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沒錢
賀笙的事情讓裴向陽難過了好久,當天晚上回家,他翻來覆去睡不着覺。
上輩子他活得雖然并不風光,家裏也常是受到冷落的那一個,可是父母也都盡到了職責,從沒有打罵過他。
所以在看見賀笙那一身傷的時候,裴向陽真的沒法兒想象,過去賀笙都在過着什麽樣的日子。他被別人背後說結巴傻子的時候,表面裝作不在意,心裏卻忍不住難過好半天,賀笙一邊被人議論有個做妓.女的母親,一邊還要遭受非人的打罵。
□□和精神的雙重創傷,這麽小的一個孩子,到底是怎麽忍受過來的。
裴向陽躺在床上,手指緊緊揪着床單,臉埋進枕頭裏,以免自己哭出聲,吵到已經睡着的小裴钰。
沉悶的嗚咽聲裏,外頭響起開門的聲音,是爸爸回來了。
裴向陽更加不敢出聲,試圖将啜泣全部壓回喉嚨,生怕爸爸會進房間看他們。
門外傳來交談聲。
“小钰睡了?”
“早睡下了。今天李老師又給我打電話了,你明天有時間沒?”
“李老師,哪個李老師?”
“向陽的班主任啊。”
“有什麽事?”
“說是要談談向陽留級的事情。”
裴向陽仍舊沉浸在悲傷裏,掐着床單的手指都被攥紅了。
突然,身後的衣服被人抓住了,原本已經睡着的裴钰醒了過來,正迷迷瞪瞪地往裴向陽身邊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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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軟軟糯糯,“哥哥哥哥。”
裴向陽整個人都僵住了,連忙用枕頭擦着臉,生怕被裴钰看到自己在哭。
小裴钰見裴向陽不理他,小手搭在裴向陽的腰上,努力的抱着他,臉頰貼在裴向陽的後背,很快又睡着了。
外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吵了起來。
“我明天還要談客戶,抽不開身。”
“你天天在外面應酬,去一趟學校能花多少時間!你說說,向陽自從上小學以來,你有沒有一次去過他學校!”
“我這麽辛苦奔波是為了什麽!......”
“裴子江你什麽意思,裴向陽雖然是個傻子,那也是你兒子!”
裴向陽用手捂住耳朵,可是争吵聲還是不斷往他耳朵裏鑽。
在裴向陽的記憶裏,父母很好吵架,每次吵架都是因為他這個腦袋燒壞了的傻子。
裴家夫婦正在客廳争吵的時候,房門突然打開,兩夫妻回過頭去,九歲的裴向陽正穿着睡衣站在門口看着他們。
因為哭過的原因裴向陽的眼眶還是紅的,方雅蘭看着這一幕就知道兒子多半是聽見了。
她的心裏也不好受,為了養家他們夫妻倆工作繁忙,唯一有的一點關愛都給了身體不好的小兒子,對這個老二一直缺乏關心和管教。再加上,裴向陽因為他們夫妻倆的疏忽,原本聰明可愛的裴向陽燒成了個傻子。
方雅蘭走過去,“怎麽出來了?”
裴向陽的手指緊緊攥着衣角,他很緊張。因為和大哥與幼弟形成強烈的對比,自知自己給父母丢了臉,所以在上輩子就很少主動和爸媽要什麽東西。哪怕成年後,這種害怕被讨厭的畏懼感和自責感依舊裹挾着他,更別提是談條件了。
可是今晚的情形,讓他更加下定決心,他不能像上輩子一樣留級。繼續做同班同學是他目前能夠接觸賀笙唯一的機會,上輩子,就是因為這次留級,從此以後,他和賀笙的人生就此南轅北轍。
裴向陽鼓足了勇氣,說,“爸、爸爸、媽媽,我、我不、不想留級。”
裴向陽是很少在父母面前說話的,在家的時候比在外面還要來的沉默。裴向陽永遠記得,上輩子一次學校提前放假回家,他無意間聽見父母的交談。
母親躲在房間裏,捂着臉哭泣,說她害怕聽到裴向陽說話,那會讓她反複回想起自己造成的過錯。
面色疲倦的裴子江聽見二兒子結結巴巴的聲音,喝過酒的身軀似乎都震了震。
方雅蘭還是頭一次聽裴向陽第一次表達自己的看法,也壓抑着心底的情緒,問他,“為什麽不想留級?留級的話更能跟上老師的進度,不好嗎?”
裴向陽搖頭,他說,“我、我這次期中、考、考試一定、進、進步,不留級,可、可以嗎?”
