒怎麽吃,紅酒卻叫了第二瓶,長時間地看着自己捏着杯子的手指發愣。
“算了。”他單手撐桌站起來,準備離開。
服務生趕過來:“先生您不能走。”
孫敬寒心情惡劣,瞪他一眼:“怎麽,這頓飯沒人預付?”
“陳先生預付了。”服務生賠笑道,“但陳先生說,務必讓您等他過來。”
“我打電話給他。”
孫敬寒飯也吃了,酒也喝了,陳墨亭就算來也只能面對一桌殘羹冷炙,還要強撐笑容調情。孫敬寒這一晚心情尤為複雜,能在床上耗費的時間,絕對不用在桌上。
陳墨亭不接電話,服務生死活不放行,孫敬寒無奈坐回座位,讓人把桌子收了,雙手交握在一起撐住下巴。
如果當年足夠果斷,拒不開始這段關系,哪來今天這般窘況。外面大把的年輕人等着送上陳大明星的門,陳墨亭卻為了遵守當年的幾句甜言蜜語跟一個老男人糾纏,簡直浪費。
孫敬寒更年期情緒發作起來,連陳墨亭微博底下那些半開玩笑的“影帝艹我”都看着心煩意亂。
“敬寒。”
他正沖着手機皺眉頭,一只手撫上他的肩膀,陳墨亭摘下他送的貝雷帽放在桌上,沖他微笑。
他也到了笑起來眼角堆積皺紋的年紀了。
“影帝。”孫敬寒為他面前的空杯斟酒,高舉自己的酒杯,“恭喜。”
“不喝,待會兒要開車回去。”陳墨亭單手托腮看着他仰脖喝完,握住他要繼續添酒的手,“你也別喝了。”
他一進門,孫敬寒都能感到周圍人的眼睛盯過來,迅速抽回手:“你難道不打算載我回家?”
“怎麽可能,我只是不想扛你上樓。”陳墨亭笑了笑,“敬寒,我終于在三十六歲之前拿到影帝了,明天起我就着手退出意則的程序。”
他這句話的每個字孫敬寒都聽得清清楚楚,組合起來卻成了一句謎語。孫敬寒理了理頭緒,問:“為什麽你一定要在三十六歲之前拿到影帝?”
“因為我是紀念日狂魔。”陳墨亭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臉,“你三十六歲的時候,我說過我會為了你當影帝,所以我三十六歲之前要做到。”
“幼稚。”
陳墨亭嘴角下拉,攤手做出個“我就這樣”的無賴手勢。
“為什麽要退出意則?合約還沒到期,你怎麽想的?”孫敬寒的眉頭就沒松開過,“別告訴我這又跟三十六歲有關系。”
“有那麽一點。”
陳墨亭揚手打個響指,早已待命的服務生推着餐車停在兩人身邊。
孫敬寒看一眼餐車上碩大的圓頂餐碟蓋,低聲提醒:“很多人在場,大家都知道你是誰。”
陳墨亭裝沒聽見,一把掀開蓋子,左手抓起裏面大束正宗長柄紅玫瑰,右手從餐車第二層拿起一份文件,單膝跪地将兩樣東西同時擺在孫敬寒面前。
“孫敬寒先生,請答應做我的公司合夥人。”
孫敬寒看到玫瑰的瞬間還以為他要一意孤行地出櫃告白,下一秒卻聽到他邀請自己做合夥人,滿腦漿糊地拿過文件和服務生遞來的簽字筆。
是寒墨工作室的股權無償轉讓協議書。
陳墨亭改用雙手捧花跪在原地,變成了一個正宗的求婚姿勢。
在場的一些人已經不顧手機的拍照功能還開着音效了。
孫敬寒把文件按在桌上,彎腰飛速簽上名字,遞給陳墨亭。
陳墨亭把玫瑰一扔,接過來簽上自己的名字,又從兜裏拿出公章加蓋在兩份文件上。
“感謝入夥寒墨工作室。”他握住孫敬寒的手搖晃兩下,“我們綁定在一起了。”
不知他哪裏學來的魔術,剛剛還空無一物的手裏竟多了一枚戒指,手抽走了,戒指卻留在孫敬寒的掌心。
