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 秋獵 “搜捕奸臣,就地格殺!”……
天色破曉, 晨風吹着窗上疏影,心月坐在嬰兒床邊,望着襁褓裏的嬰孩走神。
孩子已滿百日, 臉頰肉嘟嘟的, 睫毛黑卷, 嘴唇嫣紅, 模樣竟真跟笑笑有六分相似。
沒錯,她跟趙霁的女兒不叫依依, 而叫笑笑,是秦岳取的乳名。
那日分娩完後,秦岳把女兒抱在懷裏,反複地看着,什麽也不說,那張八百年都沒一樣表情的臉上挂着笑。
她稀奇,問他笑什麽。
他說:“她在笑。”
說完, 把孩子送到床邊來,她一看, 還真是笑嘿嘿的。
于是, 女兒就有了她的新乳名——笑笑。
想到臨別最後見的那一幕, 心月眼神裏透着慈愛,也流露出悲傷。這已是她和笑笑、秦岳分開的第二個月,洛陽城裏風谲雲詭,趙府更是暗流洶湧,她雖然不知道将會發生什麽, 可是無形的壓迫感令她明白,危險已經越來越近了。
她,還能再見到他們嗎?
腳步聲打斷遐思, 心月回頭,臉色頓時一變,局促地站起來。
趙霁腳步收住,望着心月的眼神掠過失望。
他今日跟尋常不同,穿的不再是錦袍,而是打獵的騎裝,颀長身形被一襲胡服收束着,雖是文臣,但也有寬肩窄腰,較之平日的疏冷,更散發出肅殺英氣。
這是心月第二次看到他這樣的裝束,上次看到,是去年秋獵,他出發前,身上的胡服是她親自給他穿上的,腰上的革帶也是她親手所系,那時候,他還握住她的手,帶着她扣了一下她因為緊張而沒有扣上的盤扣。
“你現在這麽不願意看到我?”
趙霁望着咫尺間的人,她眼簾低垂着,櫻唇抿着,雙手拘謹地收在身前,每一個地方都在表達對他的抗拒。
自從那夜離開後,他這兩日都克制着沒有再過來,本以為今日來了,能看到些不一樣的反應,可是結果還是令他失望。
趙霁想,他應該是生氣的,可是他胸口裏有一種難以壓制的鈍痛,這種痛他很陌生,又很熟悉。
以前求娶不到居雲岫時,他這樣痛過。
那些找不到心月的深夜裏,他也這樣痛過。
他知道,他終究動了心的。
趙霁無聲一嘆,上前一步,打破僵局。
心月被他攬入懷裏,下巴抵在他肩頭,不知為何,眼眶一瞬間有些發熱。
“我會很快回來,等我。”
趙霁貼着心月耳廓叮囑,叮囑時,望着襁褓裏酣睡的孩子。居雲岫拿着虎符去調兵後,他便會派人到趙府裏來接走她們母女,很快,他就能對她坦白一切,不至于再被她誤解了。
趙霁斂神,在心月額頭一吻,轉身走了。
趙府大門外,一衆扈從已整裝待發,居雲岫肩披素羅帔子,等在門口相送。
趙霁是一炷香後才從府裏出來的。
晨風吹着車前旌旗,獵獵聲裏,趙霁踏出府門,身姿挺拔地站在居雲岫面前。
“雖多三日便會有音信,你留在府裏,做好準備。”
居雲岫叫他放心,又确認:“守城的将領是嚴焘?”
趙霁嗯一聲。
居雲岫提醒:“居昊不比居桁,糊弄他不算易事,你記得多留個心眼。”
這聲提醒有一些關切之意,趙霁目光掠向她,端詳片刻後,道:“虎符呢?”
