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地獄與小小魔鬼
光頭佬他們那隊共有七個人,沒有算上生死不明的小矮人和鳥人。領頭的除了光頭佬還有一位身形颀長的年輕男子,至少看起來很年輕。他大約三十歲出頭,面容俊秀,長發,左眼還戴着鑲銀框的單片眼鏡,整個人的氣質像極了大學教授或者醫生,和他的同伴頗有些格格不入。
失手的小矮人和鳥人已經證明了李慰他們的戰鬥力,這幫人如臨大敵,在十米開外就停步備戰,各種新式的等離子光束槍、舊式的金屬子彈槍光明正大地架起來,半點沒把首都星圈的禁槍令放在眼裏。
楊悅從這幫人身上嗅到一絲和李慰相似的氣息,因而對這幫人心生好感,他的表現方式就是盡量避免和他們正面沖突,之前催促李慰加速離開也是為了不被他們追上,卻險些害到李慰……
在楊悅心裏沒有人比李慰更重要,他生自己的氣,也遷怒于光頭佬這幫人,居然為此流露出罕見的孩子氣,臉頰圓漲,氣鼓鼓地瞪了他們一眼。
光頭佬他們當然不會在意自己被楊悅這麽個小男孩兒仇視,他們的警惕心大都放在李慰身上,長發眼鏡男倒是多瞥了楊悅一眼,被男孩兒頭上長毛的飛行帽遮擋,他只看到半張雪白的小臉和一個挺翹的小鼻尖,又不以為然地轉回了目光。
另一邊,暗火幫的懸浮車隊始終不敢越過鐵絲網,可也舍不得離去,他們懸停在鐵絲網外興致勃勃地等着看大戲,鐘先生那輛最豪華的懸浮車還特意上下左右地盤旋了幾圈,仿佛借此嘲笑李慰把自己陷入絕境。
是啊,已經是絕境了,李慰苦澀地想,來路和去路都無處可逃,以寡敵衆也幾乎沒有反抗的餘地。
但是絕不能放棄!落到雇傭兵和黑幫手裏的下場并不比被咨議局逮捕要好,只會更糟!
她咬了咬牙,拔出那柄可憐兮兮的剔骨刀,因為耳朵還聾着,只得邊憑記憶發音邊拉過楊悅的手在他手背上寫字:“你的‘魔法’能不能擋住子彈?”
她就是試探性地問問,而且只問金屬子彈,都沒敢問等離子光束槍。因為先前懸浮車爆炸的時候楊悅制造出類似氣泡的東西保護他們不被殘骸所傷,她印象深刻,覺得這一手可能是他們能否在今天留下性命的關鍵。
楊悅還在瞪十米開外的雇傭兵們,聞言擡頭看向李慰,紅潤潤的嘴唇抿成一條線,認真地點了點頭。
“那就好。”李慰呼出口氣,總算在絕境中看到一絲希望,“你聽老師說啊,計劃是這樣的:等他們向我們射擊的時候我就沖上去,你先保住自己,然後再護着我不被子彈打傷,如果還有餘力的話就幫我幹掉幾個,完畢。”
楊悅:“……”
他眼睛裏的無語太明顯,李慰不禁尴尬地撓了撓臉頰,心想,自打楊悅會說話,她就再也不能自我欺騙當他是“老師什麽都對老師什麽都好”的貼心小棉襖了,幹笑道:“沒辦法啊,空氣牆咱們破不了,只能硬碰硬幹掉雇傭兵,再原路返回去——小心!”
雇傭兵們可沒有好心給他們預留廢話的時間,光頭佬左手持槍率先射擊,李慰一把将楊悅撥到左邊,自己倒向右邊讓開子彈來勢,腳下發力,就要撲上去短兵相接!
楊悅對李慰沒有防備,被她推一下踉跄了數步才勉強站穩,他小小的身軀側轉回來,臉上所有因為李慰而牽動的神色瞬間消失,變得面無表情,長而微卷的睫毛半掩住深黑色又圓又大的眼瞳,該剎那,他那張孩童的臉孔上竟散發出類似聖潔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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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雇傭兵和隔着鐵絲網的暗火幫車隊中間,環繞臉龐的“鬃毛”無風飛舞,左掌豎起向雇傭兵一推,右手伸出食指,指尖似乎随意地點了點。
李慰正抱着必死的決心奔向敵方,她不管其他人射出來的子彈,而是聚精會神地盯住那兩個手持等離子光束槍的雇傭兵,其中一個舉槍瞄準楊悅,另一個果然把槍口朝向了她。
開槍了!