“感謝諸位見證我的合夥人入夥儀式。”陳墨亭轉身面向圍觀者,左手別在身後,右手扶前襟微微彎腰,“我的合夥人是gay,所以我得用美色鮮花來說服他入夥,大家發布消息時記得加上我的聲明,多謝合作。”
他這段話說完,有人孤零零地鼓起掌來,但很快就察覺氣氛不對停下了。
孫敬寒攥着戒指逃也似的離開酒店大堂,陳墨亭緊随其後。
“你剛才那些話會有多少人買賬?沒人。”孫敬寒扶額倚在車門上,“我都不敢開機了。”
“愛買不買,老子有錢,難道非得當這個演員?”陳墨亭專心開車,“你好像不開心。”
“沒什麽,更年期。”
演藝圈有演藝圈的好處,其中之一就是為陳墨亭提供一個保持肉體忠誠的理由——作為知名演員,除了駕輕就熟的老情人,開辟新戰場肯定會有風險。
陳墨亭如今有大把的錢,再說退圈就不再是一句賭氣的話。他如果真的退出,孫敬寒就更沒有信心了。
“我知道你為什麽心情不好,”陳墨亭說,“你怕我嫌你老了。”
孫敬寒一直以為他沒有時間和精力察覺自己的情緒,轉頭看他:“不是你嫌我,是我嫌棄自己,我滿足不了你。”
“沒有的事。”
“就算我現在沒有,以後也會變松,我們分手吧。”
陳墨亭笑了:“所以是我不夠粗,你才要跟我分手麽?”
“不開玩笑。”孫敬寒摩挲着自己的臉,戒指從臉上滑過,帶來一絲涼意,“你能給我的一切都給了,我這輩子知足了。你還有足夠的時間開始一段新的戀愛,享受戀愛的過程,我已經快走到頭了,剩下的就是拖累別人。”
陳墨亭笑了笑不說話。
孫敬寒也沒什麽好說的了,繼續看着窗外掠過高樓。陳墨亭在市中心和市郊分別買了兩套房子,寫的都是兩個人的名字,往日的甜蜜在充滿了悲觀主義的現在看來,反而成了一把刀。
“不說做愛。”陳墨亭打着方向盤拐進別墅區,“你愛我嗎?”
“我愛你。”剛開始交往時孫敬寒還羞于啓齒,後來抵擋不住陳墨亭隔三差五地絮叨,慢慢也可以誠實地脫口而出了,“所以為了你着想才……”
“為我着想?”陳墨亭反問,“如果我跟我爸說,我是嫌棄孫敬寒老了做起來沒有快感了跟他分的手,他非打死我不可。”
孫敬寒受夠了他在這種嚴肅的場合嬉皮笑臉,不說話。
“好了好了,是我的錯,我不開玩笑。”陳墨亭重新板起臉,“那我們的問題就只剩做愛了。”
“別說這不重要。”
“當然重要,但也不是沒有解決方案。”
孫敬寒再次看向他。
“我做零,你做一。”陳墨亭右手松開方向盤,毫無意義地左點一下右點一下,“解決了。”
“什……”
“我很緊,三十六年的處男。”
孫敬寒表情扭曲着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我知道啊。”陳墨亭笑着看他,“我剛愛上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有這方面的擔心,所以別問我想清楚了沒有,我想了十多年,足夠清楚了。”
“你瘋了。”
“這不挺好的嗎?”陳墨亭盯着倒車監控屏,慢慢入庫,“你三十六歲的時候破了我前面的處,我三十六歲的時候你破我後面的,看看這巧合,簡直是命中注定。”
孫敬寒腦海中瞬間掃過一片“影帝艹我”的留言,哭笑不得:“我的陳大明星啊,你圖什麽?”
陳墨亭拔下車鑰匙,握住他的後頸壓到自己眼前。
“要麽被我幹,別離開我;要麽幹我,別離開我。自己選吧,敬寒。”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