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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2)

上放着碗炒肝和一大包月盛齋的醬羊肉,還有多半瓶燒酒。

“蛤蟆李”嘿嘿一笑:“怎麽着三位,一起喝點兒?”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走了半天,肚子裏正自發空,心中稱奇:“呦,這老頭還真懂點規矩……”當即落了座,捏着肉就往嘴裏放,只有高思揚進了這棟樓之後,覺得全身都不自在,更沒有心情在這吃東西,可既然來了,一時也走不了,不得不跟着坐下。

“蛤蟆李”自顧自喝了幾口酒,卻閉目養神不再說話,神态顯得十分冷漠。

司馬灰只得起個話頭,說道:“久聞掌盤高名,乃是頭等的人物,本領好,輕財重義,交際最廣,眼皮最寬,這地面上到處都能活動得開,正是千人走路,一人打頭……”

“蛤蟆李”聽到這突然裂開大嘴幹笑了幾聲,說道:“什麽掌盤不掌盤,無非是天下事天下人辦,咱們閑言少敘,湖海朋友來訪我,如要有藝論家門。”

司馬灰明白對方這話的意思,大致是說你別跟我套近乎,既然說着江湖海底眼,那就先論論家門出身,到底是憑哪路手藝吃飯的?

這幾句話較為淺顯,羅大舌頭也能聽懂,要說手藝可不是正有他誇口的地方,立刻就想賣弄一番見識。

司馬灰知道不能這麽說,他是綠林舊姓出生,擅長蠍子倒爬城的絕技,同時是金點真傳,也看過憋寶的古籍,還有從軍作戰的經歷,這世上什麽沒見識過?量這“蛤蟆李”本事再大,又值得什麽?可強中自有強中手,要拿本事壓人,逮誰得罪誰,那天底下處處都是對頭,更何況現在有求于人,所以不能誇口逞強,只把這些事一帶而過,說想托付“蛤蟆李”找個門路,讓自己這三個人換個身份混口飯吃。

“蛤蟆李”點了點頭:“既然話說得明白,規矩想必也都懂了?”

司馬灰有所準備,說道:“那是自然,可不敢空着手登門叨擾。”說完對羅大舌頭使了個眼色。

羅大舌頭常跟司馬灰做這種勾當,立刻心領神會,忙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紙盒,按編排好的詞說道:“不瞞您說,我們兄弟哪兒都好,就是生來敗家,不懂度日艱難,向來是管生不管熟,管燈不管油,賺一個花倆,這囊中難免羞澀,今天托掌盤行個方便,實在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想您老人家是使慣了大錢的,就算拿來真金白銀,您也未必瞧得上眼,我們合計來合計去,給您拿點什麽好呢,老話怎麽說,‘窮不離卦攤,富不離藥鍋’,我們就覺得像李掌盤這種人物,手裏從來就沒缺過錢,肯定不是卦攤上的命了,可您這身子骨也不像是有問題的,問題是人吃五谷雜糧,難保沒個頭疼腦熱,正好我們家祖上在宮裏給皇上當太醫,留下一盒九轉還魂丹,有道是‘外科不治癬,內科不治喘’,外科裏就數皮上生癬難治,內科最難治的是氣喘,咱祖傳這九轉還魂丹,除癬祛喘易如反掌,這才是兩轉,還有七轉,合起來稱為九轉,專治男女老少七勞五傷,春前秋後咳嗽痰喘,死人吃了都能立刻放屁。”

