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3)
吃過死人肉,趁早自覺點把手舉起來,早年間有幾句老話說得甚好,所謂山裏埋寶山含秀,沙有黃金沙放光,鬼胎若藏人肺腑,言談話語不尋常……”
司馬灰說:“沒準咱們這幾個人,都已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房間’,那就不是具體哪一個人的問題了,要盡快想個法子進行準确鑒別。”
羅大舌頭說:“那真是無法可想了,既然分辨不出來……”說着話,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接着說道:“咱不如都照這來上一槍,屍體往海裏一沉,這樣才能确保萬無一失,你們先來,我斷後,咱們下輩子再見了。”
司馬灰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也根本沒想過還能從重泉之下逃出來,何況當初在緬甸曾被地震炸彈裏的化學落葉劑灼傷,料來活下去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只要能把“綠色墳墓”徹底解決掉,死也閉得上眼了,可要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在此處,卻不肯甘心,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嗎?
絕境中忽生一計,考古隊所擔心的事,是在化石空殼裏失去意識期間,變成了吃過死人肉的“房間”,那個渾身長眼的樹形怪物,似肉非肉,像是死氣凝結而成,所以說它是塊死人肉,凡是直接吃過死人肉的“房間”,身上的傷口可以自愈,誰出現這種反常跡象,誰的身上就有死人肉。
衆人懸着個心,分別用刀在手背上劃了一條口子,但無人出現自愈的跡象,可見考古隊裏沒有“房間”存在,這才松了口氣。
司馬灰心想“熵”畢竟也是有生之物,大概是穿過北緯30度水體之際,受到地壓影響失去了意識,考古隊的四個人又比它提前恢複了知覺,迅速離開了那化石空殼,因此得以幸免,一切都是猜測,也只能說但願如此了。
此時四個人都是又冷又餓疲憊欲死,讓高思揚依次包紮了手背上的傷口,就在殼洞裏蜷縮着身子昏睡過去,任憑菊石殼體随着滾滾浮波,在無邊無際的地下之海中不住航行。
熱泉噴湧造成的震動,使北緯30度水體深處的怪魚受驚後紛紛浮上水面,那些深水之魚,大多帶有發光器,以此在黑暗陰冷的水域中作為誘餌捕食。
衆人陸續醒來之後,動手捉了幾條魚,雖然沒能辨其種類,但都餓紅了眼,也顧不得許多了,當即用刀刮去魚鱗,直接生吃魚肉,只覺滋味甜鮮,肥厚多汁,毫無想象中腥惡難擋之感,吃過食物之後,勝香鄰的氣色也恢複了許多。
司馬灰留下魚骨,同時收集到生物發光劑和油膏,臨時做成照明的魚骨燈燭,卻也可以入水不熄,風吹不滅,那漆黑的地洞中聚集着濃密磁霧,不時有閃電從頭頂掠過,現在有了魚骨燈燭,再加上磁霧裏迸發出的白光,盡可替代考古隊一直在使用的礦燈。
羅大舌頭見這些魚模樣古怪,前後兩對魚鳍,頗像人的四肢,不免想起陰山古島附近的行屍走肉,說不定這些魚也是死人變的。
高思揚聽到這話,又看海中之魚模樣古怪,越想越是惡心,忍不住伏在艇邊大口嘔吐起來。
勝香鄰說隔絕在北緯30度地下之海裏的史前魚類,應該屬于泥盆紀時期,那時候的鯊魚還是有鱗的,多骨魚盛行,緩慢向兩栖生物轉變,所以有些魚好像生有短小的四肢,但肯定不是陰山古島上的水鬼。
高思揚這才感到放心,不過置身在菊石上,不分晝夜地在北緯30度水體中航行,最後一定會被磁山吸過去,以現在的狀況,固然有命撐到那裏,也得讓大山中的伏屍拖去吃了,再退一步說,即便僥幸不死,仍會因接觸磁山時間太長導致記憶消失,退化成半人半魚的怪物。
