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老大哥在看着你
“微暗的火”俱樂部門外,修燈的保安們幹完活,正聚在霓虹支架底下抽煙,頭頂的電源尚未關閉,一顆顆豐碩如女性胸房的紅燈垂落下來,把幾個面目模糊的男人掩映得春心蕩漾,暧昧難明。
他們眼睜睜看着不久前進去那對未成年組合又慌慌張張地跑出來,登上那輛破車,急得好像後頭有鬼在追。
那輛根本不知道它為什麽還能動的懸浮車費勁巴拉地啓動,升高一米、兩米,“轟”一聲,竟是由空中摔落下來,當場砸成一灘廢鐵。
幾個保安:“……”
在大衛區沒人會多管閑事,所以保安們看了兩眼又繼續抽煙,打算再等一會兒,确定車裏的人死幹淨了再去收拾垃圾。
不料他們還沒等到三十秒,又是“轟”一聲響,摔成扁平的車身上被人踹出一個洞,仔細看才能分辨出那裏原來是車門,那名少女連拖帶拽着另一位小小少年從門內鑽出來,嘴上吃力地抱怨:“祖宗,你可真是我的祖宗,現在昏睡前也不發抖了,一點預兆都沒有……”
李慰心裏苦啊,她就怕楊悅的能量耗盡,偏偏怕什麽來什麽,楊悅前一秒還好端端坐在副駕駛座上,後一秒就面朝下地砸向中控臺,沒給她和破車留下半點垂死掙紮的機會。
她顧不得別的,把楊悅拖出來以後從頭到腳地檢查一遍,确定他沒受傷才稍微放心。
楊悅在她懷中動了動,居然又強撐着醒了過來,長睫亂顫,手指摸到她的手背上,慢慢地寫了幾個字。
“‘眼睛’……”李慰努力辨認,“‘天上有眼睛……在看着我們……’”
她下意識地擡頭望天,雨後的天空少了首都星圈著名的霧霾,顯得清澈許多,但再清澈的天空也不可能透明到讓她一眼穿透大氣層看到虎視眈眈的衛星。
楊悅再度陷入昏睡,另一邊,幾個保安仍然在燈架下邊抽煙邊無聊地張望,李慰擡起頭,別有韻致的五官便重見天日,鳳眼由下往上斜挑,撩得他們同時一怔。
要說李慰長得美豔無雙倒不見得,脫衣/舞俱樂部的保安們也是看多了美女,她主要是長得複古。黑頭發黃皮膚的族裔在帝國叫做東遺,聯邦稱為華族,占聯邦總人口的五分之四,星際時代華族人與外族通婚較多,一代代逐漸褪去華族人的人種特征,所謂物以稀為貴,越沒什麽越想什麽,聯邦社會的主流審美因而走火入魔一般偏向了複古。在保安們眼裏,李慰屬于會讓客人趨之若鹜的極品貨色,他們相互使個眼色,扔下煙頭,邁開大步向兩人圍攏過來。
既是極品貨色自然要小心愛護,一開始沒人敢下重手,後來發覺不對已經來不及。數十秒後,李慰站在東歪西倒的人體中間,用一名保安上身的衣服擦了擦剔骨刀上的血,累得氣喘籲籲。
女人的體力還是比不上男人,她不服氣地想,要是有槍就好了,如果不是從邪/教女信徒那裏繳來的槍只剩一顆子彈,她哪用得着這麽麻煩。
“啊!”脫衣/舞俱樂部前門的方向傳來一聲驚呼,聽着像女人的聲音,可能有觀衆目擊了這場争鬥。李慰沒有理會,彎腰在保安們身上草草搜檢,找到三把匕首和兩根電擊棍,不出意料的,既沒有槍也沒有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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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失望地呼了口氣,取走所有人的車鑰匙,對着停車場裏幾輛車狂按,如願聽到其中一輛發出引擎的咆哮聲。
李慰用了最快的速度把楊悅搬上車,卻還是不夠快,脫衣/舞俱樂部前門打開,湧出一大幫手持槍/械的保安,“噼噼啪啪”的金屬子彈像華族人春節放的鞭炮般此起彼伏地炸響。
她剛把懸浮車升到離地兩米,子彈擊碎了右側的窗玻璃,密密麻麻地嵌進車體,強勁的沖擊力甚至讓車身向左/傾斜。李慰猛打方向盤,再一腳踩死油門,懸浮車屁股對準脫衣/舞俱樂部前門噴出氣流,斜簽着身子飙射了出去。
“咳咳咳咳……”氣流把擠在門口的那群保安噴個正着,所有人的視線和呼吸都受到影響,等到濃霧般的氣流消散,被李慰搶走的懸浮車早就不見了蹤跡。
“追!”保安們登上剩下的懸浮車锲而不舍地追趕上去,他們并不知道李慰是誰,也不需要知道,這事關排行第三的幫派的尊嚴,在弱肉強食的大衛區,如果一個幫派受到挑釁卻沒能及時以牙還牙地報複,那只有一個可能——意味着它處于接近死亡的衰敗中,周圍觊觎良久的食腐者們即将一擁而上将它啃噬殆盡!