“您說真有這種藥?別說您不信,換我是您同樣不信,可還真讓你說着了,老話是這麽說的‘偏方能治大病,藥草氣死名醫’,正所謂‘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您是識貨的行家,咱這丸藥裏可都是珍貴藥材,像什麽蜈蚣蠍子、金銀花當歸尾、蟬蛻蠶僵、天花粉,煮成一大鍋敗毒湯,老話又是怎麽說的來着,‘能用十副藥,不動一分針’,有道是‘紮上一回針,勝過十副藥’,而我們家祖傳的九轉還魂丹,吃一丸強似紮十次針,您說它有多神?今天我們就拿來孝敬您了,您一定好好收着,咱這祖傳藥丸不怕放,放的年頭越多效果越靈,要不怎麽敢叫秘方呢?別看藥丸不大,治的病可不小,蟲子不吃,耗子不啃,放在家裏存着經久耐用,隔多少年之後再吃都沒問題。您要是永遠健康了不吃不要緊,收到家裏給親戚朋友留着行個方便,替我們兄弟在外傳點小名,所謂是‘名不去,利不來,小不去,大不來,傳不出名去,不能發財’,我們往後走到哪兒也得念着您的好處。”

“蛤蟆李”在旁聽着,臉色越來越是陰沉:“這都是江湖上賣野藥的那套說詞,你們竟拿到這兒糊弄起我來了?”

司馬灰也知“蛤蟆李”是老江湖,這種話自然唬不住他,只是讓羅大舌頭試探一番,他接下來還有後話要說。

誰知“蛤蟆李”擺手示意不必多言了,他說按規矩,我給你們做一件事,你們也得幫我辦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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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時,司馬灰見有只飛蛾撲到了“蛤蟆李”耳邊,卻見他嘴裏的舌頭突然伸出,“嗖”地一下子把那蛾子舔到了嘴裏,“吧唧吧唧”就着酒吃了,快得不可思議,加之房間裏吊着的燈泡光線昏暗,直看得人眼前一花。

司馬灰心中凜然,暗想:“一般人的舌頭哪有這麽長這麽快?不知這‘蛤蟆李’練過哪門功夫,果然是異于常人,卻不知他想讓我們做什麽事?”當即出言詢問。

“蛤蟆李”這種掌盤,最早起源于清明兩朝,以前就是叫花子裏的首領,拉幫結夥號稱李家門,其實沿街乞讨的乞丐,并不都是缺衣少穿走投無路的窮苦人。那種因為老家饑荒活不下去拖兒帶女出來乞讨的是難民,而職業乞丐大多有自己的團夥,他們白天結夥進城,替商號掏爐灰倒泔水,就可以把成桶的剩飯帶回去,遇上什麽紅事白事逢年過節,到人家門前唱喜歌或號喪充作哭孝子,更能讨到新鮮酒食外帶拿賞錢,平時偷雞摸狗搞點外快,還能換點鴉片煙土,晚上回到聚集的地窩子裏,吃着剩茶剩飯,土炕燒得滾燙,寒冬臘月也不冷,每人點上一盞悶燈,把鴉片灰子一吸,眉飛色舞地胡吹亂哨,這行當天不管地不管,當中的王法也不管,那日子過得別提多自在了,因此說讨吃三年給個縣官都不換,這些叫花子也分不同團夥,拜明朝的開國皇帝朱洪武為祖師爺,各有家門,範家門就是其中比較大的。

這些團夥發展到後來藏污納垢,黑白兩道上的關系極深,連那些剪绺的毛賊和跑腿子賣藝的都要先來投靠,然後才能施展手藝,不認掌盤就別想混飯吃,要是有誰得罪了官面,惹得麻煩不小,往大了說就是全家抄斬滅墳茔的罪過,如果找到掌盤給居中調停,沒準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字號的官司就不了了之了。

凡是得過掌盤的照應,就算欠了掌盤的一筆債,他也許一時想不起來讓你拿什麽還,可早晚得讓你或是出人或是出力,甚至出命都有可能,到時候想不認賬就有人找你的麻煩,掌盤的再用你的社會活動能力去幫襯別人,這盤子越鋪越大,關系也就越結越深,在社會上織成一張大網,“蛤蟆李”吃的就是這碗飯。

