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別和他計較
001.
一行人回到京城的時候, 已經是暖春三月。
溫暖的春陽籠罩着整個京城,把整個京城都烤得暖洋洋的。
鬼面将軍要回來的事情早已經在四處傳開,他們一進入京城的範圍,便有不少的人上來迎接,聲勢浩大,讓坐在馬車當中的許君不由得多看了好幾眼。
回到京城,大隊伍先去了宮中,去了鬼面将軍固定的那個別院。
許君是随着鬼面将軍一起回來的,自然沒有先讓人送他去尚書府邸的禮數,所以他也是跟着大部隊先進了一趟宮中, 等鬼面将軍這邊安排好後, 這才提出要回去。
許君要回去這早已經說好,拒絕其他人的護送, 鬼面将軍牽着馬跟在許君還有許銘的身後, 護送這兩人回去。
路上, 才回到京城的許君很是興奮, 一邊走着一邊點評着四周的風景, 說着這裏變化了那裏不一樣了。
許銘跟在一旁,也有許多話要說。
牽馬送許君回家的鬼面将軍走在最後,靜靜的聽着。
很快,尚書府便到了。
許君許銘到了門口,許家的人立刻便出來迎接, 幫着把馬背上的行李全部都卸了下來, 然後擡進了屋內。
東西放好, 許君回頭看向鬼面将軍正準備說點什麽,旁邊的許銘便插了過來,“娘親肯定想你了,你快去看看吧!”
一聽許銘這話,許君立刻回頭沖鬼面将軍揮了揮手,然後趕緊跑進屋內去找他娘親。
許君被許銘騙回去,許銘回頭看向在門外轉悠着的鬼面将軍,做了個鬼臉,龇牙咧嘴。
鬼面将軍又在門外等了一會兒後,這才牽着馬往回走。
Advertisement
走了好長一段路他才發現他的馬背上還馱着個東西,那是一個籃子,籃子裏面裝着兩只兔子,他把許君的兔子馱回去了。
看到那兩只兔子,鬼面下的臉上流露出幾分落寞的神色。
早在回來之前,他就知道許君回來之後必定要和家人多相處些時間,畢竟機會難得,只是真的被冷落到一旁時他還是有些難受。
牽着馬回了宮裏,鬼面将軍才剛剛把從馬背上卸下來的兔子放到了院子裏,讓它們在院子裏跑動,門外就傳來喧聲,晉祁來了。
晉祁找來,揮退了其他的侍衛後,與他在庭院裏坐下。
“那邊如何?”晉祁看着身旁的人看着這暖春的陽光,心情大好。
“邊關的事情,軍隊都已經向上彙報。”
“朕問的不是邊關的情況,朕問的是你。”邊關情況他早已經得知,他想知道的是身旁這人是否習慣。
“嗯。”
“嗯?嗯是什麽?”晉祁有些無語,但也已經習慣和這人這樣交流。
晉祁見身旁的人不欲多說,他也沒有再繼續追問,又與旁邊的人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後,他才提起之前過年時的事情。
“……你是沒有看到他那花孔雀的模樣,那模樣簡直像是恨不得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兒子給他送了禮物。”
晉祁雖然不想在鬼面将軍面前提起許君,卻有些忍不住,他身旁的人沒回來時他還沒覺得,這人回來之後他立刻就又想起了那件事,心也随之變得酸溜溜的。
這麽多年來,他還從來沒收到過身旁這人任何禮物。
話說完,晉祁便有些緊張的豎着耳朵,等着身旁的人回答。
他覺得他這話說得已經有些明白,然他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能等來旁邊的人的回答。
晉祁回過頭去看向身旁的人,這一看之下,才發現鬼面将軍竟望着院子當中吃草的那兩只兔子在發呆。
那兩只兔子他自打進這院子就發現了,他身旁的人不像是會養這些的人,所以那兔子是哪裏來的,他用腳趾頭都想到了。
“你就那麽喜歡他?”晉祁話出口,才發現自己問了什麽。
他知道許君和這人之間的關系不尋常,但從未與這人正面聊過。他也一直不怎麽願意和這人聊這事,因為他并不贊同這件事。
“嗯。”鬼面将軍并未隐瞞。
與晉祁,他沒想隐瞞。
晉祁聽着那爽快的毫不遲疑的回答,一時之間有些氣惱,“這件事情我不同意。”
如果許君是個女人,那這件事情他必然不會反對,有着許瀾那份關系說不定他還會有意促成,但偏偏許君是個男人,和他身旁的人一樣是個男人。
“我不需要你同意。”鬼面将軍低沉的聲音傳來,不見怒氣也不見其它情緒,仿佛只是在陳述今天天氣真好。
“你——”晉祁拍案而起。
鬼面下的人擡眸看了他一眼,又回頭看向蹲在一旁吃草的兩只兔子。
晉祁有些氣卻又有些無奈,他又坐了下去想了想後才道:“你有沒有想過,若這件事情被別人知道了,人家會怎麽說?”