司馬灰等人深知此事無可避免,但處在漂浮的菊石殼子上随波逐流,周圍洪波洶湧,全是漆黑無邊的地下海水,根本沒辦法控制航向,落到這種境地,再大的本事都無從施展,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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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之前的大地震影響,洪波翻滾的地下之海中,不時有驟雨降下,偶爾還出現凜冽如冰沙般的固态降水,環境惡劣至極,然而考古隊竟能耐得住陰寒酷熱,可能也與在地谷中服食過成型的肉芝有關,又有菊石殼子能夠容身避險,否則性命早已不保。
四個人就這樣搭乘浮艇般的化石殼子,也分不清是在日裏夜裏,只是随着滾滾濁流,在地殼之下不斷向前航行,卻還存了求生的念頭,盡量保存剩餘的槍支彈藥和礦燈電池,并且收集生物發光劑,多制魚骨燈燭。
這一天羅大舌頭跟司馬灰說起自打在緬甸野人山裂谷遇到“綠色墳墓”開始,到如今不過半年時間,卻經受了無數變故,更見到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事物,想到宋地球、阿脆、勝玉、Karaweik、穆營長、通訊班長劉江河、“二學生”等等,這一路上真是死了太多人了,所幸在毀掉拜蛇人石碑之後,終于沒讓那怪物從深淵裏爬出來,這次倘若能從北緯30度水體中逃出生天,回到家可真要給佛爺燒幾柱高香了。
司馬灰覺得“熵”就像一部巨大的幽靈電臺,內部存在強烈的生物電信號,活人被它吞掉之後,意識就會陷進一個沒有出口的無底洞,在那裏見到的一切,其實都是“熵”這個怪物變的,所以洞裏的東西破壞掉之後還會再次複原,而且這東西活了上萬年不死誰都奈何它不得,說是個古神也不為過了,一旦讓它逃出去,必将引出一場無窮無盡的災禍,就因為考古隊不聽勸告,總想解開那些不為人知的謎團,擅自接近了拜蛇人石碑,才陷進無底洞中,險些拉開了一系列重大災難的序幕,此刻回想起當時被困在洞中的遭遇,仍不免心驚肉跳感到十分後怕,看來也是命不該絕沒準還有機會逃離這無始無終的北緯30度怪圈,因此不能放棄希望。
想是這麽想,但這響尾蛇般的北緯30度地下之海,實在是進來容易出去難,除了那座浮在大海上的磁山,再也找不到任何參照物,接近磁山又會收到那些半人半魚的水鬼襲擊,還将面臨失去記憶變成行屍走肉的危險。
衆人思來想去,面對着漆黑無邊的茫茫洪波,都覺得前途兇多吉少,氣氛立時沉寂下來。
司馬灰對其餘三人說道:“我估計人類對地下之海感到恐怖,可能也不是事出偶然,其根本原因,在于古代拜蛇人引發的那次大洪水,這場特大的水災淹沒了許多陸地,毀滅了古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成果,以至于人類在許多領域都不得不重新開始,現在人們對水下遺跡的高度敏感,以及對深水的無比恐懼,實際上正是源于人類對那場史前災難的朦胧記憶,這北緯30度地下之海雖然可怕,咱們卻對它的情況有所了解,總能找到途徑脫身,此地最大的威脅無非來自那座磁山……”
正說着話,就看遠處有道慘白的電光掠過,海面上出現了一大片朦朦胧胧的黑影,似乎是起伏的山體輪廓。
四個人同時閉口不言,目不轉睛得望着前方,霧中的雷電卻不再出現,海面上黑漆漆的一片,只聽得波濤洶湧,卻看不到遠處的情況了。
北緯30度水體循環往複,考古隊搭乘載具在浮波中渡海航行,遲早會被地殼下的大磁山吸過去,但是具體時間無法估計,另外誰也沒想到這麽快就接近了磁山。
那座孤島附近有很多浸死鬼般的活屍,其祖先都是被吸在此處的遇難者退化,變成了半人半魚的冷血之物,大都隐匿在深水和山洞裏,習性悍惡兇殘,過壁如履平地,最是難以對付。
高思揚望到起伏的山體,忙把步槍抓到手中,緊張注視着附近水面,以防有水鬼突然爬上來。
司馬灰則是應變沉着,他扣上帽子,先将瓦爾特P38手槍的保險打開,然後把儲存的魚骨燈燭都裝在背包裏帶在身上,只留幾只交給勝香鄰用來照明。
羅大舌頭立刻抄起加拿大雙管獵熊搶,檢查了一下僅剩的三發8號彈藥沒有受潮,當即裝填在槍膛內,兩眼盯着黑茫茫的水面,問道:“你們剛才瞧清楚沒有,是那座磁山嗎?怎麽這麽大?”