他答應能給司馬灰等人找個安身立命的所在,可以托人介紹到考古隊裏做“鏟匠”,給劉壞水當學徒,盡量往偏遠地方去幹活,躲個三年五載不成問題,等什麽時候他想起要用司馬灰了,也自然不會客氣。

司馬灰知道“蛤蟆李”将來要讓自己做的三件事,必定極為艱難,這當掌盤的都是逮着蛤蟆攥出尿的主兒,沒一個省油的燈,不過“蛤蟆李”說能辦的事也一定能給辦到,至少自己這三人暫時能有個容身之所,當即擊掌為誓。

三人謝過“蛤蟆李”,告辭離開了火葬場,心裏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回去的時候為了抄近路,走的是郊區的土道,路上沒半個行人,野地裏黑壓壓的不見燈光,擡頭一看,陰雲遮天,似乎在醞釀着一場大雨。

羅大舌頭對司馬灰說:“這些天又熱又悶,喘氣都困難,今天夜裏要是來場大雨,也能去去暑氣,睡個好覺。”

司馬灰卻突然轉過身,站在路上盯着陰雲密布的天空,他感到遠處有些東西,正在穿過雲層接近而來。

第五話 驚變

高思揚見天上只有滿天濃厚的烏雲,路上也是空蕩蕩的別無動靜,附近都是荒郊野地,沒發現有任何反常跡象,奇道:“哪有什麽東西?”

羅大舌頭對司馬灰說:“那邊只有火葬場了,這深更半夜的,你別一驚一乍自己吓唬自己。”

司馬灰搖了搖頭,他自己也不知為何會有這種異樣的感覺,只好說:“我是指暴雨快要來了,咱們得趕緊往回走。”

羅大舌頭說:“早知道這麽遠,就借輛自行車了,這路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趕上大雨還不全給淋成落湯雞了。”

高思揚對司馬灰說道:“你剛才說有東西從後邊接近,可真把我吓了一跳,我還以為這路上……”

司馬灰卻似對高思揚的話充耳不聞,又停下腳步從身後看,仍是沒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羅大舌頭看到後面空無一物,這天氣悶得連一絲兒涼風都沒有,路上除了這三個人連只野貓都沒有,又哪有什麽東西會從後面跟過來?不免責怪司馬灰疑神疑鬼,不過想想也是,這輩子就沒過過幾天安穩日子,現在這樣倒覺得不習慣。

司馬灰心想也是,即便沒有風吹草動,這荒郊野外難免會有野鼠之類的活物,可能是腦子裏這根弦繃得太緊了,就跟高思揚和羅大舌頭商量,剛才光顧着談事也沒吃飽,打算回去下點面條當夜宵。

羅大舌頭邊取出帶來的手電筒照路邊說:“大熱的天吃什麽面條,要吃也該吃朝鮮冷面。據說城裏有個延吉餐廳,連金日成同志訪華都去那裏吃冷面,口味非常地道,天氣熱的時候吃上一碗拌了辣椒帶着冰茬兒的冷面,再喝點涼啤酒……”

正說着話呢,前邊路上出現了一條禿尾巴野狗,全身賴皮瘦得皮包骨頭了,但兩眼冒着兇光,跟三個人相對走來。

司馬灰等人自然不會懼怕荒郊的野狗,本着狗不犯人人不犯狗的原則,跟那條禿尾巴狗各走半邊道路,倒也相安無事。

有條野狗從身邊經過,在郊區是很常見的事,不過司馬灰看到這條狗身上帶血,尋思這狗子大概是鑽到野地裏掏野鼠為生,在土窟窿裏蹭掉了皮,身上才有血跡,也沒怎麽往心裏去,可這時忽又感到身後像有什麽東西在接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剛從身邊經過的禿尾巴狗沒了蹤影。

司馬灰拿過羅大舌頭手中的電筒照向身後,土路穿過大片荒地,雖是陰雲密布,沒有路燈,但也不是絕對意義上的漆黑一片,地勢平坦空曠,一眼望出去,也沒有蒿草和土洞,那禿尾巴狗剛才從身邊經過,才不過幾秒鐘的事,怎麽會突然消失了?