男人與男人在他們大榆并不是什麽好事,甚至忌諱莫深。
鬼面将軍走神,他不在乎別人怎麽說,可許君呢?
晉祁不想再和旁邊的人争吵,這人難得回來他也不想讓兩人的關系鬧僵,“你好好休息。”
話說完,晉祁便大步流星的離開。
對許君,他其實說不上多讨厭,只是這人受的苦已經夠多了,小時的那些經歷再加上這十幾年的邊關生涯,他自己或許已經習慣這種生活不覺得有什麽,可晉祁不覺得。
如果可以,晉祁也希望這人能過上一段正常人的生活。
晉祁大步流星離開,出院門時,大手一揮,讓旁邊的那些人做好準備,在過兩日宴席便要舉行。
坐在院子當中,望着兩只兔子發呆的鬼面将軍聽到宴席兩字,驀然想起學着要給許君做飯的事情。
鬼面将軍起了身出了院門,讓旁邊的人注意不要讓院子裏的兔子跑了出來,他自己則是與和晉祁相反的方向走去。
皇宮很大,鬼面将軍不算熟悉,不過比起外人來,他多少還是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
花了些時間後,他繞到了禦膳房。
禦膳房的人從未想到他們這裏竟會迎來鬼面将軍這樣的人物,一群人連忙停下手上的動作行禮,鬼面将軍沒理會衆人,與旁邊的人要了個小竈之後忙碌起來。
禦膳房這邊單獨隔出去的小竈不少,雖然各大院子都有小竈,可大廚房這邊總歸方便些東西也齊全,所以很多時候各個小院的主子都會到這邊來要個小竈。
鬼面将軍要了個小竈後,挽起了袖子,按照記憶當中的辦法和起了面團。
他雖然在營地的時候看不少人做過飯,但還從來沒有親自上手過。
鬼面将軍不笨,在學習新的事物上亦是如此,雖然從未上手,但他按照記憶當中的步驟還是很快便捏出了一根長長的面團。
拿了刀,簡單地切成一小塊後,他生了火,把東西放到鍋裏蒸。
再次燒火,他謹記之前許君告訴他的,沒有放太多柴火進去,果不其然這一次火順利的燒了起來。
約莫半個時辰後,鍋蓋被揭開,白煙散去,鬼面将軍望着那蒸籠裏頭一個個米黃色的面團,皺起眉頭。
原本一個個應該是漂亮的饅頭形狀的面團,變得歪七扭八,雖然如同預料中的變大了許多,不過并不好看。
待到熱氣上去,他拿了一個嘗了嘗,東西一入口他眉頭便越發深皺。除去外貌上變得扭曲,這饅頭入口之後也格外的硬,并不像營中那些大廚做出來的饅頭般舒軟蓬松。
鬼面将軍又嘗了一個,均不好吃。
對于自己的失敗鬼面将軍有些不解,他所有的步驟與分量都是完全按照記憶當中執行的,并沒有任何的差漏,可為何東西味道卻差了那麽多?
