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天大清早,二傻拽着裏外三層包裹嚴實的乞丐進了小城,想到一會兒和柱子泡在清涼的祺河水裏,不由得加快腳步,遠遠瞧見吉慶飯莊門外圍得水洩不通,二傻連忙硬着頭皮往裏擠。
前面不是張家媳婦兒麽?看見熟人,二傻大聲詢問:“這兒是怎麽回事兒啊?”
張家媳婦一臉惋惜:“二傻啊,你和柱子熟,快跪下誠心求佛祖保佑吧,他被勾了魂兒了。”
“啥?”二傻不明所以,正要繼續追問,張家媳婦兒又道:“你看啊,柱子的爹把附近有名的和尚道士全請來了,正在為他驅邪避禍,你……”
後面的話二傻沒心思再聽了,按着張家媳婦兒的指示,望向吉慶飯莊的大廳裏,只見裏面密密麻麻堆滿了和尚道士,他們或念經打坐,或揮舞木劍,或淩空噴火,或仰頭問天,好一派熱鬧的景象。
被如此大的陣仗驚呆,二傻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瞧見柱子的爹站在內堂門口,忙卯足了勁兒向他擠過去:“柱子,柱子怎麽樣?我想去看看他。”
李成功看了看廳堂上尚在忙活的那群人,再看看面前迫切的少年,嘆了口氣,不再言語,引着二傻向內堂走去。
“前天,柱子從外面回來時還好好的,吃了些他娘買的西瓜,還把剩下的抱回屋子,說明兒個再吃。第二天早起,就叫不醒了,請了附近幾個大夫,都說不出原因來。周圍的老人說,這孩子怕是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占了身了。”
說話間,已到了柱子的房間,李成功看着那個外表邋遢卻眼神晶亮的男孩飛快的撲到床前,先是翻了翻柱子的眼皮,又把頭貼在兒子胸口上細細聽着什麽,接着又在昏睡的柱子身上來回摸索半響,皺着眉頭開始苦苦思索。
“那西瓜呢,你們其他人吃了麽?”二傻忽然問。
二傻嚴肅的表情,讓周遭的人忘記了,這人,曾是被風評為癡傻的孩子。
“沒有。”柱子娘說着,濕潤的眼圈又泛起紅來:“現在天兒還不算太熱,西瓜貴着呢,我們知道那孩子愛吃,買了個小的,緊着他吃。柱子愛吃瓜,別看才那麽個小肚子,能吃一整個小瓜呢。那天他只吃了一小半,剩下的說是舍不得,得留着明日吃。”
“那剩下的呢,還在麽?”
“在...在。”柱子媽說着,從床底下抱出個小布包來,解開一層又一層,露出了已經流水發出臭味的西瓜,和旁邊幾塊已經泡侬了的面餅。
站在旁邊,一直被當成透明人的乞丐看着布包,認出是柱子給他們送食物時用的那個,二傻已經飛快向門口跑去,邊跑邊喊:“柱子,你等着我,我去想辦法。”
乞丐看着哀傷的夫妻倆,慢慢跟了出去,從那對父母的神色中,他看到的是無助,是認命,很顯然,從柱子當前的狀況來看,這夫妻倆對二傻的話根本不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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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傻子,憑什麽如此大言不慚?
一邊思索着,乞丐出了飯莊的門,如果沒看錯的話,那柱子氣息虛弱,似有似無,斷氣是遲早的事兒,這二傻能有什麽能耐?
榮慶飯莊外間的祈福驅鬼已經告一段落,幾個和尚道士圍在飯廳裏,等着主顧付錢走人,鎮上的人見無熱鬧可看,也相繼離開,乞丐見二傻呆呆站在飯莊門口,嘴裏似乎念念有詞,好奇下走了過去。
“四肢冰冷,脈搏幾乎摸不到...是修課(休克),病情進展的這麽快...西瓜...修課(休克)型痢疾,嗯,就是它...只要用青大(慶大黴素),抗修課就能好...青大...青大...”二傻明顯有些思緒混亂,一副不知該何去何從的表情,見乞丐向他走來,連忙抓着他的手問:“青大...青大,乞丐,你知道哪有賣的麽?”
“什麽是青大?”乞丐皺了皺眉,想收回被抓的手,沒有成功。
“慶大黴素啊,治療痢疾的特效藥...藥房應該有,我們現在就...”欣快的神色很快被失望替代,乞丐感覺緊握自己的雙手緩緩松開,他的主人仿若失去依靠一般無力道:“不,不對,我差點忘記了,這裏...什麽都沒有。”
二傻在前面失魂落魄的走,乞丐在後面緩緩的跟。
他不知道這傻子唠叨的這一通是什麽東西,也不知道他要去哪裏,更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的錯了,竟然跟在這傻子身後走了一路。
二傻似乎在努力回想什麽,他聽見二傻在前面罵自己,說什麽該記得的東西竟然忘得幹幹淨淨,說什麽自己上大雪(學)的時候難不成把知識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說……乞丐這一路,聽着這些不着邊的東西,竟然覺得津津有味。
這個傻子,倒是挺有趣。
“哦,想起來了。”驀地一聲驚叫,打斷了乞丐的思緒,他有些驚訝,自己竟然在笑?
只聽二傻雀躍道:“沒有西藥,這裏有中藥啊,我真是傻了,和慶大同療效的…黃連素…嗯,就是它,效果雖然沒有慶大好,但也能起作用。”
想到這裏,二傻連忙轉身,又朝吉慶飯莊跑去。
乞丐寸步不離的跟在後面,他告訴自己,之所以粘着這傻子,是為了看清楚,這家夥滿嘴的胡言亂語,到底能耍出什麽幺蛾子來。
再次回到吉慶飯莊門口,天已經黑透了,飯莊因為發生這麽大的事情停業,整條街上,更顯得寂寥。二傻直奔飯莊的後院,他要告訴李成功,柱子不是被什麽東西魇着了,而是得了很重的痢疾,只有用黃連素,才有可能好。
剛踏進門,自屋內忽然傳來一陣哀嚎,一個女人的聲音哭道:“柱兒喂,我苦命的兒…”
二傻忙加快步伐沖進屋去,撲到床上那個小身軀上一通亂摸,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身邊的人拽開。柱子的爹紅着眼勸道:“二傻,看來我兒今年時運不濟,這劫是躲不過了。唉,這就是命啊,我知道你跟柱兒好,這就讓他安心的走吧。”
“什麽命不命的,我才不信,柱子還沒死呢,你們這是幹嘛?”
二傻看着柱子媽哭哭啼啼的把柱子身上的衣服扒了個幹淨,抱着只是舍不得放手,最後硬是被幾人奪過來塞進一個草席子裏。
“二傻啊,柱子已經沒氣了,按風俗,未滿十歲的孩子,暴死是不能入祖墳的,而且也不能在家裏過夜,你再看這孩子一眼吧,過一會兒,我們就去找個沒人的地方把他埋了。”
“你們…不能這麽做,柱子還沒死呢,你們…”二傻想撲上去奪下那個草席,乞丐不知什麽時候從身後抱住了他,悄聲道:“別急,我有辦法。”
或許是乞丐平常說話少的緣故,所以,他說出來的話,也就格外有效力,二傻聽完,竟真的安靜下來,深深地看了柱子一眼,轉身默然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