其餘兩人同樣覺得事情詭異,先前司馬灰發覺有什麽東西在穿過雲層接近而來,是不是那個東西把走過去的野狗吞掉了,竟是無聲無息,那會是什麽東西?

三個人想到這兒頭皮子都有些發麻了,司馬灰将手電筒照向空中,卻是黑茫茫的不見一物。

羅大舌頭撿起一塊石子,用力向後投去,黑暗中也不知落到哪裏去了,路旁只有一塊孤零零的木制路牌,此外什麽都不存在。

司馬灰暗覺詫異:“這附近根本沒有土洞子,那條野狗怎麽可能說沒就沒了,它總不可能變成空氣了?”又想:“莫非那野狗躲到什麽地方去了,我們只是沒有察覺到而已……”

高思揚見狀有些緊張,她對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說道:“別看了,咱們還是趕緊走吧。”

司馬灰感到情況反常,總覺得接下來一定會出什麽大事,危險正在迅速逼近,可又摸不着頭緒,只得加倍提防,招呼羅大舌頭不要逗留。

三人打着手電筒,在漆黑空曠的路上繼續往前走,忍不住說起剛才從身邊經過的野狗突然消失,這件事實在是格外詭異。

羅大舌頭問司馬灰:“這地面你是最熟的,以前有沒有聽說這裏發生過什麽怪事?反正走路閑得無聊,你給咱說道說道。”

司馬灰說:“據聞解放前這一帶全是荒草叢和蘆葦蕩子,原來是片行刑的法場。清朝以前處決人犯都在菜市口街心,有意讓百姓圍觀,以警人心。到民國和日僞占領期間,才把刑場搬至此地,荒地裏有片大坑,所決之人除了奸佞兇犯,也不乏忠良義士和含冤受屈的好人,處決後凡是沒人收斂的死屍,便拿草席子一裹,兩頭紮上麻繩,直接拖過去踢進坑裏,任其腐爛發臭,屍骨被野狗烏鴉啃啄,景象慘不可言,所以一直都不太平,到了晚上就鬧鬼,比如有人從這兒經過,突然從天上掉下個死人腦袋,把過路的這位活活吓癱了,那是有幾只黑鴉在天上争搶被砍掉的死人腦袋,恰好掉在了他的面前,類似的事很多,這還是能解釋的,至今解釋不了的也有不少,後來特意請看風水的來過相地,發現此地有座荒廢的古寺,寺中的七層寶塔,正處在幾條道路的交彙點,擋住了五路孤魂野鬼投胎的去路,所以這一帶常有兇魂徘徊,直到把那座塔拆了,路上稀奇古怪的事才逐漸變少了,解放後近乎絕跡。”

“不過六十年代初,從這兒挖出過一座貴妃墳,可能是元朝那時候的。很多棺材裏的貴妃,是生前得罪了太後,給活活釘在棺材裏悶死的,棺椁蓋子內側都是指甲抓撓出的痕跡。從那時起這條路又不太平了,夜裏很少有人敢走,因為據說你一個人在路上走,就會發覺身後有東西跟着你,甚至有只女人的手在後面拽你,這時候即便被吓死也千萬不能回頭,因為只要你一回頭……”

高思揚聽得毛素悚然,但還是有些好奇,深夜裏走在空無一人的路上,身後會突然伸過一條冰涼白皙的女子手臂來,真是那貴妃所變的厲鬼在索命?為什麽不能回頭看?回過頭去看一眼會發生什麽事?