居雲岫眉梢微動,指了指胸口。
意思是虎符貼身藏在裏面。
趙霁目光向她胸前一瞥。
居雲岫今日穿的是齊胸襦裙,光肌似雪,胸前春光起伏,趙霁目光移開,抿着唇,沒再叫她當着他的面拿出來。
再次叮囑調兵的事後,趙霁上車走了。
車隊朝着城門方向駛去,不多時,消失于長街拐角處。
居雲岫收回目光。
“回府。”
秋水苑裏的金菊已經枯敗,一絲絲衰黃蜷曲的花瓣凋零在地磚上,秋風一卷,瑟瑟起伏。
居雲岫坐在庭院裏,飲王府裏最後剩下的一壺甕頭春。
飲盡第三杯時,扶風從外趕來,禀告道:“郡主,太子派來的車到了。”
居雲岫不做聲,把玩着手裏的青瓷酒盞,少頃才道:“趙霁呢?”
“已經出城。”
居雲岫點頭,道:“叫心月來一趟。”
自從趙霁走後,心月的心裏就一直不平靜,等到扶風的傳令時,反倒踏實了。
今日不算陰天,日頭浮在雲後,光線熒熒,然而風裏依然透着寒氣,來到秋水苑後,心月向坐在石桌前的人行禮。
居雲岫開門見山:“我要去邙山,勞煩夫人陪同一趟。”
心月攥緊袖口,想到同往邙山的趙霁,大概已猜出內情。
“是。”
她沒有任何疑問,抵抗,居雲岫不由多看她一眼。
庭院裏秋風蕭瑟,心月垂着眉眼,溫馴的神情裏透着蒼白的哀愁,以及一絲近乎決絕的凜然。
她大概是在心裏做起最壞的打斷了。
居雲岫眸光黯淡下來,想到後面要面臨的處境,心頭不由一澀。
“夫人放心,長安還有故人守候,我會竭力護你周全的。”
說罷,居雲岫不再看心月,向扶風吩咐:“傳令下去,包圍趙府。”
“是!”
扶風極快領命,健步走出庭院,很快,一大批待命牆外的王府護衛沖入府裏,封鎖各個出口、院落,仆從的驚叫聲、主人的呵斥聲隔着牆垣傳來,驚惶無措。
心月站在原地,手心滲着冷汗。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天高雲厚,肅殺秋風吹卷漫山草木,飒飒聲似奔騰的戰馬從四方馳來。
邙山山腳,一聲聲號角沖天而起,震天動地的鼓聲緊跟着回蕩山坳。
三萬名禁軍在號令聲裏變換着隊形,倏而攻,倏而守,倏而圍,倏而撤,吶喊聲似洪流一般,沖向八方。
這是秋獵的第一項活動,軍演。
看臺建在靠山平地上,座次俨然,視野開闊,皇帝身着一襲明黃色龍紋胡服坐在上首,看了半晌後,對身側的趙霁道:“以前神策軍軍紀散漫,被你管這一年,是大有長進了。”
趙霁稱不敢,謙虛道:“陛下下令整治,将士們怎敢不改陋習?臣不過是借着陛下的光,讨了點軍功罷了。”
皇帝笑,然而眼裏并無笑影。
居桁坐在一邊,聞言冷哂:“趙大人自謙了,沒點硬本事,誰能在一年內把神策軍訓成這模樣?照孤看啊,你就是個領兵奇才。父皇,您說是吧?”
皇帝望着前方整齊劃一的禁軍,神态漠然,沒有做聲。
居昊知道居桁這一句看似對趙霁的誇贊,實則是在利用父皇的多疑,誘導其忌憚趙霁,嗤一聲,諷刺:“整整軍紀就叫領兵奇才,照皇兄這要求,我在短短一個月內便能勝任羽林郎将一職,替皇兄守衛宮城,是不是也算奇才一個啊?”
居桁聽他提起羽林郎将這個職務,想到居雲岫向自己告發的內容,壓着滿腔悲憤,笑:“怎麽,四弟這是要跟趙大人比一比了?”
居昊道:“本來沒這打算,可皇兄當着我的面這樣盛贊趙大人,我這做弟弟的實在有些吃味,正巧今日秋獵第一場,那我鬥膽邀趙大人來比一比吧。”
說着,側首向趙霁:“就以一日之內,誰所獲獵物最多為勝,趙大人意下如何?”
