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原本披在身上的黑色呢大衣已經脫下，露出了裏面的細吊帶暗紅色禮服，裙擺只到大腿。應該是冷的，可是孟喃卻對好像對溫度沒什麽感覺一樣，微笑着坐在琴凳上，那首在她從前二十年人生裏彈過無數次的《歡樂頌》緩緩淌出。
燈光打在孟喃的身上，聖潔又溫暖，光明與歡樂通過她指尖的音符，傳遞給在場的每一個人。
孟喃此刻的腦海之中一片虛無，先前的那些悲傷、苦難，都消失于無形，就如同小時候躲在那個音樂教室門口，第一次聽到王老師彈的《歡樂頌》一樣，內心平靜。
一輩子那麽長，總是要見到些烏雲的，可是那又如何，風吹雲會散，終會等到太陽重新出現的那一刻。只要相信太陽總會出現就好。
上一個表演是街舞社的街舞表演，現場的氣氛正嗨到不行，這會兒現場的觀衆都還沉浸在之前的氣氛之中，沒多少心思來聽安靜的鋼琴，可是等鋼琴的聲音慢慢響起，大家也漸漸安靜下來了，安靜享受着臺上演奏者帶來的這場光明歡樂的演奏。
何煦原本以為孟喃會出問題，畢竟那是孟言笑。他甚至想到了她會情緒不穩定，彈奏的中間出現問題，腦子裏已經開始思考着補救的辦法，要不要上臺和她一起演奏，畢竟從前孟喃聽到那邊的消息之後，心情煩悶，彈着《歡樂頌》發洩的時候，他經常這麽幫她穩定旋律。
當何煦聽到主持人說了下一個出場的人就是孟喃，看到孟喃從側幕條走到舞臺上，向觀衆鞠躬的時候，把手裏的水瓶往李簡明懷裏一塞，就邁開腿就往舞臺大步跑去。可是當他聽到第一個音的時候，就放緩了步子，因為他知道了孟喃此刻情緒穩定，之後聽到的每一個音符都在告訴他，孟喃沒問題的。她永遠是那個驕傲得不得了的孟喃，不會讓別人看她的笑話的。
他也沒有閑着，拿着手裏的相機，直接上了臺，近距離地對着孟喃拍了起來。舞臺燈光之下的孟喃，挺直着腰杆，臉上是淡淡的笑意，對于在場所有人的反應都不在意，仿佛是誤入了人間的精靈。她自己不過是來人間走一遭的外來客，所以可以把一切都看淡，只留下笑容。
《歡樂頌》不長，只有幾分鐘的時間，當孟喃落下最後一個音符之後，擡起眼眸，就看見了舉着相機站在鋼琴背後的何煦，還笑着眨眨眼睛跟自己打着招呼，孟喃也朝他笑了笑。
從前二十年裏無數次的《歡樂頌》之中，有很多次，身邊都坐着何煦，沒想到今天這次《歡樂頌》，何煦也在，不過沒有坐在自己身邊的琴凳上，和自己一起彈奏，而是舉着相機站在自己眼前。
臺下掌聲漸漸響起，孟喃把視線從何煦身上移開，站起身擡手捂着胸口，朝着臺下的觀衆鞠了躬，起身的時候，正好看到了臺下的付虞，她的臉色想當然得不好，孟喃特意朝着她，對着她的視線，露出了一個更加燦爛的笑臉，看到她臉上的表情更加難看了之後，才轉身朝着後臺走去。
蔡翼和顧雨微坐在觀衆席上，瘋狂鼓掌，簡直要把自己的手拍斷了。周圍的人都在讨論剛剛才臺上彈鋼琴的孟喃。
“剛剛那個女生是誰啊，也太有氣質了！”
“報幕的時候沒聽啊，剛玩手機呢，诶，失策失策。”
“三分鐘之內，我一定要知道她的所有信息！！！”
蔡翼和顧雨微笑着對視了一眼，默默挺胸擡頭，挺直了腰杆，仿佛被誇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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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蔡翼她們兩個人後面不遠處的位子上坐着方敬衍，他也一臉激動地鼓着掌，眼中滿是熱烈，拿出手機給孟喃發了消息：學姐，你剛剛在臺上的表演特別棒，曲子很好聽！