第八話 北緯30度大磁山
這時又一道電光從半空掠過,矯若驚龍,司馬灰借着閃電望去,前方山體起伏的輪廓朦胧隐現,猶如一尊漆黑的巨神,以亘古不滅的靜默之資橫卧在海面上,确實和上次看到的地形全然不同,不過那時考古隊從神農架落進北緯30度水體,航行了無數個晝夜之後,才發現失蹤的Z-615潛艇以及一個很大的洞窟,其實那洞窟就是化石空殼,它與Z-615潛艇都被磁山吸在周圍,而考古隊從未真正塌上磁山,加上當時又是漆黑無光,連這座孤島的大致輪廓都沒看清,此刻見山體規模大得超乎想像,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氣。
電閃雷鳴之際,距離浮波盡頭的磁山越來越近,司馬灰抓緊時間告訴其餘三人:“這裏波濤洶湧,又存在着一股無形的巨大吸力,所以無法從兩側繞行,如今只有穿越磁山,菊石空殼很快就會被磁山吸住擱淺,留在水面上容易受到攻擊,到時侯應當盡快登上這座古島,然後一路向前奔跑,途中不能停留,一旦被困住,兩三天內就會被抹去記憶成為行屍走肉。”
衆人心知陰山古島附近全是伏屍,在槍支彈藥充足的情況下也是難以穿越,何況現在的裝備,恐怕走不到一半就得被那些半人半魚的東西拖去吃了,但眼看這形勢有進無退,也只得橫下心來铤而走險,手心裏各自捏了一把冷汗。
此時突然傳來一陣顫動,衆人身子都橫着向前傾去,原來菊石空殼觸地擱淺了。
司馬灰借着魚骨燈燭往周圍照視,看到前邊就是漆黑的山體,當即握着手槍,第一個跳下來,羅大舌頭等人也相繼跟了下來,腳底下雖能站住,但那刺骨冰冷的地下水,幾乎沒過了膝蓋,加之怒濤洶湧,将人身不由己地往前推動,四個人根本無法停留,被迫涉水前行,登上了陰山古島。
這座古島整體就是塊大得異乎尋常的磁山,它受北緯30度水體推動,一直浮在地下之海中繞圈,大部分都在水面以下,露出來的山體也有百米多高,全是漆黑的磁石,地勢起伏平緩,寸草不生,周圍吸着不少鹦鹉螺和菊石的空殼,猶如一個個巨大怪異的石窟。
一行人提心吊膽,直接登上古島,走了幾步,腳步就開始變得沉重起來,他們知道這磁山有吸鐵之力,離得越近吸力越強,無奈只得把獵刀和水壺等金屬物品丢掉,這些東西剛離開手,只聽“當”的一聲響,便被吸在地面上了,再想撿起來卻覺得重了數倍。
衆人見狀無不駭然,僅剩下衣服和武裝帶上的金屬扣子,以及步槍彈藥有少量金屬部件,尚可勉強承受,也是為了應對随時可能出現的危險,只要還能走得動,就不敢将防身的東西全部丢棄。
一路順着山勢逶迤向前,始終不見任何動靜,這倒顯得十分反常,司馬灰等人不免疑心,磁山附近那些怪物為何全部消失了?
北緯30度這座大磁山,從古就被視為鎮着無數惡鬼的陰山,春秋時期更是将許多奴隸和俘虜扔到山中,還有沿北緯30度各地失蹤遇難的飛機和艦船,包括這些幸存者在內,困在這座陰山古島上的人,都被抹去記憶退化成了半人半魚的冷血生物,存活繁衍下來的為數不少,至今躲藏在山上洞穴和附近的水面下。考古隊在發現Z-615潛艇,以及進入鹦鹉螺化石洞窟的時候曾與這些東西有過激烈接觸,險些丢掉性命,此時有備而來,卻不見了它們的蹤跡。
羅大舌頭感到十分僥幸:“誰說要倒一輩子黴,看來人生裏偶爾也能出現點好事。”
司馬灰覺得這跟來自地心的震動有關,深水裏的大魚都浮上海面了,陰山附近的伏屍大概也被吓跑了,可也沒準都在前邊等着,反正遇不上總比遇上了要好,如今是顧不上那麽多了,必須盡快穿越磁山,還要設法在山的另一端尋找可以渡海的載具,遠遠逃離大磁山。
高思揚卻認為生路渺茫,這次就算一行四人能夠安全穿越磁山,也仍置身漆黑無邊的大海上,随着滾滾浮波不停航行,直到再次接近磁山,然後呢,為了避免被抹掉記憶變成行屍走肉,又要再次穿越磁山,這麽一圈接一圈地輪回下去,到幾時才是盡頭?