鬼面将軍一邊琢磨失敗的原因,一邊望着面前的饅頭發呆。
片刻之後,在營中養成絕不浪費習慣的他叫來了外面的人,把足足一大盆子的饅頭放到了那廚師手裏,“把這些拿給晉祁。”
這東西用的材料都是能吃的,混在一起即使沒做好,應該也能吃,不會毒死人的吧?
話說完,鬼面将軍又回了房間重新拿了面粉出來,準備再試一次。
那被叫過去的廚子看着面前的饅頭,欲哭無淚,這東西明顯不像是能夠呈放到皇上面前的食物,可是鬼面将軍也不是他惹得起的……
掙紮猶豫片刻,那廚子還是按照鬼面将軍的吩咐,捧着那一盤的饅頭去了禦書房。
禦書房內。
聽到太監總管口中的話語,晉祁驚訝的停下筆,“你說什麽?”
“禦膳房那邊的人來說将軍親自做了饅頭,讓人呈給皇上。”太監總管也是一臉的詫異,饅頭?鬼面将軍?
“還愣着幹什麽,還不趕快呈上來?”晉祁扔了手中的筆。
他簡直不敢相信,他前腳才走後腳居然就收到了禮物!雖然禮物是饅頭讓他有些不解,但是‘鬼面将軍親自做了’這幾個字卻讓他興奮不已。
就算他許瀾也不過是得了個破衣服,還是別人做的。
可他不一樣,他這禮物可是他弟鬼面将軍親手做的!
那廚子膽戰心驚的把東西呈了上來,晉祁望着面前賣相并不好看的饅頭,眼裏都是感動。
“賞!”
晉祁大手一揮,揮退那廚子,立刻抱着盆子坐到了桌前。
看着面前還冒着熱氣的饅頭,晉祁感動到欲要哭。
這饅頭的賣相不好他自然看出來了,可這又有什麽關系?那人一看就像是從未下廚過的,為了他特意下廚,這已經足夠了!
晉祁緊張地拿了一個咬了一口,入口的饅頭又硬又澀,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心情。
吃着口中又硬又澀的饅頭,他反而還頗為感觸,不虧他對鬼面将軍這麽好這麽多年。
“傳許瀾。”
“是。”
002.
被傳喚過來的許瀾看着手裏頭的半個饅頭,一臉的不解,“皇上,這是?”
“饅頭啊!”晉祁一臉幸福。
“……”許瀾研究了一下手中的饅頭,這饅頭原本晉祁是給他一個的,可看了看後又不舍得地掰了半個回去。
“快嘗嘗看!”
許瀾狐疑地掰了一塊,喂進嘴裏。
“如何如何?”
“恕臣無禮,若是皇上想要吃饅頭,可以讓禦膳房的人做。”
“你敢說不好吃朕扣你月饷。”
“……好吃。”
“是吧!”晉祁得意,“你知道這是哪裏來的嗎?”
“不知。”
“這是他親自下廚給朕做的。”
許瀾一臉不解。
“怎麽樣?不比你兒子差吧?”晉祁忍不住和許瀾比較,許瀾也不過就是他兒子給他弄了幾塊毛皮,他這可是他弟弟親手做的!
那份心意誰輕誰重,一目了然!
晉祁想想之前許瀾穿着那一身毛得意洋洋的模樣,忍不住拿着手中的饅頭來了個詠嘆調,“這份心意,沒得說。”
莫名其妙被傳喚來的許瀾這會兒總算明白過來,他看了看手裏頭的饅頭,又看了看沾沾自喜得不行的皇上,嘴上雖然不說心裏卻有些吃醋。
許瀾從禦書房出來時,屋裏完全忘記還有一堆折子要批的晉祁,已經琢磨着要不要把饅頭給存起來留個紀念。
離開禦書房,許瀾正琢磨着是否要曠工半天回家去見許君、許銘,才走出沒多遠,他就看到了一個着黑衣戴面具的人站在路口。
“将軍。”許瀾有些驚訝,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才回來沒多久的鬼面将軍。
鬼面将軍點點頭,依舊站在原地。
許瀾與他簡單聊了一兩句邊關還有勝仗的事,便于鬼面将軍告辭,準備回府。
許瀾走了兩步,發現鬼面将軍依舊看着他。
“将軍還有事?”