趙霁淡聲道:“殿下相邀,臣自然不敢不應,可這狩獵一事本就是殿下專長,而非趙某所擅,這一局,應該不用比也知道結果的。”
居昊笑道:“這有什麽,既然皇兄看重你,那你就讓皇兄幫幫你呗。”
居桁眉頭一皺。
居昊朝他道:“皇兄,據我所知,趙大人的确不擅狩獵,可弟弟我又實在想比一場,不如今日就由你二人結盟,來跟我一較高下吧?”
居桁繃着臉,心知這是在拉自己入局,方便稍後埋伏行刺,看着這二人一唱一和的嘴臉,心中又悲又怒又恨。
“既然四弟相求,那,孤就成全你吧。”
居昊盯着居桁的眼睛,看到那裏面的神色,眉峰微攏,倒不多疑,回頭沖皇帝道:“父皇,那今日就先委屈您替我跟皇兄、趙大人當一回判官了。”
秋獵共有十日,頭一天的狩獵意外情況最多,一般來說,皇帝是不會急着參與的。
“獲勝者,朕有賞賜。”
三人便知這是支持的意思,齊聲謝恩。
很快,臺下軍演結束,三萬禁軍由各自将帥帶走,各司其職,居桁等人的扈從把獵犬、戰馬、弓箭等送到臺下。
一聲哨響後,三隊騎兵向着樹林揚塵而去,皇帝坐在看臺上,望着那一片彌漫虛空的塵土,眼底慢慢湧出寒芒。
随之浮現于眼前的,是這半年來一樁又一樁離奇古怪、駭人視聽的事件。
至今查無兇手、疑雲團團的居胤暴斃一案;
被千夫所指、差點成為替罪羊的王琰;
居桁、居昊二兄弟的侍妾之争;
以及,那些湧動于朝堂之下,暫時還看不到、摸不着的詭谲陰謀。
皇帝想到藏在背後的那一只手,眼神裏迸出殺意。
那個人,是不能再留了。
“都安排好了?”
身側玄影衛颔首:“陛下放心,趙大人逃不掉的。”
“籲”一聲,趙霁勒停戰馬,駐足林間辨認方向,居桁緊跟着放慢馬速,從後踱來。
“前面是翠雲峰,峰下有林有水,多半會有麋鹿出沒。”
居桁聽完趙霁的這一句話,面無表情:“趙大人是想讓孤到那裏獵殺麋鹿?”
趙霁不否認:“趙某無論是騎術還是獵術都遠遜于二位殿下,今日恐怕就只能在附近射些野兔了。”
居桁心裏冷笑,策馬往前:“行,那就稍後見吧。”
馬蹄聲震響林間,居桁領着一隊禦林軍離開,山風穿林,落木蕭蕭而下。
居昊騎着馬,從樹林一側悠悠踱來。
趙霁打馬掉頭,跟他會合。
“那邊确定沒問題?”
居昊語氣悠哉,可目光一直鎖着居桁離開的方向,埋伏在翠雲峰下的殺手是趙霁安排的,他沒親自把關,現在事發在即,心裏多少會有些緊張。
趙霁倒是一臉淡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居昊一怔後,嘁一聲,同他并肩策馬行于林間。
“話說回來,長樂郡主真是武安侯派到洛陽來的細作?”
那日在醉仙居雅間裏,趙霁跟居昊談的第二筆交易便是關于居雲岫,只不過,當時趙霁顧慮他不會同意,沒有道盡實情,他理解,可現在箭已離弦,他們之間已沒什麽可再瞞的,居昊實在是好奇得緊。
“是。”
趙霁寥寥一言回答,居昊更好奇:“武安侯怎會想到用她來做細作?”
武安侯原是坐鎮西北的虎将,袁氏将門出身,侯爵傳到他頭上已是第三代,雖然是一代不如一代,但他總歸還是個手握重兵的三鎮節度使,這樣一個叛軍頭領,怎會看上居雲岫這只喪家之犬?