司馬灰說:“沒想到這麽快就接近磁山了,甚至還沒來得及思索對策,想要從地殼下的大海裏逃出去,也該在沿途想辦法,而留在山裏卻只有死路一條,現在能做的僅是穿越這座大磁山争取時間,所以千萬別猶豫。”
話是這麽說,其實司馬灰心裏也在嘀咕,腳下則是半步不停,地勢漸行漸高,走到山脊附近,就見面前是架飛機殘骸,機身損毀嚴重,又受地下潮氣所侵,外殼遍布鏽蝕,已分辨不出是什麽型號,但是看起來似乎是一架重型轟炸機,北緯30度繞經的區域,都是事故災難的多發區域,失蹤的飛機潛艇艦船和人員不計其數,原因大多和地底磁山有關。
司馬灰等人以為Z-615潛艇是個特例,此刻才發現被磁山吸住的物體不止一個。除了這架重型轟炸機,附近還有一些其他的機體殘骸,估計是從百慕大三角海域失蹤之後,被亂流卷進地底,落在了這座大磁山上。
羅大舌頭看得眼直,忽然感到一陣吸力,雙筒獵熊槍竟脫手而出,直飛向前面的山壁,這加拿大獵熊槍鋼鐵構件較多,磁山深處的吸力很強,所以最先被吸了過去,司馬灰的“瓦爾特P38”和高思揚的拉杆式步槍,同樣是握不住了,只得放手丢掉。
四個人就覺得衣服和背包上的扣子,都快要被一股無形之力扯脫了,不由得相顧失色,想不到地底大磁山居然有如此之力,此刻兩手空空,心裏更是發慌,當即分發了魚骨燈燭用于照明,加快腳步越過山脊。
這時高處的雲層中劃過一個火球,轟雷震天,聽起來仿佛就是炸響在耳邊,司馬灰等人的頭發根子都豎了起來,無不為之駭然,全力以赴爬上山脊,那黑沉沉的磁山輪廓,正被閃電映得一片慘白,只見那地勢起伏,前方凸起着一道更高的山脊。
衆人并不知道這座磁山究竟有多大,眼見翻過一道山脊仍不見盡頭,無奈後退無路,只好硬着頭皮子繼續向前,據說當年楚幽王曾鑄九尊大金人固定此山,真想象不出那九尊金人有何等巨大,又是以什麽古法熔鑄而成?
四個人将身上攜帶的礦燈和電池,包括手表指北針在內,能扔的全都扔了,就連背包上的金屬扣子也拆掉不要,這才能繼續行動。
一路氣喘籲籲地行至第二道山脊,就見前邊還有第三道山脊,高度比當中這道低了許多。等看清了地形,剛要接着往前走,高思揚忽然拽住司馬灰的衣服,驚恐地指向身後道:“不好了,那個怪物追上來了!”
司馬灰轉身回顧,只見起伏的山體後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樹形黑影,伸展着無數根須般的觸手,渾身上下都是怪眼,周遭黑霧纏繞,模糊詭異的輪廓使人望而生畏,卻是那個本該落進地心裏的古老神只,可它怎麽會出現在這座大磁山附近?
衆人看了這等情形,臉上皆盡失色,此時身上的槍支彈藥全被磁山吸去了,就算手裏還有步槍,也完全抵擋不了這個不死不滅的怪物,事到如今無法可想,更來不及尋思是怎麽回事,只能接着逃跑,于是撒開兩條腿,拼命奔上山脊。
山勢起伏,下行容易上行難,開始攀登第三道山脊的時候,速度被迫減慢,衆人邊逃邊合計,這個活了萬年不死的“熵”,就像一處通往“虛”的無底洞,它能夠不斷使壞死的軀體複原,那無底洞中的事物,除了古代拜蛇人遺留下來的化石空殼之外,有可能全是衆人意識之中的感受,不過既然能切實感受到“虛”,那又何嘗不是真實?