李慰縱身而起,她幾乎跳出了與身高相同的高度,就等着等離子光束從自己腳下通過,誰知白色的光束離她還有兩米便被中途截斷,不,不是截斷,更像是遭遇了一堵無形的鏡牆,等離子光束竟然折射了回去!
不僅等離子光束如此,其他雇傭兵射出的子彈也紛紛撞上那堵隐形的鏡牆,“噼噼啪啪”地反彈回去,雇傭兵們大概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射出的子彈和等離子光束還能反噬,躲閃不及之下迅速都挂了彩。
雇傭兵們霎時便倒了一片,唯一毫發無傷的只有那個沒有動手的長發眼鏡男,李慰和他遙遙地對視了一眼,在對方臉上看到差相仿佛的震驚。
“空氣牆?”李慰喃喃自語,她急回頭看向楊悅,當然是楊悅,她幾乎已經像巴甫洛夫的狗那樣就此形成了條件反射——只有他才是一切奇跡的源頭。而此刻的楊悅卻沒有餘暇像往常一樣在她看他的時候即刻看回來,他眉頭深鎖,側過頭緊緊地盯住暗火幫的車隊。
車隊其中一輛車毫無預警地越衆而出,除了楊悅沒人知道它正是他剛才用指尖點過的那輛,鐘先生及時發覺了屬下的異狀,按下通訊鈕,厲聲斥責:“你幹什麽,誰讓你過去的?”
“鐘先生,”屬下傳過來的聲音結結巴巴,幾乎帶出哭腔,“我、我不知道,我沒有,我的手它自己就動了……”
“手它自己就動了”,鐘先生被屬下詭異的回複激起一身雞皮疙瘩,連忙定了定神,更大聲地吼道:“放屁,你他媽又不是半機械人,你手還能不聽腦子使喚?我命令你,給我回來!”
“我、我回不來,鐘先生,救、救命——啊!”
通話終結于屬下的一聲慘呼,鐘先生瞪大眼從擋風玻璃望出去,他看到那輛擅自離隊的懸浮車越過鐵絲網,将車速提升到極限,毫不遲疑地一頭撞上了空氣牆!
爆炸的火光和聲浪把車隊離得較近的幾輛車都卷了進去,倒是空氣牆另一邊的李慰和楊悅毫發未傷,楊悅的小臉上不悲不喜,甚至連停頓都沒有,挪動食指對準另一輛車又點了點。
于是接下來的數十秒所有人目睹了一場最絢爛也最慘烈的“煙火表演”,每輛被楊悅點中的懸浮車都會脫離車隊,車上的暗火幫成員失去對身體的控制,不管他們如何悲嚎、痛罵、苦苦哀求,最後都會奮不顧身地撞向空氣牆!
一輛、兩輛、三輛……超過十輛以後暗火幫車隊潰不成軍,包括鐘先生在內的幸存者歇斯底裏地狂踩油門,數不清多少輛懸浮車分散向四方逃逸,楊悅不慌不忙,他的腦子裏像有一張精密計算過後準确無誤的圖表,挨個點選逃得最遠的人、次遠的人、稍遠的人……無一遺漏,無人生還。
不知幸或者不幸,鐘先生被楊悅排在了最後一個,他不知道是何種魔鬼的力量控制了自己,但他在最後時刻醍醐灌頂,突然想通了楊悅這麽做的意義——維持空氣牆和發射等離子光束炮一樣需要大量的能量,而當空氣牆受到的襲擊越強就會越加速能量的流失,楊悅是用他們來消耗空氣牆的能量!