“沒有。”
許瀾莫名奇妙,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一回頭,果不其然鬼面将軍依舊望着他。
“将軍?”
鬼面将軍不語,只巴巴地看着,他想去找許君,可是許君沒請他去府上做客,他也不能像之前一樣直接住進他家裏。
許瀾又走了兩步,見鬼面将軍依舊看着自己,他倒了回來。
聰明如他,多少猜到了些。他與鬼面将軍接觸不多,能讓這人特意站在這裏等他還欲言又止,定然只有許君這一個原因。
“小子許君之前在邊關受将軍照顧,若将軍有空,還請将軍過府一敘,到時……”
“好!”鬼面将軍立刻答應。
出言邀請的許瀾啞然。
許瀾想了想,算出自己哪天有空,道:“既然如此,那過兩天慶功宴之前,我派人來請将軍。”
這一次慶功宴并不如之前的那麽趕時間,晉祁也有意讓鬼面将軍在京中多呆些時日,所以安排的慶功宴的時間稍晚。
“好。”鬼面将軍心情大好。
許瀾站在原地看着心情大好的離開的人,沉思片刻,搖搖頭,轉身離開。
鬼面将軍心情大好,回去之後立刻一頭紮進禦膳房,又學着做了幾次饅頭,多做了幾次他倒是勉強掌握了些技巧,不過味道依舊不算好。
鬼面将軍心情很好,晉祁那邊卻并非如此,一開始收到饅頭時他确實是心情很好,然而一個下午收到了幾蒸籠的饅頭後,晉祁有些噎着了。
特別是在林緒來時,看到那一禦書房的饅頭,面不改色的留下一句‘皇上加油’後,更是噎得慌。
鬼面将軍這邊忙着蒸饅頭,許君那邊倒是挺逍遙自在。
自從回家之後,許君立刻就過回了自己小少爺的生活,穿着他娘親早早就為他準備好的新衣服,吃着香甜軟糯的小零嘴,小日子美得不能再美。
特別是晚上,許瀾也從宮中回來後,一家人更是帶着許君也去了許君最喜歡的酒樓,下了館子。
那滿滿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還有那好吃得不行的紅燒蹄膀,這一切都讓許君笑容不斷,更讓他是吃得肚子圓滾滾的。
夜裏,吃完了飯,一家人并沒有坐轎子回去,而是一起從街道上慢慢的往回走。
三月微有些涼的夜風,在繁華的京城街道中淌過時變得不那麽冰冷,反而帶了幾分溫馨。
許家難得一家四口團聚,幾人都有說不完的話似的,你一句我一句的。特別是許君叽叽喳喳個沒完,一會兒爹爹一會兒娘親,一會兒又抓着許銘。
這樣的氣氛太溫馨,這樣的團聚太難得,衆人又特意去了一趟護城河那邊散了一會兒步,這才折返回家。
回了家,許君坐在椅子上摸了摸自己好像已經不那麽飽了的肚子,又纏着三人要東西吃。
他這次回來,最想做的事情便是要吃個夠。
面對許君這饞嘴的模樣,他娘親無奈,親自下了廚給四人一人煮了一碗湯圓,讓幾人吃下,這才趕了兩個小的去睡覺。
把許君和許銘趕去睡覺後,陪着兩人玩了一天已有些累了的許夫人活動活動肩膀,看向旁邊的許瀾。
“想什麽呢?”