這是裴向陽自從那次意外後,第一次開口和她說這麽多的話,方雅蘭的心一下子就酸了。她微微扭過頭,和裴子江對視一眼,同時也不想讓裴向陽看見她眼底的失态。
裴子江看着他們母子,走近裴向陽,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随即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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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向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成功說服父母,但是第二天,方雅蘭抽空和裴向陽去了學校。方雅蘭和李老師到底談的怎麽樣他也不清楚。但是好歹是重生一回的,即便一直以來他的成績都不算好,但是做小學的試卷肯定是沒有什麽問題的。他不擔心期中考試的事情,他現在更擔心的,是還在醫院的賀笙。
為了以防萬一,裴向陽替賀笙向老師請了假。可是老師對賀笙缺席并沒有多驚訝,賀笙這樣三天兩頭的不來學校已經是家常便飯。
裴向陽一放學就去了醫院,他把這些年存的壓歲錢都拿了出來,錢很少,只夠給賀笙買一把香蕉。
他帶着香蕉去病房的時候,看見病房的床已經空了,吊瓶什麽都已經被收走。
裴向陽問過護士,才知道賀笙已經走了。
他追出醫院,最後在從醫院回賀笙家的路上找到了一瘸一拐神色憔悴的男孩。
“賀、賀笙!”裴向陽喊他,賀笙視若無睹,繼續向前走,他拖着一條受傷的腿,一瘸一拐,走得十分吃力。
傷的這麽重,怎麽能出院呢!
裴向陽快步向前攔在賀笙跟前,賀笙這才擡起眼皮冷冷看向他,他的目光掃過裴向陽背後的書包,以及拎在手裏的香蕉。
“你、你......”因為結巴,裴向陽只顧得上說一個你。
賀笙已經冷冷打斷了他,“我沒錢。”
裴向陽愣了一下,他這是什麽意思?對上賀笙陌生又冷酷的目光,裴向陽突然明白,賀笙說的是他自作多情,他沒錢還給他。
裴向陽這會兒也顧不上對賀笙的畏懼,大膽上手,想讓賀笙回醫院接受治療。
他雖然沒來得及說話,但是賀笙已經充分了解了他的意思,男孩一動不動,依舊是冷冽到幾乎殘酷的平靜口吻,他說,“你有錢嗎?”
裴向陽頓住了。
是的,賀笙沒有錢,他也沒有錢。昨天的住院費和醫院費都是陳望水墊的。因為家裏經濟拮據,這些年他的壓歲錢一直都被媽媽收起來補貼家用了,剩下留在他手裏的,加起來都不夠五塊,全都給賀笙買了一把手裏的香蕉。
小說裏的主角,回到過去,總能憑借對未來信息的掌握,用各種辦法使得自己發家致富。可是裴向陽不能,他信息封閉,很少關注外界的事情,除了一些國家大事,他的信息獲知量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差別。
裴向陽覺得自己真沒用,上輩子沒用,重來一輩子也還是這麽沒用。
雖然後來他初中走狗屎運中了一次彩票,裴子江也因為那筆錢,生意蒸蒸日上,還在帝都買了房,但是那也是幾年後的事情了。
而現在,他連賀笙住院看病的錢都拿不出來。
裴向陽一下被這個事實擊潰,去拉賀笙的手也随之垂落下來。
賀笙見狀,臉上并沒有多餘的表情,他見識過太多人心血來潮的同情與憐憫。而眼下,就連這麽個結巴的傻子都敢這麽明目張膽地可憐他。
回家的路上,賀笙在前面走,裴向陽在後面跟。
因為腿腳不便,賀笙走得很慢。
夏季炎熱,賀笙又換回了被護士扔進垃圾桶裏的長衣長褲。他早就明白,世界上沒有什麽永恒不變的情感,大多數的情緒,都是心血來潮與自我感動。在他充分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刻,他便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與幫助。
一次次的希望,最後只能是更加無窮的絕望罷了。
賀笙一路走走停停,昨天賀江一悶棍打在了他的左腿上,小腿骨折,再加上背後的鞭傷,疼的他一陣一陣抽痛。背後是出汗的重災區,帶着鹽分的汗珠,滾過傷口,引起一陣又一陣的刺痛。
可是這麽長久以來,他都忍下來了,這又算得了什麽呢。
裴向陽在後面看着年幼又倔強的男孩,恍然回想起上輩子風光意氣的賀笙。男孩如今狼狽地樣子與未來天差地別,可是倔強要強的模樣已經十分相似了。
裴向陽猛地反應過來,依照上輩子賀笙的性格,他并不會希望有人看見他這樣狼狽的一面。
裴向陽背着書包,飛快跑到賀笙身邊,把香蕉快速放到賀笙手裏,随後頭也不回地向前跑開了。
小結巴一下子就跑沒了身影,賀笙拎着手裏突然被塞進來的香蕉,神色依舊冷冽。他把香蕉懸在垃圾桶上方,沉頓了幾秒的功夫,突然感覺背後有人在看着他。
賀笙回過頭,看見一個半大的小孩正仰着臉眼巴巴地看着他,準确而言,是看着賀笙手裏拿着的香蕉。
賀笙抿了抿唇,最後把香蕉放在了地上,一瘸一拐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