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距離套取吉昌情報的那天,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表面看,一切都沒有變化,但暗地裏,瞳岚的空氣已經緊張起來。
暈染的首領,是色目的宰相,三代老臣,精明睿智,且城府極深,也只有像他這樣在色目政權裏摸爬滾打幾十年的人,才能知曉色目王族除核心外的大部分機密,并且創立這個組織。
這個組織裏,包含了色目大部分的官員,有很多,都是最近幾年吸納進來的,說起來,都是拜姬恒所賜。
上一任國主,也就是吉昌和姬恒的父親,自叛亂後就無心政事,一心只想修仙,倒是沒有再以催眠控制朝臣了,可到吉昌繼承太子之位,且姬恒攝政後,不知怎的,官員被催眠的事件開始大幅度增多。
當官的,有志向的是為了報效國家,沒志向的,無非是把當官作為一項撈錢的工作,大家在朝堂上意見向左,吵吵鬧鬧,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當然,國主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之前的國主,當朝臣們與自己的目的相左時,雖然偶爾會使出催眠的手法,但哪一個,都沒有像姬恒這麽頻繁的。
而且姬恒更狠,別的國主只是催眠讓官員們按照他的意思行動,被識破後就開啓耍賴模式,姬恒呢,動辄就催眠官員,讓他們自殘自殺,再不濟就出動暗衛暗殺,簡直不能更兇殘。
一時間,朝堂上人人自危,只要不合攝政王和國主的意思,就小命不保。
而吟唛他們這些孤兒,其實也多是受害官員們留下的遺孤,如今重要的情報到手,下一步,就是聯合官員們,再次進入王城,抓住國主吉昌和攝政王姬恒,兵不血刃的完成政權的交替。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暗中進行着。
……
這天傍晚,朔夜照常坐在醫館門口發呆,二傻被吉昌接走時跟他打招呼都沒有回過神來。
他心緒不寧的時候,就會發呆,就好比冼空大戰前的那一天。
朔月卻知道,外表上看起來,朔夜在發呆,但他腦子裏,卻是在飛速的想着事情,因為前幾天朔夜曾說,他覺得,二傻不是二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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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月很驚訝,因為自從二傻昏迷回來後,言行舉止與之前沒有絲毫不同。
朔夜:“之前他經常哼的歌,我讓你哼出來,他卻完全不知道,還問是什麽歌?”
朔月說:“咱們不是向吉昌求證過,他說二傻因為昏迷,丢失了一些記憶麽?”
“那怎麽解釋偏偏丢了一首歌的記憶,不,除了歌,我感覺他自從回來後,反而更好的融入進來了。”
“融入…什麽?”朔月迷糊,怎麽感覺朔夜說得話那麽難理解呢?
朔夜:“之前,二傻雖然每天嘻嘻哈哈很快樂,但是作為他最親近的人,我總覺得,他與周圍的人、事似乎隔着一層看不見,摸不着的膜,這層膜讓他像一個旁觀者,不能很好的融入進來,後來他才告訴我,他之所以有這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是因為,他不屬于這裏。”
朔月的第一個想法是:二傻果然是個外國人!
“不!”朔夜說:“他不但不屬于咱們所知道的任何國家,而且,不屬于這個時代。”
朔月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朔夜繼續道:“他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所以,他的一些想法我們聞所未聞,那會兒調查二傻的時候,他就是身無長物,且沒有記憶的出現在飄葉城,可他仍然會一些奇怪但好聽的歌,仍然熟知一些我們稱之為新奇的點子……這些東西,是刻在他靈魂裏的東西,區區失憶,是抹殺不掉的。”
想是對朔夜這番言論太過震驚,朔月聽完,過了好長時間才緩緩道:“這些…應該都只是你的推測,又沒有證據……我是怎麽看,二傻都和之前沒有不同,所以,我勸你還是謹慎些。”
朔夜聽罷沉默。
朔月說的他自然知道,不然不會這幾個月就這麽幹等着。每天每天,他都像着了魔般,不着痕跡的觀察着二傻。
眼睛看不見,他就去聽、去聞,去測量。敏銳的感官告訴他,二傻還是之前那個二傻,味道、聲音、小動作、就連步子邁出去的距離都分毫不差。
除了不記得那首歌,這完完全全,就是二傻。
到後來,每日被這兩種想法左右的朔夜,都要把自己逼瘋了,于是,他發呆的時候越來越長,二傻因為這事兒,已經私下問了朔月好幾次了。
診所旁桑瑪的烤串攤子,客人走了又來,一茬又一茬,人群的笑鬧聲、行酒令聲、所有的所有,好似都來自另一個世界,絲毫不能讓朔夜從思緒裏出來。
朔月說了好幾次讓他回去後院,那裏安靜,适合思索,但他就是不聽,或者說,不敢回去。
因為只要在安靜的地方,他就會不由自主想到,萬一,現在他們身邊的,若真的不是二傻,那該怎麽辦?
若身邊這人不是二傻,那真的二傻,又在哪裏?
幕後之人已經完成了身份的調換,且除了朔夜,沒人懷疑這個二傻的真假。
那真的二傻,豈不是沒有用處了。
那他會被怎麽處理?