司馬灰說:“那可就沒人知道了,因為凡是看過身後那女鬼樣子的人,都再也沒機會對別人講述此事了。”

大雨來臨之前,荒郊野地中的天氣悶熱得出奇,可說起這些事情,卻讓人感到身上多了幾分寒意。

高思揚讓司馬灰別再說了,這黑燈瞎火的一路無人,已經足夠讓人提心吊膽了,早知就該走大路才對。

羅大舌頭不信這份邪,說道:“我看這種事多半是自己吓唬自己,其實咱不就是遇到一條禿尾巴野狗嗎,怎麽話趕話又說到女鬼身上去了?那女鬼到底長什麽模樣我倒還真想瞧瞧,你們說她今天晚上會出來溜達嗎?”

司馬灰說:“真有女鬼你還打算調戲人家是怎麽着?我覺得以前那些女鬼勾魂的志怪,并不只是為了吓唬人,舊時女人要受封建禮儀約束,自小就都列女傳,講究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行文字之禮前連姑娘的閨名都不能洩露,被人碰一下手都跟失了身一樣嚴重,結婚嫁人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古禮‘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可是到了講述女鬼的志怪野史中,女鬼們皆是無一例外主動勾引漢子,如同這條路上有貴妃亡魂化成厲鬼,陰魂不散在過路的身後伸着抓人一樣,那貴妃活着的時候敢這麽做嗎,皇上還不得把她五馬分屍了?她活着想做不敢做的事,只好死後變了鬼去做,所以我覺得這種志怪之說,實際上是表現了廣大婦女對封建禮教束縛的反抗,你們只聽得出其中驚悚香豔的成分,見解也未免太膚淺了。”

羅大舌頭說:“太可恨了,這兩邊的理又讓你自己占了,給別人留點發言的機會行不行?”

司馬灰感到這條路上不太對勁,肯定是有什麽東西跟在後面,剛才從路邊經過的野狗憑空失蹤,情況絕非尋常,就一邊說一遍留心着身後的動靜,說到後來自己都有些心虛了,擔心一回頭真會瞧見一個披頭散發滿面帶血的女鬼,所以自己給自己找點借口壯膽。

後面一直沒有動靜,可說話的工夫,聽得腳步響動,從前面的路上迎面走過來一個人。

司馬灰心想:“說什麽來什麽,深夜在荒郊野外遇上條狗不奇怪,但除了我們怎麽還有人路過此地?看對方要去的方向,竟是要去火葬場,深更半夜活人有往那種地方去的嗎?”

念及此處,先自提高了警惕,随着雙方距離拉近,看出那是個農民模樣的人,打扮樸素,手裏也提着電筒,就是郊區最普通的農民,白天人多的時候遇見,根本不會引起注意。

那農民行色匆匆,由對面接近三人,他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條路上遇到別人,不免向司馬灰等人多打量了幾眼。

司馬灰裝作問路,聲稱自己這幾個人白天跟着到火葬場送屍體,喝酒壯膽也喝多了,晚上要往回走卻沒車了,只好抄近道從這片荒野裏經過。

那農民聽罷信以為真,給三人指明方向,只要朝着有燈光的地方走就行了,他兄弟的老婆懷胎九個半月,今天晚上突然臨盆,可他兄弟還在田裏守夜,所以趕快過去送個信,說完就急急忙忙一溜小跑地走了。

司馬灰沒看出有什麽反常的地方,也就把提着的心放下,同另外兩人又往前走,他忽然想起路上有野狗出沒,那農民孤身一人行走容易出危險,想給那人提個醒,便回頭叫道:“老鄉,這道上有野狗,你最好撿根棍子防身……”可等到回過頭去,竟見身後空無一人。

第六話 接觸

司馬灰與那農民擦肩而過,對方腳步聲還在身後響起,可當他回頭去看的時候,路上卻是空的,腳步聲在同時突然停止,荒野間的土路上看不見半個人影,他雖然向來膽大,此時身上也不免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個過路的農民怎麽就憑空沒了蹤影?