“熵”在陷入地心的一瞬間,自知将會墜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就把考古隊拖進了無底洞中,想讓這四個人變成“房間”,将它的一部分帶出地面,而“熵”的本體卻并沒有被熱海溶化,它是憑着能夠不斷再生複原的軀體,從重泉絕深處爬了出來,真不知怎樣才能将這怪物置于死地。不過它追着考古隊接近陰山之後,身上黑霧般的磁波,開始逐漸被山體吸收,所以才漸漸地露出模糊的面目,如果将它困在磁山中一段時間,也會變成無知無識的東西,但這至少也需要好幾天時間,然而在一個小時之內,它就會将考古隊的幸存者全部吞掉,然後離開地底大磁山,找個地方等待着爬出深淵的機會到來。
司馬灰腦中一連轉了好幾個念頭,卻沒有任何可行的辦法,從沒感到像現在這麽絕望,後悔當初就應該死在緬甸,如今也就不會發生這一可怕的結果了,無奈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吃,恍惚間已跟其餘三人行至最後一道山脊,雷鳴電閃中看向身後,就見後面在霧中浮現出的巨樹,與這座漆黑的磁山輪廓幾乎渾為了一體,前方則是洶湧翻滾的地下之海,唯見浮波茫茫,再也無路可逃。
第九話 載入歷史的一擊
浮在北緯30度水體中的大磁山,分為前中後三道山脊。一行人攀上第三道山脊,下臨滾滾洪波,洶湧異常,這地下之海淵深莫測,如果有人掉落其中,任憑你水性精熟,也無異于滴血入深潭,眨眼間就會被茫茫浮波吞沒。
四人眼見走投無路,便手舉魚骨燈燭向附近照視,思量着要找到個漂浮之物,哪怕是截枯樹根也好,卻看附近的山體有道裂開的深壑,只得先進去躲避一時,于是相繼跳下去。
山體間的溝壑非常狹窄,兩側絕壁峭立,寬處也僅容兩個人并肩通過,往裏走又有幾條洞穴相連,深處腥臭刺鼻。
羅大舌頭膽子大起來的時候,天底下沒有他不敢捅的婁子,可膽子小的時候又比兔子還小,此時手無寸鐵,又看這裏面黑咕隆咚的不知道有些什麽,膽氣自然不足,就問司馬灰接下來作何打算?
司馬灰說:“現在別指望能逃走了,到了這種彈盡糧絕的地步,落進北緯30度水體與困在磁山中,都不免一死,可‘熵’追到此地,多半是因為考古隊知道了太多的秘密,不把剩下的人員全部吃掉,它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所以咱們要盡量活下去,同時把這個怪物拖在磁山附近,讓山體将它的意識徹底消除。”
羅大舌頭明白這麽做也是同歸于盡之舉,考古隊和“熵”都會被磁山抹掉意識,卻總比死得沒有價值要好,當即點頭同意。
高思揚對司馬灰說:“你又在想當然了,你怎麽知道那怪物是為了吞掉考古隊,才爬上這座大磁山的?沒準它也是身不由己,被磁山吸過來的亦未可知?”
這時一直沒怎麽說話的勝香鄰,突然開口說:“司馬灰猜的沒錯,那個被古代拜蛇人視為異神的怪物,之前一直在石碑對面處于僵死狀态,當考古隊翻過石碑走進了無底洞,‘熵’就有把握引着考古隊破壞石碑,可在破壞石碑的那一瞬間,它不得不将咱們幾個人從無底洞裏放出來,否則洞中發生的一切事件,都不會真正觸及洞外的拜蛇人石碑,它又擔心處于僵死狀态太久,複原後無法直接将考古隊一口吞掉,所以才說出了許多秘密,讓咱們的礦燈電池迅速消耗,那麽考古隊即使逃出了神廟,在沒有照明設備的情況下,也無法在地底逃出太遠。但後來發生的事情誰都預料不到,反倒是追上來的‘熵’被引進沼澤,陷下硫酸湖,它只好将考古隊拖進無底洞裏,撞穿了熱海引發了強烈的地震,使化石空殼浮出北緯30度水體,以便有人變成‘房間’,将它的一部分帶出地底,然而‘熵’的本體也在地震中随着熱泉浮至此處,它對這一切也是始料不及,此時過海爬上磁山,正是為了将考古隊的人員全部吞掉,因為咱們知道的事實在太多了,留下任何一個活口都是隐患。”
高思揚對勝香鄰說道:“你這不也是猜測,怎說得準?”