幽禁起來?
或者更簡單明了的做法…幹脆殺掉…
每當想到這個可能,朔夜就覺得心髒突突直跳,身體一陣陣發冷,自出生以來,他首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深入骨髓的恐懼。
所以,他不得不一次次告訴自己,身邊的二傻,是真正的二傻。
那個什麽掉包的想法,簡直是自己腦子有病幻想出來的,不着邊際的東西。
這樣,他才能得到短暫的平靜。
算了,天天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是坐着發呆,能不胡思亂想麽?看來自己最近的運動嚴重不足,不如出去走走,這樣也能放松放松心情。
如是想着,朔夜站起來,摸索着,一步步朝外走去。待他的身影消失時,街角上轉過來幾個人,正是紮格帶着二傻來體驗美食。
成斜街上早已人流湧動,放工後的民衆們,頂着不亞于白晝的燈火,在窄小的街道禹禹而行。
碰見好吃的攤位,就擠上去遞兩個銅錢,同時接過心儀的美食,邊走邊吃,邊笑邊鬧,好不惬意。
二傻一邊走,一邊看着街上的人流,滿眼的羨慕。
沒想到瞳岚有這麽個好地方,吃喝玩樂都在這麽一條小小的街道上,便利又生活。
有限的記憶裏,自己好像最喜歡這些帶有濃重煙火氣的地方,只要來到這裏,就覺得生活還是很美好的。
“爾薩,來這邊,為了慶祝你第一次出礦區,我和穆坦請你吃成斜街的特色,烤羊肉串。”紮格說着,引着二傻來到桑瑪的攤子上:“快來坐這兒,爾薩,今天咱們運氣真好,竟然不用排隊。”
二傻怔仲的坐下,像初到某地的客人一般手足無措,紮格笑着下單,神情間滿是不以為意:“怎麽樣爾薩,你是不是從來沒見過這麽熱鬧的地方?”
萦繞在鼻間的氣味是那麽的熟悉,熟悉到二傻不知為何,有種想哭的沖動,他竭力抑制湧上鼻子的酸意,哽咽道:“是啊,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的地方。”
好久不出來一趟,今天一定要吃飽吃好,紮格抱着這種想法,點了很多肉串,還有各色蔬菜,比如土豆、沙棗等等,就着新鮮的奶茶,吃起來別提多過瘾了。
二傻本以為,聞着味道相似的肉串,吃在嘴裏,總會有所不同,沒想到,真正嚼在嘴裏時,他才發現,這羊肉串,無論香氣,還是味道,都說不出的熟悉。
熟悉得,就好似過去曾吃過無數次一樣。
“爾薩,你悠着點,別噎着了,我們又不跟你搶…哎?爾薩,你怎麽哭了?”
“哭了,怎麽會?”二傻一邊胡亂抹着眼睛,一邊狡辯,這時候,桑瑪走過來送新烤好的肉串,就對上了二傻的雙眼。
二傻臉上的傷好的差不多後,為了方便吃飯和打理,就不再使用繃帶了,穆坦給他用羊皮做了個面具,只包住除了眼睛外的上半部分,是以桑瑪最先看到的,是一雙提溜圓的淡紫眼瞳。
桑瑪一怔,第一個想法就是,好漂亮的眼睛。第二個想法則是,這眼睛怎麽有點眼熟?
可惜,二傻這時候已經低下頭去,擺明不想讓紮格笑話。
桑瑪笑笑,返回烤臺,又忙碌起來。
月上中天,二傻三人酒足飯飽,紮格付了賬,一行人起身打算回礦區。
煙煴燈光下,二傻遠遠看見,一個人拿着盲人專用的棍子徐徐走來,那人即将路過的地方,有好幾把凳子歪倒在地上。
他在吃飯的時候喝了些馬奶酒,雖然沒醉,可腳步還是有些虛浮的,看到那人孤零零的的走過來,不知怎的,竟忙不疊的跑過去,清開了路上的障礙。
他做的很小心,力圖不發出一點兒聲音,可那人或許是聽覺敏銳吧,竟向二傻的方向點了點頭,還擡了擡嘴角,似乎想笑一下表示謝意。
燈籠裏的燈芯随着風微恍,二傻看向那人,俊雅卻瘦削的臉,一半清晰,一半湮沒在黑暗裏,恍惚竟有些熟悉。
不知為何,二傻在那雙空洞的眼瞳裏,看到了濃濃的落寞。
兩個人,就這麽擦肩而過。
紮格這時過來,拍着二傻的肩膀道:“走了,再晚回去該不安全了。”
說着,三人離開桑瑪的攤子,向城外走去。
待二傻等人消失在街角,朔夜也踏上了診所的臺階,桑瑪看到朔夜回來,忙過去扶了一把。
朔夜卻在被接觸到的瞬間,心頭猛顫。
猶如一只手,狠狠的捏住了朔夜的心髒,揉搓搗弄,穿刺紮碾,有力的跳動立時被疼痛擊潰,朔夜悶哼一聲,扶着胸口緩緩軟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