孟喃看見站在下場處抱着自己的那件大衣等着自己的舒窈，笑着朝她擠了擠眼睛，加快了腳步走到她的身邊。
舒窈提着一顆心，從孟喃走上臺到她落下最後一個音符為止，她的心都懸着，生怕她被剛才的情緒影響到，可當孟喃穩穩的落下最後一個音符，然後起身微笑着向觀衆鞠躬，緩緩走下臺之後，臺下響起來響亮的掌聲的時候，她才明白，好像是自己小看孟喃了。
等孟喃下了場走到自己的邊上，舒窈趕緊把自己一直抱着的大衣給她披上，嘴裏還念叨着：“你怎麽選了這麽一件裙子啊，布料這麽少，長袖的也好啊，也不怕凍死自己。”
“沒事兒，好看就行。”孟喃雖然嘴上這麽說着，可這會兒也覺得有些冷了，趕緊把自己縮進了大衣裏面。
“你少說話，趕緊回宿舍去換一身暖和的衣服吧。”舒窈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取了下來，給孟喃圍了上，“等李簡明的節目結束了，我給你們發消息，一起去酒吧。”
“行。”
“要不要我陪你回宿舍去換衣服啊？”舒窈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問了一句。
“不用，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你留在這兒等着李簡明吧，他不是還沒上臺嗎。”孟喃從舒窈手裏拿過自己的手機，跟她揮了揮手，又跟現場負責的人還有蔡翼、顧雨微說了一聲，就回宿舍去了。
一個人在宿舍就容易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好在沒過多久，舒窈就發消息來，讓她去校門口，一起去李簡明工作的那個酒吧。
李簡明他們宿舍的人，還有蔡翼、顧雨微也來了，一群人差不多把卡座坐滿了，大家都年紀相仿，很快就熟悉起來了。
何煦是等到晚會結束，完成了拍攝的工作，才從學校趕過來的，等他到的時候，舒窈一臉崇拜地看着在臺上唱歌的李簡明，老王他們幾個人圍在一起玩着游戲，而孟喃一個人抱着一杯酒縮在角落裏，臉上有着淡淡的紅暈，看樣子是已經喝了不少了，脫下外套扔在沙發上，走到她邊上問到：“喝多了？”
孟喃懶懶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有，我酒量好得很。”孟喃從小跟着外公喝酒，酒量不錯，今天晚上這點酒對她來說不算很多，現在只是臉上有些發燙而已。
腦子裏記着要跟何煦道歉的事情，孟喃就撐着沙發站了起來，伸手扯着何煦的衣袖，把人拉走了。
老王擡起頭來看着兩個人走開了，開口問到：“他們倆幹嘛去啊？”
劉昊伸手把老王的腦袋轉了回來：“你管那麽多呢，快點，輪到你了！”
孟喃扯着何煦的衣袖，一直走到一個昏暗的角落，才停下腳步，放開了手中抓着的那片布料。
手上被拉扯的感覺驟然消失，何煦心中有那麽一點空落落的，看向昏暗光線之下，她的那雙眼睛，原本清澈如水的眼睛，此刻帶上了一些迷離的醉意，也沒有開口問她，為什麽把自己拉到這麽一個角落來，安靜地等着她開口。
“抱歉，上次聚餐吃飯的時候，你是好心，我還跟你說那種話。”孟喃說到。
何煦原本以為孟喃是要說今晚表演的事情，沒想到她開口是和自己道歉：“沒事，只是……你那個吃法會出問題的。”
