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怪物
第二天早上六點左右,天都還沒亮,客廳傳來劇烈的聲響。
不用看也知道是賀江回來了,林芳霞早上四點就出門去上早班了。
賀笙在房間躺着,聽着外面乒乒乓乓的動靜,猜想賀江肯定又喝的醉熏熏才回來。
以往遇到這種情況,賀笙不會出門找揍。
可是他突然想起來,昨晚林芳霞進了一次他的房間,把他的書包拿出去洗了。他放在書包裏的小皮球,也一起被拿到了外面。
等到外面終于沒動靜了,很有可能賀江又躺在什麽地方睡過去了。賀笙才走出房間。
他直接去陽臺,看到自己被洗過的書包晾在衣架上,書包裏的筆盒和書正好好放在一邊。獨獨沒有那個小皮球。
賀笙擰着眉頭四下找,空氣中充斥着濃烈的酒氣,客廳裏沒有拉窗簾,顯得異常昏暗。
賀笙找了一陣,突然,背後冷不丁傳來一聲,“小畜生,你在找什麽?”
賀笙回過頭,看見賀江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一根手指正摁着那顆皮球,右手邊是一把水果刀。
“這東西你他媽是從哪來的?不會是你偷的吧。”
“□□養的就是□□養的,怎麽教出來你這麽個東西。”
賀笙并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只是說,“還給我。”
他冷冰冰的口吻激怒了賀江,“不給你點教訓,要翻天到老子頭上來了。”
賀江說着就抄起手邊的水果刀向皮球紮去,賀笙的腦袋“嗡”地沖上一陣血。
身體比腦子還快,推了賀江一把,賀江沒有想過賀笙敢和他動手,身子向後倒去,後腦勺結結實實撞在了桌角。要是再往旁邊一寸,就是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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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江暴怒,“艹你媽的!你想害死老子是不是!”
賀笙在推開賀江的一瞬,就抱起皮球躲進了房間。他反手把門鎖上,搬了桌椅花盆把門堵住。
無論賀江如何在門外狂怒踹門,賀笙都不開。
他背後抵着被踹的哐哐作響的門板,手裏緊緊抱着皮球,借此得到一些心底的安寧。
·
早上六點多的時候,裴向陽被尿憋醒。
他出門上廁所的時候,看到了許久不見的大哥裴訣明。
這還是他重生後第一次見到裴訣明,上輩子他最後一次見到大哥是大哥考上美國的大學出國留學,全家人給他送機。裴訣明大學畢業後在美國找到了工作,拿到了綠卡,兩兄弟再也沒見過。
裴向陽和裴訣明差了四歲,兄弟倆并不親。比起自己,裴訣明也更喜歡聰明機靈的小裴钰。
方雅蘭從廚房出來,看到兄弟倆,說,“你哥昨天學校放假就回來了,你回來的太晚,你哥都睡下了。”
裴訣明站在裴向陽跟前,伸手摸了摸裴向陽的腦袋,真像個慈愛的兄長一般,說,“聽說你這次考了全班第二名,給,這是大哥給你的獎勵。”
裴訣明給他的是一塊外國的巧克力,裴向陽不知道裴訣明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小零食,但是這是兩輩子以來,他第一次從兄長手裏得到獎勵。從前有什麽東西,裴訣明都是只給最小的弟弟。
他開心極了,結結巴巴地道謝,“謝、謝謝大哥。”
得到獎勵,裴向陽有些不知所措,他甚至不敢回房間繼續睡覺了。如果被小裴钰看到,手裏這塊巧克力就留不住了。從前他什麽東西都可以給裴钰,可是裴钰能夠得到的東西很多。現在,他想把這塊巧克力給賀笙。
裴向陽說幹就幹,他沖廚房裏喊了一聲,“我、我去同學、學家。”
還不等方雅蘭回應,裴向陽就揣着那塊巧克力往賀笙家裏跑。
他知道賀江是個醉鬼,估計現在還在睡,林芳霞要打早工,現在應該也不在家。賀笙起的很早,可能會給他開門的。
裴向陽揣着激動地心情敲響了賀笙家的門。
“賀、”笑意還沒到達眼底,看清眼前給他開門的不是賀笙,而是一個身材高大,渾身上下泛着酒氣醉醺醺的男人。
裴向陽定了定神,讓自己別害怕。
如果是成年人的他還好一些,可是現在的他只有九歲,個子矮矮,十足的小豆丁。成年男人的身高,足以帶給他不容小觑的壓迫感。更何況,眼前的男人兇神惡煞,看上去相當邋遢。
裴向陽一只手緊張地揪着褲腿,顫顫巍巍地說,“你、你好,我、我來找賀、賀笙。”
放在平常,賀江直接把人趕出去。
可是他剛剛受了氣,賀笙那個小兔崽子居然敢推他。
賀江讓開一條縫,讓裴向陽進來。
裴向陽看着屋內黑黢黢的,心裏有點害怕,就想走了,“我、我下次再、啊——”
裴向陽發出一陣短促的疾呼,賀江一手揪着他的衣領把他拎進了屋裏。
此時此刻,正在屋裏的賀笙聽見背後沒了動靜。
外頭隐隐傳來敲門聲。
賀笙把耳朵貼着門,聽見裴向陽的聲音傳來。
賀笙的心猛地縮緊,将雜七雜八的東西推倒在地,沖出房間,“你別碰他!”