羅大舌頭和高思揚同樣驚愕:“剛才過路的野狗有可能是鑽到土洞子裏去了,但那農民走在路上怎會好端端地消失?又為什麽沒有半點動靜,那農民和禿尾巴狗好像都是在一瞬間就不見了,也不可能跑天上去了,難道這地方真有鬼?過路人是被貴妃冤魂所變的厲鬼抓走了?”

司馬灰說:“這地方有貴妃鬼魂出沒的傳聞,很可能只是以訛傳訛,未必真有那檔子事。”

羅大舌頭說:“既然存在這類傳聞,那就說明此地确實有些古怪,我看咱多半是走進陰陽路了,剛才過路的農民和禿尾巴狗才是鬼,要不然怎麽眨眼的工夫就不見了?”

高思揚說:“你別亂講,那個人還跟咱們說話了,怎麽會是鬼?”

羅大舌頭說:“這就是你沒經驗了,怎麽區分人和鬼?所謂活人,就要符合三個條件,也就是‘形影神’。‘形’是指血肉之軀,有胳膊有腿能喘氣;‘影’是說這個人不能只有形狀輪廓,要在燈下有影,說明不是虛的;‘神’就是魂魄了,至少得具備自我意識。只有完全符合這三點,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活人,否則非鬼即怪。”

高思揚聽得有些緊張,本來不信,可那從身邊走過的人,确實一轉眼就不見了,這又沒法解釋,也只能說是遇上鬼了。

羅大舌頭對司馬灰說:“以我的經驗來看,遇上這種事決不能走回頭路,往後一走就跟那些陰魂同路走到枉死城裏去了,咱還是盡快往前走吧,不管身後有什麽異常,都不能回頭去看。”

司馬灰壯着膽子,用手電筒到處照視,腦子裏把各種可能性都想遍了,說什麽有貴妃所變的厲鬼在路上勾人,或是無意中走進了陰陽路上,遇到的東西是前去投胎的鬼魂,以他的見識自然不信,但他實在想象不出,一條禿尾巴狗和過路的農民,為什麽無緣無故地突然在自己身後消失了?而他隐隐察覺到的,那個正從遠處接近過來的東西又是何物?

這時他忽然發現有些很不尋常的跡象,身後那條道路通向漆黑的荒野,天上烏雲壓頂,道路遠處和天空全都漆黑一片,這是因為沒有路燈,又陰着天,所以視線只能維持在三十米左右,從身邊經過的禿尾巴野狗和農民,腿腳再怎麽利索,也不可能這麽一轉眼就走到司馬灰等人的視線之外,如果用“失蹤”來形容這詭異的現象,應該就是在司馬灰身後二十米之內消失的。

羅大舌頭不以為然:“這也算有所發現?我還以為你發現禿尾巴野狗和那個農民到哪裏去了?”

高思揚往司馬灰所指方向看去,臉上駭然變色:“那個路牌?”

原來三人走過來的時候,半道有塊木制的路牌,上面寫着“前進路”三個字,以前郊外沒有這條土路,只是一條雜草叢生的荒蕪小道,頭幾年有城裏的學生學工學農參加義務勞動,修整了這麽一條土道,按當時的習慣起個名叫“前進路”,意指“向着勝利前進”,最是尋常不過,木質路牌本身也是臨時做的簡易之物,更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然而三個人遇到那條禿尾巴野狗的時候,發現野狗從身邊走過之後就沒影了,羅大舌頭還撿了塊石頭抛過去,那野狗要是躲到了什麽地方,一受驚也就跑出來了,可石頭扔出去毫無動靜,路上也空空如也,只有三十米開外的道旁,孤零零戳着塊簡易路牌。

随後司馬灰等人又往前走,走了大約二十幾分鐘,腳下一直沒停,直到在對面遇上了一個過路的農民,這個人走過去之後也突然不見了,而往身後仔細一看,二十幾分鐘前看到的簡易路牌,居然仍與司馬灰等人所站的位置離着三十來米,難道在路上走了半天,卻始終都是原地踏步?