多麽可笑,一條人命在對方眼裏沒有任何意義,僅僅等于一組冰冷的數字,鐘先生頗具嘲諷意味地聯想起自己,想起這些年死在他手裏的小男孩兒們,對他來說,那些鮮活的、鮮嫩的小生命又何嘗存在意義,不如一場酣暢淋漓的歡娛。
他幾乎聽到了每個屬下在瀕臨死亡前的最後一句話,卻沒人知道他臨死前最後一刻在想什麽,那輛最豪華的懸浮車義無反顧地撞上空氣牆,火光飛濺,數塊殘骸旋轉着飙射過鐵絲網,墜落到李慰腳邊。
空氣牆,終于被打破了。
…………
……
她本該什麽也聽不到,腦海中卻像同時有無數人在尖叫,空氣牆破了,火光迅速蔓延過鐵絲網,眼前所見是活生生的地獄圖景,鼻端嗅到人體燃燒的焦臭味,竟然還有勾引食欲的油脂香味……
雇傭兵們早就停止了射擊,也沒有搶上來肉搏的跡象,除了滿地打滾的重傷員,其他人都面露恐懼,甚至還有人當場跪下,掏出十字架貼住前額瑟瑟發抖。
唯一保持鎮定的只有兩個人:光頭佬,還有那名長發眼鏡男,李慰與他的眼神再次對上,他翕動口唇說了兩個字。
走吧。
走?他們能走去哪裏?空氣牆是破了,李慰看向前方屍山血海,又看了看自始至終小臉上保持着鎮定自若的楊悅,心頭一片茫然。
她不可能害怕楊悅,就算全世界都指證他是魔鬼,她想,她也只認定他是她可憐又可愛的學生,他們在陰暗的地下室裏相依為命三個月,以後,這條路也将一起走下去。
哪怕那是通往地獄的死路。
李慰的心再度變得堅定,她過去拉住楊悅已經不必再“點将”的右手,在他手背上寫了幾個字:“快走,我怕你一會兒又暈了。”
楊悅乖乖地任他牽着離開,兩人穿越空氣牆,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過滿地殘骸,李慰盡量不去考慮腳下軟綿綿暖乎乎的是什麽。
眼看他們将要回到正常的地面上,楊悅打了個踉跄,李慰早有準備,連忙捉住他的手臂往上提溜,怕他面朝下地跌進血污裏。正在此時,後方卻無聲無息地射來一支針筒,“嗤”,紮中了李慰的動脈。
兩個孩子幾乎是同時倒下,李慰在昏迷前本能地旋轉半身,變成脊背着地,楊悅則一頭栽進她懷裏。
他們相貌清秀,面容安詳,即使是躺在血泊中,即使不遠處是雄雄燃燒的火焰與不斷擴散的濃煙,即使空氣中彌漫着中人欲嘔的氣息,他們仍然美好得像一對無性別的天使,像一幅被上帝的創世之手點撥過的名畫。
光頭佬和長發眼鏡男施施然走上來,肩并肩駐足,低頭凝視他們。
半晌,光頭佬硬梆梆地道:“這孩子對我們手下留情了。”
“我知道。”長發眼鏡男答道。
“可他們也重傷了矮子和禿鷹,還有其他兄弟。”
“我知道,”長發眼鏡男又說了一遍,俯身從李慰頸後拔出針管,夾在兩根修長的手指間把玩,“少兒版的‘邦尼和克萊德’,一對剛逃出籠子的小獸,什麽都不懂,單憑直覺行事……不好辦啊……”
他的指尖不小心蹭到李慰脖子上的什麽東西,随意地勾出來看了看,卻是一條聯邦軍隊的軍用識別牌,俗稱“狗牌”,那上面熟悉的縮寫讓兩人同時沉默了。
也不知過去多久,附近的車隊殘骸又發生一起小小的爆炸,響聲終于打破了兩人之間仿佛凝固的氛圍。
“不好辦哪……”長發眼鏡男嘆息着重複道。
作者有話要說: 為免以後可能的争議這裏我要劇透一下,楊悅的真實年齡是十六歲,李慰雖然天天叫着十八歲,其實是十七歲大半還沒滿十八歲,真是兩個中二期的少年少女。楊悅因為某些原因發育受到限制,包括身體發育和智力發育,是李慰的出現幫助他突破了這種限制,所以他剛開始确實是個熊孩子,每昏睡一次長大一點,偶爾會有符合他真實年齡(十六歲)的舉止,大多數時候則幼稚又任性,缺乏常識。孩子都是既天真又殘忍還缺乏邏輯的,就像楊悅本來不必殺這麽多人,他還是殺了。
附注:明天可以恢複八點以前的正常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