“沒什麽。”許瀾上前,捏了捏他夫人的肩膀。
“說吧,我還能不知道你。”許夫人手搭在了肩膀上的人手上,“你這人心裏有事時,就是這樣。”
說着,許夫人用手指按着自己的眉尾往下扯,做了個鬼臉。
許瀾見狀走上去把人擁入懷中,不讓懷裏的人在笑他。
“我請了鬼面将軍後天來我們府上做客。”
“這是好事啊!”
許瀾又不語,這是好事嗎?
“莫要一天想那麽多,你不常說兒孫自有兒孫福?”許夫人輕笑。
“可他們畢竟都是男人……”
“有你這個當爹的尚書,還有那人,你還怕他們受欺負?”
聽許夫人提起晉祁,許瀾有些驚訝,然只一瞬間,這人素來如此,他似乎什麽事情都瞞不過她。
“如今是這樣,可若是我們百年之後呢?”許瀾苦笑。
許君是他兒子,他兒子的性格他清楚,許君做的決定沒有人能夠改變。
他知道無法改變許君的決定,可還是有些無法接受這事。他最難以接受的倒不是鬼面将軍,而是他知道這個世界待他們不會友善。
他還在,他能護着自然好,可他總有護不住的那天,那時候又該如何是好?
他捧在手心裏疼着護着的孩子,要拿去給別人戳着背脊罵,他如何舍得?
大榆民風不算開放,這一點是他無能為力的,他改變不了別人地看法。
一聲輕輕的長嘆自許瀾口中吐出,說不出的愁苦。
當初設下那逆天的奪宮計劃圈套時他尚且未曾如此,如今卻是愁上眉頭,只因為那時候一切的事物都是他可以掌控可以改變的,如今這些,他卻無能為力。
他不想看着自己孩子受那些委屈,卻不得不看着他往前走去。
許夫人沒有再說話,她回手環住面前的人,輕輕撫摸着許瀾微有些彎曲的背,一下一下。
世人贊頌母愛的詩詞無數,贊揚父愛的卻着實不多,卻不知有些事情是不分父母,只因為那是他自己的孩子。
自己的骨肉,又哪有不擔心的?
003.
滿朝文武百官乃至整個宮中,都在籌劃着準備着接下去的慶功宴。
為了兌現之前宴請鬼面将軍的承諾,許瀾不得不更加忙碌,這才在約定的那天下午抽出空來。
晌午剛過,還尚在宮中的許瀾便找了人讓人去請鬼面将軍過來,自己也準備交代完手上的事情後便回去。
這會兒晌午已過,他要宴請鬼面将軍自然是準備在晚上宴請,提前通知是禮數,也好讓鬼面将軍做好準備。
然讓許瀾沒有想到的事鬼面将軍來得很快,他似乎是早有準備,許瀾的人才派過去他便立刻出發了。許瀾再得到消息時,鬼面将軍已經去了許府。
進了許府,鬼面将軍立刻張望起來,試圖尋找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但他望了一圈也沒看到許君的人。
找了一圈不見人,鬼面将軍叫住了旁邊的下人,詢問許君的去處。
得到的答案卻讓鬼面将軍愣住,許君并不在許府,他和許銘兩人一起安排了宴請林緒,估計今天要到晚上才會回來。
鬼面将軍來便是沖着許君來,如今得知許君不在,心中難免失望。
他早就知道許君要宴請林緒,只是沒想到正好就是今天,更加沒想到許君竟然真的沒有知會他一聲。
他是不喜歡這些外交應酬,可若是有許君在,他并不介意陪他走上一趟。
咽下心中的苦澀,鬼面将軍拎着手中帶來的東西,去了許君的小院。
許瀾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快就到,這會兒還在回來的路上。
許君的院子不大,可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尚書府也不大,鬼面将軍對這并沒有什麽太多的印象,反正比起宮裏許君住的院子要小得多。
不過許君的院子雖然不大,卻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小小的涼亭旁邊是一棵老樹,老樹上還挂着個秋千,秋千的旁邊便是一個花圃,種着些不知是什麽的東西,不像是花。
花圃的對面是一座不算高的假山,上面有攀爬過的痕跡,下面墊着一層厚厚的草,看樣子許君小時候也挺頑皮。
鬼面将軍進了涼亭,在涼亭中坐下。