“難不成,是長樂郡主主動聯絡他的?”
居昊思忖着,腦海裏突然有了點思路:“蒼龍軍亡于非命一事,她早就察覺了,對吧?”
趙霁握着缰繩,目光投在前方茂林裏:“蒼龍軍沒有亡,武安侯麾下的五十萬叛軍,就是蒼龍軍。”
“什麽?!”居昊悚然。
百餘禦林軍随行在二人後方,居昊一愕後,壓低聲音:“叛軍是蒼龍軍?”
這消息實在駭人聽聞,說是平地驚雷也不為過,居昊一張臉迅速發白,然而趙霁臉色依然淡漠着:“嗯。”
居昊一顆心狂跳不已。
“那武安侯是?”
“居松關。”
居昊心頭更驚:“他沒死?!”
三年多前,居昊尚且只是個剛及束發之年的少年,對肅王府一事的關注确實不多,可是現在仔細回憶,好像當初是有流言說過,戰長林運回肅王府的那四具屍體中,有一具是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的。
居昊一理,很快明白這是一出金蟬脫殼,皺眉道:“如此大事,你竟然不禀報父皇?”
趙霁策馬行着,不答反問:“長樂如今是我發妻,我若告發,陛下會信我無罪嗎?”
居昊一愣。
趙霁道:“私通叛軍,罪同叛國,不能将功贖罪,以證清白前,趙某不敢妄動,這一點,還望殿下理解。”
居昊眉頭始終皺着,沿着趙霁的思緒一想後,了然道:“所以,你要借此機會拿下居雲岫?”
趙霁昨夜已找守将嚴焘交代過丢失虎符一事,居雲岫今日拿着虎符去調兵,只會被嚴焘以偷盜虎符,蓄意謀逆的罪名抓獲。
“不是拿下,是拿掉。”
居昊聳眉,從趙霁的話鋒裏聽出殺機,失笑道:“的确,死人比活人更叫人放心,不過趙大人的心也真夠狠的。”
趙霁唇角微動,淡笑不語,便在這時,一支穿雲箭沖上樹林,“咻”一聲,在天幕裏劃開一道華彩。
二人神色同時凜然。
居昊道:“倒是挺快。”
趙霁向穿雲箭發射的地方看了一會兒,确認是翠雲峰的方向,對居昊道:“殿下先行,我随後便到。”
趙霁是要率領神策軍來圍人的,居昊知曉,應一聲後,領着身後的禦林軍策馬而去。
很快,轟轟蹄聲奔遠,樹林恢複岑寂,趙霁收回目光,向身後扈從道:“獵場內有警情,随我前往營部調兵!”
“是!”
扈從應聲,跟着趙霁馳離樹林。
三十丈開外,茂樹後,一批暗衛埋伏在灌木叢裏,有人道:“指揮使,趙大人落單了,可要動手?”
那人盯着居昊離開的方向,想着剛才那支古怪的穿雲箭,示意道:“你,帶些人跟上四殿下,其他人跟我走。”
“是。”
蹄聲震動山林,漫天枯葉飄飛,居昊循着穿雲箭指示的方向,率人趕到翠雲峰下的一處河流前,所見卻是繁茂樹林,淙淙流水,此外更無一絲異樣。
“人呢?”
居昊拽着缰繩,原地打轉一圈後,突然一凜:“不好,快撤!”
說時遲,那時快,便在居昊策馬掉頭之時,一支羽箭從樹林裏飛射而來,“噗”一聲,正正貫穿居昊胸口。
居昊瞠目,身軀一震以後,摔下馬。
“殿下!”
“四殿下!”
衆人大驚,迅速戒備,卻見一批人從樹林裏策馬而來,當首之人手持弓弩,頭束金冠,眼底蓄着森森殺氣,正是太子居桁。
尾随居昊而來的這一批禦林軍更大驚失色:“太……太子殿下?!”