高思揚還盡量往好的方面去想,她說:“也許是這條路上有好幾塊路牌,咱們只顧着說話,沒留意路旁的情況。”

司馬灰搖頭道:“不太可能,途中所見之物,怎麽會逃得過我這雙招子?一路走過來,就只見過那一塊木制路牌而已。”

高思揚臉上變色,三個人一直在路上不停地走,從身邊經過的農民和禿尾巴野狗憑空消失了,在不同地點回過頭,卻看到了同一塊路牌,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羅大舌頭說:“這事可太他娘的邪乎了,咱許不是讓這條路上的孤魂野鬼給迷住了?要不然咱回去瞧瞧那路牌有什麽古怪?”

司馬灰覺得似乎有看不見的東西跟在身後,一切情況不明,貿然走回頭路太危險了。他略一思索,先将帶在身邊的毛巾放在路上,壓了塊石頭作為标記,白色的毛巾還在路上,而那塊标着“前進路”的簡易路牌,則仍離着三十來米遠的樣子。

三個人暗自詫異,路牌與毛巾的距離明顯縮短了,似乎是遠處的路在接近過來,也就是立着路牌的那塊土地,在跟着司馬灰等人向前移動,這又怎麽可能呢?當下硬着頭皮又向前走了兩步,駭然發現留在路上作為标記的毛巾不知去向,而木制的路牌,卻還在三十米開外。

司馬灰等人相顧失色,也許說放置路牌的那塊土地在向前移動并不準确,應該是三個人和路牌之間的土地在消失。可以這樣形容,三個人身後出現了一個無影無形的東西,經過的路面都被這個東西吃掉了,這東西就處在司馬灰等人和木牌當中的三十米內,從他們身邊經過的禿尾巴野狗和農民,還有留下當标記的毛巾,甚至是走過的道路,都被這個東西無聲無息地吃掉了。

難以置信的怪事就發生在眼皮子底下,司馬灰等人皆是心跳加劇,這到底會是個何等可怕的東西?為什麽會跟在三個人身後移動?消失在路上的禿尾巴野狗和農民被它吞掉之後,都到哪兒去了?

羅大舌頭說:“有什麽東西是無影無形看不見的?那不就只有鬼了,咱不是撞煞就是遇鬼了,還有可能是路上怨魂在抓替身,總之哪樣都得不了好……”

司馬灰也不免懷疑是中了什麽鬼狐精怪的障眼法?記得當年在黑屋螺蛳墳憋寶的經歷,當時曾聽趙老憋講過,夜裏走路怕見鬼,不過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遇上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吼兩嗓子添幾分膽氣,一走一闖也就過去了。

可黑屋螺蛳墳附近出現的鬼城,只是大群螢火蟲在曠野間飄動,根本也不是什麽鬼怪作祟,此刻遇上的卻可以說是聞所未聞,噩夢中都不曾出現過如此怪異的情形。他本能地感到身後的東西,并非只是如影随形般跟着移動,而是在不斷接近自己,但速度異常緩慢,心裏也不免有些發怵,只好跟其餘兩人快步往前走。

奈何身後的東西根本甩不掉,三個人快步走出很遠,只要轉頭看去,那塊簡易路牌,還是孤零零豎在幾十米外的路旁。

高思揚心慌起來,這麽一直逃下去毫無意義,那東西始終在身後不停接近,等被它追上就全完了,必須趕緊想個對策。

羅大舌頭道:“這還用說嗎,大風大浪咱都經過,總不能在這河溝子裏翻船,可根本不清楚從後接近而來的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咱現在只能拼命往前跑了,前邊就有房屋了,那活人多的地方陽氣就重,沒準能把鬼吓跑了……”