他望着面前不大的院子,有些失神。
整個院子并不出衆,但卻透露着一股溫馨。
秋千上墊着的軟軟的厚厚的墊子,涼亭裏看就知道才新加上的坐墊,假山下墊着的厚厚的草,這些無一不說明了這個家對許君的照顧。
或許是因為從未有過這些,所以比旁人更加容易發現,鬼面将軍打量着這院子,很快便又找到了些其它讓人暖心的小東西。
涼亭的邊角挂着一個竹子做的風鈴,手工藝并不好,已經有些年代,看樣子應該是許瀾自己做的。
那風鈴挂在那裏,很是不起眼,但風一吹就叮叮咚咚的響了起來。
鬼面将軍靜靜坐着,等着。
許瀾急沖沖回來,得知鬼面将軍在許君的小院,他鼓足了勇氣找來準備和鬼面将軍把事情說清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名震大榆的鬼面将軍,仰着頭望着涼亭邊角挂着的風鈴,似乎在等它響,等風來。
許瀾心情複雜,他知道鬼面将軍等的不是風也不是風鈴聲,而是許君。
他不是故意趁着許君不在請客,只是沒有說明。許君要在今天宴請林緒,在許君回來那一天就已經定好了,而他也就今天有空,因為明天就是慶功宴。
許瀾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終是沒能進去。
他早之前打好的腹稿,那些傷人的話他現在全都說不出口,他本就不是那種能狠下心來做壞人的人。
許瀾讓旁邊的人不用打擾,自己也回了房。
許瀾屋內,正忙着的許夫人看着突然就跑回來趴在自己膝蓋上悶不吭聲的許瀾,眨巴眨巴眼睛,順毛摸。
“誰又惹你了?”許夫人好笑,許瀾這樣受了委屈回來撒嬌的情況,已經有幾年沒發生。
早些年的時候許瀾在宮裏官兒不算大,受了委屈就會這樣。如今外界雖然猜測他在朝中地位不保,可許夫人卻知道他已經幾年沒有如此。
許瀾不語,趴在自己夫人腿上生悶氣。
“你不說,我怎麽知道?”
許瀾氣鼓鼓的,他想說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想了半天,許瀾悶聲悶氣的吐出一句話,“今天晚上的菜裏我要下毒!毒死他!”
許夫人一顆玲珑心,幾乎立刻就猜到了背後的緣由。她輕聲笑了起來,樂不可支。
“好,你毒死他,不過許君若是不理你不認你這爹爹了,到時候你可不要讓我去說情。”
原本氣勢洶洶氣鼓鼓的許瀾瞬間焉了,他委屈巴巴的趴着,氣得不行。
銀鈴般地笑聲在屋內傳開,許夫人越發的止不住笑意。
院子當中,鬼面将軍靜靜地坐在院子當中安靜的等待着,直等到天黑。
恍惚間發現天色已經暗下來時,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在這院子當中坐了許久。
發現時間已晚,鬼面将軍朝着門口的位置望了一眼,見那邊空空蕩蕩,并沒有人影,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放在桌上的東西。
那東西他為了保溫裹了厚厚一層棉布,可這一下午的時間過去,又是這樣并不算暖和的三月天,裏面的東西不用想他也知道,定然早就已經變得冰冷。
又過了不知多久,就在他的肚子都開始叫了起來時,已經亮起燈的尚書府才總算熱鬧起來。
外面不斷有人說話,聲音有些遠鬼面将軍有些聽不清,但看那樣子,似乎是什麽人回來了。
聽着那聲音,鬼面将軍一顆心開始怦怦直跳起來。
果不其然,沒多久之後,許君一蹦一跳的進了院子。
見到許君回來鬼面将軍站了起來,他一動才發現自己的腳都已經坐麻了,兩只腳麻得沒有了知覺,讓他連跨前一步都做不到。
鬼面将軍突然站了起來,進了院子的許君眼角瞥見有東西動了一下,吓了一跳,回過頭去看了半晌才,總算從夜幕中認出了鬼面将軍。
“将軍,你怎麽會在這裏?”說話間,許君向着涼亭那邊而去,他回來時也沒人告訴他鬼面将軍在這裏。
靠近之後看到鬼面将軍,許君越發的疑惑,“你吃飯了嗎?你在這裏等了多久了?”