裴向陽像只小雞似的縮在角落,模樣可憐極了。
賀江看見賀笙出來冷笑一聲,“終于肯出來了,怕什麽,我不就請你同學進來做客嘛。狗雜種和結巴,還挺配。”
賀笙捏緊了拳頭,他分外清楚他走出那個房間會面臨什麽。
果然,下一秒,賀江高大的身軀沖過來,成年男人一腳就把賀笙踹出去兩米,身軀重重砸在牆上。
裴向陽第一次看到家暴現場,人都吓傻了。
賀笙的臉貼在潮濕的地板上,聽着賀江的腳步接近。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角落裴向陽的方向,嘴唇動了動,“別看......”
一只腳踩上他的腦袋,賀江用腳碾着賀笙的臉,“你他媽還敢推老子!”
鞭子一聲聲落下,裴向陽終于從過分的驚懼中醒來,他顧不上害怕,箭步沖上去抱住賀江的手臂,不讓他再打他。
賀江胳膊一擡将人揮開,裴向陽又纏上去,賀江嫌煩,擡腿給了裴向陽一腳。
裴向陽痛的倒地,又爬過來抱住賀江的腿。
在賀江向裴向陽第一腳的時候,賀笙已經被徹底激怒。
他其實已經有了最好的解決賀江的辦法,像這種賭博喝酒惡習一身的男人,怎麽死都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只是時機還沒到,他一直在暗中積蓄力量。可是現在,他的理智已經被全然擊潰。
等到賀笙回過神來的時候,賀江已經倒地不起。他坐在男人身上,正往他胸口捅着刀。
手上的水果刀泛着冰冷的色澤,粘稠的血液幾乎淹沒了刀鋒。
賀笙的手上、臉上、身上全部都是鮮紅腥臭的血。
賀江睜大了眼睛看着他,他的胸膛還在起伏,手腳像一條瀕死的魚一樣掙紮。
他獨自抽搐了一會兒,再也不動了。
四周死寂的詭異。
沒有完全合上的窗簾縫有微弱的光線透進來。
賀笙其實很不想回頭,他從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是一個怪物,他的內心繼續了太多的瘋狂和仇恨。可是他不想讓裴向陽看到。
賀笙靜靜坐在一旁,坐在血泊裏,頭顱微微垂着,像是在等待神明給他最後的審判。
一定會害怕的吧。
一定害怕地再也不敢靠近他了。
一定害怕地後悔認識他了。
他那麽膽小,摔個跤都哭個不停。
心底的陰霾如同野獸一般籠罩了賀笙,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着,微微發着抖。
不知道過了多久,每一秒都像是一個世紀那樣煎熬。
身體的自我防禦機制被開啓,賀笙自我封閉,完全聽不見看不見外面任何的動靜。
突然,一只小小的手搭上了賀笙的肩膀,肢體的觸碰讓賀笙恍然回過神來。
他回頭看向裴向陽,小結巴臉上都是眼淚,看向他的眼睛卻還是那樣天真純粹,沒有一絲一毫害怕和抵觸。
變故來得太快,裴向陽根本反應不過來。好不容易反應過來了,他看着獨自坐在一旁心如死灰的男孩,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他不能害怕,這時候的賀笙比誰都需要他。
他抽噎着,脆生生地喊了聲,“賀笙。”
可能是受到了驚吓,這次的話裏沒有結巴,只是音調微微發着顫。
裴向陽說,“我們逃跑吧。”
賀笙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裴向陽拿起他的手,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手裏的水果刀叮地掉在了地面上。
裴向陽覺得自己的頭腦從來沒有這麽清醒過,他讓賀笙換了衣服,自己在客廳擦掉了刀上的指紋,他的腦袋裏出現了一條清晰的路線。
96年沒有那麽多攝像頭,想要逃走并不困難。
現在的已經六點過半,外面的天也逐漸亮了起來。
裴向陽牽着賀笙的手,在路上飛快地奔跑。
他們跑出好遠好遠的路,從混沌的黑暗之中,向光明的前方奔跑。
風聲呼嘯在耳畔,心髒加速,瘋狂熱烈。裴向陽從沒有想過,他安靜本分了一輩子,居然還會有這樣不可思議的時刻。他覺得他腦子裏應該很亂的,可是牽着賀笙的手在奔跑的時候,除了要保護對方這個念頭,反而什麽都沒有了。
突然之間,裴向陽前進的步伐被一股力道拉住了。
裴向陽回過頭看向賀笙,用眼神詢問他為什麽不跑了。
九歲的男孩神色依舊鎮定冷酷,只是臉色看上去分外的蒼白。
賀笙說,“逃跑了,能去哪裏呢?”
裴向陽怔住了,他的确沒想好到底要去哪兒,他只是本能地不想讓賀笙和命案扯上關系。
裴向陽怔神思考的時候,餘光瞥見身後建築的招牌。
突然反應過來,他們竟然停在了派出所門口。
他看着賀笙的眼神,知道他是故意停在了這裏。賀笙遠比他想的還要清楚明白。
明知道,這樣才是正确的選擇。
可是在賀笙去松開他們牽着的手時,裴向陽一下沒忍住,哭了出來。
走出兩步的賀笙,聽見他哭,又折回來。像是無可奈何一般,重新牽了他的手,一起向派出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