司馬灰卻感到一陣不可名狀的恐懼:“勝香鄰說的這番言語,可不像是憑空推測,她怎麽會知道得這麽清楚?莫非……”
司馬灰知道浮上北緯30度水體的化石空殼裏,一定有塊“死人肉”,誰吃了那塊肉,就會變成直接吃了古神的人,自身也将變成古神的一部分,從此這個人身上的肉被割掉了還能複原,旁人再吃他身上的肉,就等于間接吃了死人肉,變成受其控制的傀儡——“房間”,可除了直接吃掉神的人,其餘的“房間”都不具備複原能力,所以為了辨別身份,考古隊剩下的四名成員,都在自己手背上割了一刀,确認沒有任何人出現複原跡象,才把揪着的心松開,而後一連幾天在地下之海中持續航行,本已是命懸一線的勝香鄰,也逐漸恢複了幾分氣色,但整天都一言不發,不知想着什麽心事。
司馬灰不敢說自己沒發覺勝香鄰有些反常,只是心底下不願意相信她已經變成了吃過死人肉的“房間”,一時間思緒萬千,正要問個究竟,忽聽洞穴深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詭異響動,他手持魚骨燈燭向前照去。
那魚骨燈燭實際上就是用魚骨做成的火把,前面塗抹着魚膏和生物發光劑,那陰郁的冷光能夠照及十步開外,在不見天日的地底洞窟中足可鑒人毛發,此時照向洞穴內部,但見有個半人半魚的東西,從洞壁頂上倒爬而來,慘白的怪臉上吐着長舌,七竅內似有淤血,灰蒙蒙的眸子對光線十分敏感,但見了燭光并不避讓,反而加快速度,倏然間從四人頭頂蹿過,動作迅疾無比,落地絕無聲息。
司馬灰感到一陣腥風從背後迫近,心知是陰山附近的古屍,這些家夥可能感到“熵”的接近,全躲進了山中洞穴,但是遇到活人進來,還是忍不住嗜血的本性過來掠食,奈何槍支和獵刀都被磁山吸去了無法招架,只好拽住勝香鄰閃身避開。
那人魚般的伏屍一撲不中,轉頭張開怪嘴,露出滿口白森森的利齒,想要再次撲來,司馬灰不等它作出下一步行動,已将手中的魚骨燈燭猛遞過去,恰好戳在伏屍的臉上,疼得它怪叫一聲翻身滾倒。
這時周圍有不少伏屍爬來,黑暗的洞穴中也看不清究竟有多少,高思揚發現旁邊有個洞口,裏面漆黑沉寂沒有絲毫動靜,忙招呼司馬灰等人逃向其中。
司馬灰也是慌不擇路,進去時才看到,這洞口是座齊整厚重的石門,當即和其餘三人奮力将石門推攏,那石門也是陰山裏的磁岩所造,重達千斤,兩千多年未曾動過,底下就像生了根一般都快長死了。
衆人知道不關上石門命就沒了,各自使出吃奶的力氣拼命推動,只聽那巨門底部咯咯作響,終于被緩緩推動,可就這麽瞬息之間,已有一只半人半魚的怪物從縫隙中爬了進來,還有兩個探着一半身子,被活活夾死在了閉合的石門當中,其餘都被擋在門外,而那蹿進來的伏屍爬壁上行,躍到羅大舌頭面前,張開大口就咬。羅大舌頭背倚石門,兩腳蹬地正在向後用力,只好用雙手死死撐住對方分開的上下牙膛,他運起蠻力,就聽得“咔嚓”一聲,竟将那伏屍的血盆大口從中掰成兩半。
随着羅大舌頭一聲斷喝,石門終于徹底合攏,衆人見石門後的洞穴也是四通八達,估計這磁山內部中空,那些形似人魚的屍怪,很可能會從別處繞過來,因此不敢停留,當即以魚骨燈燭照明,打算沿路往前,找個狹窄穩固的地方容身,誰知這洞窟越走越是寬闊,想來是走進山腹深處了。
這磁山亘古以來就存在于地殼之下,山上不僅有許多遇難飛機艦船的殘骸,楚幽王也曾在此祭鬼,所以山腹內有些遺跡,可山體多處開裂,積水下浸,古跡多已不可辨認。走在前邊的羅大舌頭,在一堆枯骨中,撿到一柄短劍,有常人半條手臂長短,劍身寬厚,黑漆漆毫無光澤,插在鯊魚皮套之中,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形态古樸凝重。