聽到吃飯兩字,鬼面将軍的肚子配合的咕嚕的叫了一聲。
許君聽到那聲音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爹爹他們正在吃飯,你要不要過去一起吃點?”
聽到許君的話,鬼面将軍一愣,随即明白過來。
許瀾特意請他來這裏做客,當然不可能關鍵時刻遺忘了他這個客人,所以那就是故意的。
許瀾為何會如此,鬼面将軍也不是真的想不到,許銘之前的态度就已經說明了很多事情。
“不用了。”鬼面将軍搖頭。
鬼面将軍并沒有露出不喜,想了想,他只道:“我剛剛才來,吃過了,就是來這裏看看你。”
“吃過了?”許君上前去,彎了腰要聽鬼面将軍的肚子叫。
鬼面将軍見狀拉了人把人拉了起來,他眼中的落寞掩飾得很好。他能見到許君,就已經格外的滿足。
“桌上的是什麽?”許君早已經注意到旁邊有個大盒子。
鬼面将軍聽許君突然提起那東西,瞬間緊張起來,連忙伸手拿着,不給看,“沒什麽。”
“沒什麽?”
許君似乎并不上心,然而鬼面将軍才松了口氣,許君已經繞到了他的身旁一把抱住了那盒子,作勢要搶。
鬼面将軍要攔,可是他兩只腳還發着麻,動作根本沒有許君利索,不過一個來回東西就被許君搶走。
“還給我。”
許君搶了東西,往旁邊跑了,他跑到桌子的對面後把東西放下,打開。
鬼面将軍要搶,發麻的兩只腳卻根本不聽使喚。
等他挪到許君身旁時,許君已經把東西打開,露出了裏面的東西。
那是一個個的拳頭大小的白白的面團,看着有點像饅頭可又不怎麽像,因為饅頭是光光滑滑的,這東西好像還有棱角。
涼亭這邊沒有點燈,夜色又有些暗,許君趴下去張望了好一會兒,都沒能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這是什麽?”
鬼面将軍原本還準備搶,這會兒見東西已經藏不住,被許君搶過去仔細的打量完了,他藏東西的想法也就淡了幾分。
“兔子。”
“什麽?”許君有一會兒沒反應過來。
“兔子。”
兔子?許君驚訝。
許君又低頭去看面前的那些面團,雖然兩樣東西都是白的,可放在這裏的面團真的看不出什麽兔子的痕跡。
見許君如此,鬼面下的人驀的臉上一陣發紅,“剛剛做好的時候是兔子。”
“嗯?”許君用手指戳了戳那些面團,面團早就已經變得又冷又硬。
“蒸出來之後就……”
事實上,這已經是他選出來的一部分較好的了。那些完全看不出形狀的更加難看的,他全部都讓人送給了晉祁。
“你做的?”許君驚訝,鬼面将軍不會做飯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好歹他們也算是相處了一年多的時間。
“已經涼了……別吃了。”鬼面将軍話未說完,就見許君已經拿了一個起來似乎準備嘗一嘗。
許君沒理他,拿了一個到稍亮堂些的地方看了看,就往嘴巴裏喂。
鬼面将軍想要再阻止,已經來不及。
看到許君把東西吃到嘴裏後他一顆心高高的懸了起來,他知道他的手藝不好,但這已經是他練習了兩三天後最好的傑作。
鬼面将軍一顆心高高懸起,許君卻在東西進了嘴裏之後慢慢皺起眉頭,“不好吃……”
并沒有發好的面團蒸出來的東西有些硬,再加上鬼面将軍似乎并沒有在裏面放糖,讓這又冷又硬的饅頭吃起來更加難吃了。
聽到這話,鬼面将軍心中莫名的失望,也難免有幾分尴尬。
他原本就知道自己的手藝不好,卻還是如此獻醜,這是他自己作怪,也不能怪許君。
鬼面将軍面色慘白的把東西收了起來裝好又用布裹好,他正準備把東西提着好帶走,許君卻已經湊了上來,“将軍,這是你專門給我做的嗎?”