這話正說了一半,羅大舌頭腳下踩到了石頭上,由于跑得太急,結果撲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滿臉都是鮮血。

司馬灰正要扶起羅大舌頭,就覺身後那個東西的距離已近的不能再近了,突然冷冰冰接觸到自己肩上,他腦袋裏頓時“嗡”了一聲,身上就跟過電似地,連頭發在內的每一根寒毛都豎了起來,他也是出于本能反應,下意識地往自己肩上一看,卻發現是只纖細的女人手掌,不免想起自己說過那貴妃變為厲鬼在路上抓人的事情,那不過是道聽途說的志怪,連野史上都未必有過記載,難不成還真有這麽一回事?聽說凡是在這條路上回頭看見鬼的人,都再也別想活命,如果此時回過頭去看一眼,會看到什麽恐怖的景象?

如果路上除了三個人之外,還有多餘的腳步聲,司馬灰也絕不會察覺不到,何況他們一路狂奔,怎麽可能有人輕易從後面追上。

司馬灰仗着藝高膽大,暗想:“卻要看看這女鬼究竟長的什麽模樣!”當即橫下心來回頭看去,然而就在這一瞬之間,他感覺周圍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眼前什麽也看不到了,好像除了身後那只手是真實的,其餘的一切事物都已灰飛煙滅,時間正在逆向飛逝。

第七話 脫離

司馬灰被身後那只手接觸到的瞬間,就覺得眼前變得一片漆黑,自身随着逆向飛逝的時間不住後退,腦袋裏“嗡嗡”作響,口中似乎滿是鹹腥的血沫子,等到睜開眼睛,就見拽住自己肩上背包帶子的人,是個頭戴法國“Pith Helmet”,帽子上裝有防風鏡和礦燈,身着荒漠戰鬥服的年輕女子,容貌秀若芝蘭,只是臉色非常蒼白,還帶着些泥土和血污。

司馬灰坐在地上心神恍惚,仿佛失魂落魄一般,暗想:“是在緬甸叢林尋找蚊式運輸機的探險隊首領玉飛燕?可她怎麽會戴着Pith Helmet?是了,這是考古隊的勝香鄰,在路上拽人的女鬼怎麽是她?”想到勝香鄰,不禁一陣悵然,險些落下淚來,又尋思:“我如今也死了嗎?”

可再仔細一看,高思揚和羅大舌頭,也都握着步槍蹲在身旁,滿臉都帶有血跡,頭上打開的礦燈晃得人睜不開眼,空氣裏到處是爆炸後的硝煙和塵土。

司馬灰用手擋住照在臉上的礦燈光束,持續不斷的耳鳴中,隐約聽到羅大舌頭正在高聲叫嚷:“不要緊,是被震懵了。”

司馬灰更是疑惑,這是在噩夢裏不成?他只記得在從火葬場回來的時候,抄近道走了荒郊野外的土路,從身邊經過的禿尾巴狗和一個農民都莫名其妙消失了,不管怎麽往前走,身後幾十米外的地面都在跟着移動,似乎後面有個東西在不斷接近,把他經過的道路都吞掉了,直到他被一個女子用手抓住肩頭,猛一回首就到了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這時司馬灰無意中摸到地面,陰森冰冷和厚重無比的觸感透過指尖,好像置身在一塊巨石之上,他心中登時一驚,渾噩的神智清醒了許多,這是“拜蛇人石碑”,考古隊根本就沒從無底洞裏逃出去。

司馬灰恍然醒悟過來,在高溫火焰噴燈照到炸藥的時候,發生了劇烈爆炸,考古隊的四個人急忙伏在石碑頂部躲避,沖擊波将“拜蛇人石碑”上的龜裂擴大了不少,衆人也都被震得不輕,五髒六腑翻了幾翻,口鼻中流出血來,而就在那一瞬之間,司馬灰感覺到“拜蛇人石碑”将要崩塌,急讓其餘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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