居昊手一擡,身後禦林軍包圍四周,劍尖直指居昊攜帶來的這一批人,衆人一剎那間面如土色,反應過來後,趕緊丢掉兵器,跪下行禮,以示投降。
馬匹下,只剩居昊的貼身侍從抱着他痛聲呼喚。
居桁漠聲道:“是孤的人,就把該辦的事情辦了。”
底下有人反應極快,立刻撿起劍殺掉居昊的親衛,居昊重新倒在地上,目光直直地瞪在虛空裏,淤黑的血從嘴裏流出。
居桁下馬。
腳下枯葉嚓嚓作響,衆人屏氣噤聲,跪在地上的人眼都不敢擡。居桁一步步走到居昊跟前,低頭俯視着他,眼睛裏充斥着怨毒和快意。
居昊既驚且恨:“誰……誰告訴你的?”
“誰告訴孤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觊觎孤的位置是什麽下場。”
居桁彎腰,拔出居昊胸膛上的毒箭,黑血立刻從傷口噴出,居昊一聲哽咽,頭一歪,再無動靜。
風聲馳騁山林,天幕流雲卷湧,居桁扔掉毒箭,回頭一望林深之處。
“禦林軍聽令!”
“在!”
“奸臣趙霁聯合居昊謀反,其罪當誅,速為孤搜捕奸臣,就地格殺!”
“是!”
衆人上馬,掉頭朝樹林深處馳去,戰馬嘶鳴聲回蕩山坳,埋伏在暗處的數名玄影衛心驚肉戰。
已是未時,一天之中日頭最盛的時候,雲層逐漸散開,日輝照耀着廣袤的草地。
看臺下的風光已從早上的軍演變成歌舞,皇帝坐在華蓋底下,品着茶,有些困倦了。
王琰察言觀色,道:“兩位殿下跟趙大人都是獵場上的翹楚,這一場比試,恐怕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陛下不如先回營帳裏休息片刻。”
耳畔歌聲靡靡,确乎很催人入眠,皇帝放下茶盞,是有點想順着王琰給的這個臺階走下去,可惜他眼下關心的并不是那三人狩獵的結果。
而是派去暗殺趙霁的玄影衛那邊有沒有動靜。
因皇帝不回應,王琰臉上多了一點尴尬神色,正琢磨着再找個什麽話茬緩解一下氣氛,樹林那頭突然傳來飒飒蹄聲。
循聲一望,竟是三名玄影衛急匆匆策馬而來。
皇帝眼睛裏立刻迸射精光。
算一算時辰,應該是得手了。
臺下歌舞還在繼續,皇帝沒示意停,雙手交握在身前,背靠龍椅,等着玄影衛上來禀告喜訊,誰想那三人迫近看臺前後,竟是倉皇下馬,有一人甚至還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皇帝皺眉。
另二人繃着一張臉趕到看臺前,下跪道:“啓禀陛下,太子殿下在翠雲峰下埋伏四殿下,将四殿下射殺了!”
臺下歌舞一停。
“你說什麽?”
空氣仿佛凝固,皇帝的聲音裏透着森森寒意。
王琰一個激靈從座上跳起來:“你胡言亂語什麽?!”
玄影衛道:“陛下明鑒,卑職所言乃親眼所見,絕無一字欺君,四殿下的屍首就在翠雲峰下,陛下和大人若是不信……”
“嘭”一聲,玄影衛擡頭,驚見皇帝癱倒在看臺上,王琰等人驚叫“陛下”,趕忙攙扶。
“昊兒,翠雲峰……”
皇帝面色倏而鐵青,倏而慘白,被衆人攙扶着站起來後,轉頭望向翠雲峰的方向。
良久後,皇帝悲聲喝道:“速傳禦醫!”
“昊兒!”
玄影衛護着聖駕飛快趕到翠雲峰下,果然看到一行人躺在草地上,血跡斑駁,其中一人身着玄黑胡服,腳穿麝皮皂靴,胸口滲着一大片血污,正是四殿下居昊。
皇帝下馬,推開前來攙扶的人,趕到居昊身邊,一看到他那雙翻白的眼睛,腦袋裏頓時“轟”一聲巨響,胸口悲恸再難克制。
“昊兒?朕的昊兒?!”