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那張臉,鬼面将軍心跳猛然加速。
“既然是給我做的,那就是我的了。”許君把鬼面将軍手下的盒子撥到了自己面前。
鬼面将軍想要去搶,卻被許君一把抓住了手。
“既然是給我做的,哪裏還有要回去的理由?”
“沒做好,我以後做好了再給你。”鬼面将軍借着垂眸,掩藏眼中的苦澀。
許君突然上前,在他面具上落下一吻。
“我……”
又是一吻。
“你……”
再一吻。
鬼面将軍僵站原地,不動彈。
“謝謝。”
“嗯。”
“我爹爹請你來的?”許君擡起手指,用手指輕輕勾畫着鬼面将軍面具的弧度。
就如同他爹爹、他娘親、他哥哥清楚他的性格一樣,許君也很清楚其餘三人的性格,鬼面将軍在這裏明顯不是他自己說的那樣剛剛到。
再加上剛剛回來時,他看到的桌上格外豐盛的那一桌飯菜,許君幾乎立刻就明白這大概是他爹在為難這人。
“不是,我剛剛才……”
“不是我們家的人請的你,難道你翻牆?”許君毫不留情的揭破鬼面将軍的謊言。
鬼面将軍不語,許君拉了身旁的人提上桌上放着的東西,便把人往大院那邊帶,“先去吃飯,再不去他們就要吃完了。”
離開許君的小院,兩人走在挂滿了燈籠的走廊。
“你別和我爹爹計較,他只是心裏有些不高興……”
許君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其實他早就料到他家裏人估計不會那麽容易接受鬼面将軍,就算除去晉祁那一層關系,鬼面将軍也是個男人。
正是因為知道那三人的擔心和不安,所以這次回來他才一直纏着三人,想要多陪陪三人。
兩邊都是他在意的人,非要讓他分出個高下,他做不來。
想了想,許君笑了起來,滿臉的狡猾。
許君把手裏頭的東西遞到了鬼面将軍手裏,然後湊到了鬼面将軍耳旁一陣嘀咕。
“這樣不好吧?”
“為什麽不好?他害你餓肚子,你就不生氣?”
其實真的不生氣,甚至對有家人護着這事還有一點羨慕的鬼面将軍,看着面前慫恿着他去整他老子的許君,莫名一陣背脊發涼,許君的性子其實已經惡劣成這樣?
看着興致高昂的許君,鬼面将軍莫名的有了一種上了賊船的感覺,不知道他現在下船還來不來得及?
飯廳,許君拉了人徑直坐下。
許瀾幽幽的目光望了過來,看到兩人緊牽着的手,扒飯的力道大了些。
“爹爹,将軍給你帶了禮物。”說話間,許君把手裏頭的盒子遞了過去,然後讓旁邊的人幫忙打開。
“這是什麽?”
“饅頭。”
“……”許瀾認識這東西。
他怎麽會不認識,據說皇上已經連着吃了三天的這東西,頓頓吃,甜點吃,夜宵吃,現在吃得都快哭了。
“爹爹,這可是将軍特意親手做給你的,你一定要吃完,不然那就太對不起将軍的心意了!”許君一臉無辜。
大兔子心虛地耷拉着耳朵,吃完?
小兔子抖抖耳朵,吃完。
大兔子焉了吧唧。
小兔子眨巴眨巴大眼睛。
看着這笑成一個模樣的兩人,鬼面将軍背脊一陣發寒,他默默琢磨着知難而退的可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