羅大舌頭本想用來防身,握在手裏才發覺是個木頭片子,所以才沒被磁山吸去,他罵聲不頂用,就想随手扔掉。
司馬灰接過來看了看,發現這古劍非金非鐵,卻比木質沉重得多,劍柄刻有八個蟲跡古篆,試着在皮帶頭上一勒,“唰”地一下就削掉一截,想不到如此鋒銳,看形制當是楚國之物,就讓羅大舌頭先帶上防身,雖不比那加拿大雙筒獵熊槍好使,但也強似空捏着兩個拳頭。
沿路匆匆向前,司馬灰見洞中的伏屍還沒有圍上來,便想趁機問勝香鄰幾句話,不料走了幾步,前邊就已無路可走,原來洞底陷下一個大坑,裏面全是漆黑的淤泥,咕咚咕咚冒着氣泡,衆人只覺兩眼被嗆得流淚,想必是某處湖底的淤泥,剛好掉進山體裂開之處,淤積至今,泥層下一定有很多沼氣,遇到明火就會立刻引燃,急忙退後幾步,心想原來山腹中存在大量沼氣,所以洞裏的屍怪都不肯接近此地。
司馬灰正想取出防化呼吸器罩在臉上,忽見高處亮光一閃,下意識地擡頭看去,發現衆人置身之處,正處于第二道山脊底部,先前所見的那架飛機殘骸掉在山裂中間,半截機身陷進了山腹之內,又聽山頂有巨物移動之聲,估計是那樹形古神爬了過來,一個大膽的計劃立即在他腦中浮現出來,倘若能夠取得成功,這也許會是可以載入史冊的一擊。
四個人攜帶的槍支和獵刀已全被磁山吸去,這山腹裏各處都有屍怪,衆人一路上疲于奔命只能逃跑,完全沒有還手的餘地,恐怕支撐不了多少時間,而那渾身是眼的巨大樹形怪物也爬上了磁山,只要衆人離開山腹就得被它吞掉,此時如果能将山洞深處的沼氣引燃,那架重型轟炸機上的炸彈說不定還能爆炸,雖不至于炸沉磁山,卻會造成山體開裂擴大,使“熵”陷進山腹,只要能困住它幾天就行了。
司馬灰并不知道能否成功,而且這麽做自己這幾個人也別想活命,但此刻也考慮不了太多,那個怪物追着考古隊來到磁山,可以說是命中注定,只是最後的結果如何,誰都無法預料。
這時高處的山裂中浮現出無數只怪眼,司馬灰見狀感到頭皮子一陣發麻,當下握着魚骨燈燭正想往洞底投去,不料剛一舉手就被勝香鄰攔住了。
司馬灰內心深處最不希望發生的事,就是勝香鄰變成吃過死人肉的“房間”,他尋思只要引爆了洞底的沼氣,考古隊玉石俱焚,誰都難逃活命,又何必追問結果。
勝香鄰拿過司馬灰手中的魚骨燈燭,将自己手背上的繃帶剝掉,幾天前的那條傷痕赫然消失不見了。
司馬灰雖然有了心理準備,可真正看到,還是如同遭受五雷擊頂,駭然怔在當場:“你……”
勝香鄰發覺自己變成了“熵”的一部分,但這過程需要幾天時間才會顯現,因此還沒受到控制,她清楚再也不可能活着出去了,甘願選擇去引燃山腹裏的沼氣,希望能夠借此扭轉局面,将活下去的機會留給其餘三個人,她此刻心意已決,擡頭凝望着司馬灰,又看了看羅大舌頭和高思揚,随機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羅大舌頭和高思揚并未想到這層變故,還沒等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見勝香鄰握着魚骨燈燭躍入洞窟深處,不禁呆在原地,空張着嘴不知所措,而那個輕逸的身影轉眼間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第五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