所以暗火幫的老大也很快收到了消息,彼時鐘先生正呆在自己最喜歡的一處私密窩點,裏面有最烈的酒,有最軟的床,床上還有一個遍體鱗傷的最漂亮的小男孩兒。他的左手拽着自己的皮帶,右手捏了根浸過水的小牛皮鞭子,反轉鞭梢,不耐煩地摁停了通訊按鈕。
“真是掃興啊,我們的約會恐怕要晚點才能繼續了。”他甩了個空鞭,又沖瑟瑟發抖的小男孩兒抛了個飛吻,用對那孩子來說惡魔般的口吻粘膩膩地道:“甜心,等我回來喲~”
就這樣,李慰駕駛懸浮車在空中疾馳,後頭綴着暗火幫的幫衆,先不過一輛、兩三輛,漸漸地變成一群、一大群,像一窩傾巢而出的殺人蜂,密匝匝地遮暗了大衛區的天空。
好在她始終保持着領先優勢,後面的車沒法拉近距離,她因此并不害怕,就是嫌他們煩人,想不出甩掉尾巴的辦法。
“天上有眼睛在看着我們”,楊悅二度昏睡前留下的這句話讓李慰心神不寧,她在駕駛懸浮車的間隙時不時望向副駕駛座上的楊悅,本來就不擅長思考,每當心神不寧時就愈發抛棄理智相信直覺。
直覺告訴她,楊悅這句看似沒頭沒腦的話是個警告,她雖然和聯邦大多數公民一樣活在政/府虛假的謊言中,相信自己的隐私權能夠得到保障,但她畢竟不是盲信者,任何一個受過教育的成年人都清楚現時代的科技發展到何等可怕的地步。聽說帝國的民用科技落後軍事科技足足一個世紀,歷屆聯邦政府為了在選舉中贏得民意卻不敢過分側重軍事,至少明面不敢,每年發射上天的衛星倒以民用占多數。就算這樣,聯邦政府難道不能征用民用衛星?或者咨議局難道想不到構建一張籠罩整個首都星圈的衛星監察網?
“老大哥在看着你,”有些事不能細思,細思則恐。
李慰又看了眼昏睡中安詳可愛的楊悅,單手扶住方向盤,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頭,随後縮回來塞進嘴裏,焦慮地啃咬自己的大拇指。
如果像她想的那樣,他們能逃到現在根本就是奇跡,造就奇跡的正是楊悅的“魔法”。回顧逃出機場以後過分順利的後半程,沒有追兵可能也不是因為新任總統怕引發輿論關注,而是楊悅從那時起就像在咨議局探員眼前隐藏他們那樣屏蔽了衛星的窺探。現在楊悅昏睡過去,天上那些“眼睛”沒有了幹擾,她必須另想辦法,否則就算能夠擺脫暗火幫的追殺,咨議局探員也可能随時出現将他們帶走。
“可我能有什麽辦法?”李慰郁悶地想用頭撞方向盤,“該死的喬治!該死的總統!”
“該死的喬治”已經死了,“該死的總統”她暫時拿他沒辄,事實比她所能想象的最糟的情況還要更糟,她只能把心一橫,聽從直覺行事:既然正常模式下她想不出擺脫暗火幫和咨議局的辦法,為什麽不試試挑戰高級模式,把局勢攪得更亂?
她單手扶穩方向盤,另一只手在懸浮車的GPS裏快速地輸入查詢:找到了,大衛區排行第二的販/毒幫派大本營位于兩個街區外,必須掉頭才能過去。那麽問題又來了,她要怎麽才能在不迎面撞上追兵的情況下掉頭?
李慰全力拉起操縱杆,懸浮車不斷上升,暫時抛開追兵,也超過《首都交通管理條例》和生産廠家允許的高度,車身在氣流的襲擊下猛然頭朝下地颠倒過來!
“啊哈!”瞬間的失重感刺激得她放聲呼喊,這還不算完,她在高空中不要命地關掉了引擎,于是懸浮車剛像顆炮彈般筆直地向上鑽進雲層,轉眼又像塊廢鐵那樣沉重地跌出雲層,當頭砸向緊随而來的追兵!
遼遠無際的天幕背景中,李慰孤伶伶的一輛懸浮車與暗火幫龐大的車隊飛速接近,兩百米、一百米、五十米……追兵們透過擋風玻璃已經能看清她的臉,她臉上的神情居然在笑!
“她想同歸于盡,這女人是瘋的!”鐘先生半點也不想死,他可舍不得床上的小可愛,慌忙下達了命令,“都讓開!別被她撞上!”
蜂群般的車隊在李慰面前分開,猶如她不記得的哪個宗教傳說中先知分開了海洋,她從空蕩蕩的甬道中間筆直地掉落下去!
引擎靜悄悄的,懸浮車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眼看将要撞擊地面——“轟!”
重新啓動又拉到盡頭的引擎聲響得像一場小規模的爆炸,氣管噴出大朵灰白色的雲,懸浮車被整個包裹其間,地面也被氣流沖刷得塵埃四濺,無數碎土和石塊向周圍鼓蕩,黑色的街道上仿佛下了一場土雨,到處凝結白色和黃色的斑點。
暗火幫車隊集體停在半空中,一動不動地向下俯瞰,等待着氣雲消散,露出李慰駕駛的懸浮車的殘骸。
而他們等來的只是又一聲引擎的咆哮,李慰的懸浮車破雲而出,車身上除了最早嵌入的子彈連漆皮都沒有擦破半點,剩下的半邊窗玻璃在陽光下光芒四射。她如願地掉轉方向,朝着兩個街區外的販/毒幫派大本營頭也不回地急馳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從今天開始每天更新一章,我盡量在晚上八點前更。
注:本章标題出自《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