身後腳步匆急,是禦醫挎着藥箱趕來救治,可居昊眼下這慘狀,哪裏還需禦醫登場,尋常人一眼就能看出已斷氣多時了。
皇帝抱起居昊,抖着手揩拭他嘴角的血,雙眼直直瞪着,還在試圖喚他醒來。衆人都知曉這是陛下所有孩子裏他最偏愛的一個,看到此情此景,再回想四個多月前剛剛過世的三殿下居胤,一時又是悲從中來,又是心驚膽戰,不知稍後将要面臨怎樣的雷霆之怒。
禦醫懸着心診完脈搏後,确認已身亡,臉色灰敗。
玄影衛從地上撿來一支沾着血跡的羽箭,禦醫拿過來一驗後,發現箭上果然淬着劇毒。
“陛下……四殿下所中的箭上有毒,又傷及心脈,眼下、眼下人已經……”
皇帝擡起頭,定睛看向那支羽箭,淌着淚的眼睛裏一剎間被怒火燃燒成猩紅色。
“朕再問你們最後一遍,此箭,是何人所射?”皇帝一字一頓,聲音從齒縫間擠出。
報信的玄影衛道:“回禀陛下,确實是太子所射。”
另一名貼身護衛的玄影衛反複檢查過羽箭後,補充道:“陛下,這支羽箭箭镞上刻着‘羽’字,乃是禦林軍裏的兵器。”
皇帝含恨,低頭看回懷裏死不瞑目的居昊,抖着手替他阖上雙目後,目光掠向王琰。
“陛下饒命!此事微臣半點不知啊!陛下!”
“铿”一聲,皇帝拔出玄影衛佩在腰間的劍刺向王琰,王琰大叫一聲跪倒在地,面朝皇帝伏下,全身抖如篩糠。
“陛下息怒,此事或許真與王大人無關!”
報信那三名玄影衛前來阻攔,一人道:“當時卑職埋伏在林間,聽到太子說是丞相趙大人要聯合四殿下謀反,現如今,太子已傳令禦林軍搜捕趙大人,搜到以後,就地格殺!”
皇帝手上利劍一顫:“是他?!”
王琰如蒙大赦:“對,陛下!一定是他!一定是趙霁那厮蠱惑四殿下造反,意圖謀害太子,太子迫于無奈,才下此狠手的!”
皇帝面露猶疑之色。
王琰趁勢道:“太子是怎樣的人,陛下最清楚,他向來謹小慎微,從不敢正面跟四殿下争執一句,怎可能平白無故把四殿下射殺于此?!一定是趙霁在背後搗鬼,借靈山寺一事慫恿四殿下謀殺太子,奪儲君之位,太子走投無路,這才反抗的!”
劍尖在虛空裏顫抖,皇帝森然質問玄影衛:“你們可曾看到昊兒對太子動手?”
玄影衛一震後,如實回道:“沒有……四殿下一來到這裏以後,就被太子射殺了。”
王琰當場變色。
“你還敢狡辯!”
皇帝一腳踹開王琰,王琰魂飛魄散,狂叫“陛下饒命”,皇帝舉劍,悲憤之間,一幕幕慘象紛至沓來。
“難道……是你?”
皇帝重新回想從居胤暴斃以來的一樁樁怪事,目眦盡裂。
“不是,不是臣啊!……”王琰惶恐擺頭,撐着地上沙石向後躲開。
皇帝一步步逼近:“不是你?那是誰?那個在背後使心用腹,亂朕朝綱,害朕皇兒的孽障究竟是誰?”
王琰聽到這些指控,面無人色。
皇帝劍尖指在王琰眉心,最後質問:“究竟是不是你?!”
“當然不是他——”
一道清冷聲音從樹林裏傳來,衆人側目,看到來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