孟喃苦笑了一下才說：“我知道，就是改不過來，小時候我爸媽要麽上班，要麽吵架，沒什麽時間管我，有時候會餓肚子，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養成了把自己吃到撐的習慣，你那天跟我說那句話之後，我知道你是好心，也多少覺得有點難堪，所以就……”
何煦沒有想到她會說出背後的原因，有些驚訝她對自己的信任，畢竟這種事情，如果不是非常信任的人，是不會說的，不過他也沒有想到，自己那天的話會讓她覺得難堪，覺得有些歉意：“我該私下跟你說的。”
“算了，不說這個了。”孟喃舉起手裏的酒杯在何煦眼前晃了晃，“剛才我彈得怎麽樣，比以前好多了吧。”
“比以前好很多了。”今晚孟喃的确彈得很好，無論從技術，還是從感情來說。就算之前的情緒不穩定，也很快調整好自己，讓自己平靜下來，一個人完美地把曲子彈下來。
酒精與夜晚，總是會讓人回憶從前，孟喃也在這雙重的作用之下，把從前的那個自己翻了出來。
孟喃喝了一口酒，才說：“剛才看見孟言笑發朋友圈，我爸給她買了一把吉他當作生日禮物，李簡明說那把琴要上萬，不便宜的，我就去網上查了一下，真的要上萬呢。我想起來幼兒園的時候，老師說我可以去學一下鋼琴，我媽覺得女孩子學音樂很好，所以跟我爸提了。可是我爸很生氣，他發了好大好大的火，他的臉都扭曲了，他滿臉的猙獰，對着我媽大吼，說學什麽鋼琴，鋼琴這麽貴這麽燒錢，他沒有錢讓我去學這種沒有用的東西。我記得他們兩個後來吵了很久很久的，連我的夢裏都是他們的吵架聲音。”
“然後呢？”
“然後？永無止境的争吵，我媽發現他出軌，然後又是争吵，可能是終于吵累了，終于離婚了，我還挺高興的。”孟喃舉起手裏的酒杯抿了一口，才繼續說，“後來我就跟我外公外婆生活了，那時候所有的委屈不開心都憋在心裏，憋啊憋啊，差點把自己憋壞了。直到他們給我買了一臺二手鋼琴，我就不憋在心裏了，我難受就發洩在琴裏面，瘋了一樣練琴，從白天練到白天。”
孟喃的語氣平靜，仿佛不是在說自己親歷的從前，而是以旁觀者的角度，說着一個自己看到的故事罷了。
“你的理智告訴你，長輩之間的糾葛不應該延續到小輩身上，孟言笑是無辜的，可是她的身份對于你來說實在是特殊，你們是姐妹，可是她是你父親與出軌對象結婚之後生下的孩子。你做不到對她親熱，可也做不到恨她，所以保持冷淡，讓她成為你列表中一個普通的，和你一樣姓孟的名字。”何煦看她腳下已經有些不穩了，就把她手裏的酒杯拿了過來，随手放到了邊上的空桌上，才繼續開口說到：“可是看到你爸願意花上萬元給她買一把吉他，你還是不開心。”
“我不開心，我很難過。”孟喃看了一眼何煦，他總是能精準地抓住重點，自己啰嗦了這麽一大堆，就是不開心啊，嗓子裏好像被堵住了，看看這何煦的眼睛問到，希望他可以解開自己的疑惑，給自己一個答案：“那時候家裏的條件的确負擔不起給我買鋼琴、找老師，可是他說鋼琴是沒有用的東西，那吉他難道就不一樣嗎？”
“你也知道，那時候沒錢，如今你爸爸做了生意，完全可以負擔得起一把吉他了。可是有錢沒錢，什麽時候有錢，什麽時候沒錢，又是最無法控制的。當時他或許可以換個方式來告訴你他無法負擔鋼琴，但是他選擇了最糟糕的一種，在學琴這件事情上面，這是他的錯誤。”何煦頓了頓才繼續說，“你們兩個人擁有了同一個父親人生之中的不同階段，有錢和沒錢、初為人父和第二次當父親，等等等等，有太多的不一樣了，是沒辦法放在一起比較的。”
“是嗎？”大概是酒精上了頭，孟喃的腦子有些暈。
這時候孟喃的身後一個走路已經開始晃悠的男人走過，撞到了孟喃的肩膀，孟喃腳下不穩，就被撞地向站在自己對面的何煦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