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 布局 “魚已入網
趙霁不明白為何心月回來後的情形是這樣的。
他知道南湖一事對心月打擊甚大, 她心裏或多或少會對他有些怨言,可是自從她失蹤以後,他沒有一日不在輾轉反側, 為換回她, 他一次次向居雲岫妥協, 最後不惜讓出至關重要的兵權。
他趙霁何時、何曾對一個女人這樣上心過?
就算是為居雲岫, 他也從來沒有做出過這樣大的犧牲。
他以為心月會理解,會動容, 可是結果呢?
結果是她一再質疑,明明聽到了他的解釋,還是要來指摘他的纰漏。
屋裏落針可聞,心月的眼淚簌簌而下,那雙極似居雲岫的眼裏流露着悲痛和嘲諷,趙霁的心更如被攫緊一樣,胸腔裏蔓延着窒息般的痛。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趙霁的聲音再次冷下來, 既怒且痛。
心月閉上眼睛,悲哀一笑:“那就請大人出去吧。”
趙霁胸膛起伏, 似被攫的心在掙紮, 最後喚道:“心月?”
心月冷然:“不送。”
聖人最終沒有認可用三萬神策軍替代一萬禦林軍的提案, 僅在衆多朝臣的建議下,同意增派一萬五千名神策軍同往邙山,至于那剩下的一萬五千人,則繼續留守宮裏,護衛皇城。
宣布完這項決定後, 聖人公布秋獵出發時間,沒有再問及趙霁意見。
下朝後,趙霁出宮。
“你剛才瞧見沒有, 趙大人那張臉青得跟什麽似的,我還是頭一回看到他在陛下面前這副模樣……”
“那要不然?禦林軍是太子的人馬,他說換就換,還真當自己權傾朝野,可以一手遮天了?”
“可陛下還是給他臉面,至少願意再派一萬五千名神策軍随行,總的來算,還是他占大頭。”
“這是去打獵,又不是去打仗,多那五千人算個什麽?今日叫人高興的乃是陛下對他的态度,你們沒發現,自打三殿下在他趙府出事後,陛下對他可是越發不待見了。”
“咳。”
一聲咳嗽打斷三人的對話。
“王大人。”
來人正是王琰,三人趕緊行禮。
大殿臺基上,秋風蕭瑟,王琰望着趙霁獨行的背影,回想今日上朝的情形,唇角一勾。
“不管怎樣,陛下不願撤禦林軍,說明心裏還是器重太子殿下,咱們要做的,就是盡心輔佐太子完成這次護駕任務。邙山安防一事,絕對不可出錯,就算出錯,也絕不能是禦林軍的錯。”
三人一震後,恍然。
“大人放心,卑職明白。”
趙府馬車離開宮城後,沿着禦道向前方走,在拐彎時被一輛馬車強行超過。
車夫緊急勒直缰繩,剎住車,延平在車窗外彙報道:“大人,是四殿下。”
趙霁眉峰微動後,示意跟上。
居昊最近很少再往城外跑,下朝後,要麽留在宮裏,乖乖地做羽林郎将,要麽就跑到城裏的醉仙居跟同僚飲酒。
當然,在跟同僚飲酒的幌子背後,是一樁關于在邙山刺殺太子的密謀。
筵席擺開後,雅間裏所有的侍從被屏退,延平關門,按着劍守在門口。
屋裏,二人相對而坐,居昊板着臉,眼神不豫。
趙霁道:“四殿下有話直說。”
居昊臨時約他,必然是有急事要議,趙霁不用想也知道他要議的是什麽。
“兩件事。第一,父皇執意留下禦林軍時,大人為何不反駁?”
“殿下身為禦林軍的右郎将,本就有調兵之權,讓禦林軍随行,于殿下而言并無害處。”
居昊冷哂:“那撥人跟了他多久?跟我才多久?何況區區一個右郎将,手底下能有多少人馬?只怕我這邊命令才下,立馬就有人給他通風報信了。”
“殿下誤會了,臣的意思,并不是要殿下用自己的人殺太子。在邙山,殿下只需要恪盡職守,護衛太子周全,其他的事,交由微臣來辦便可。”
居昊神色狐疑。
這次輪到趙霁冷哂:“殿下不信?”
居昊稍斂豫色:“你想要在邙山設伏,另外派人刺殺居桁,再讓我調兵護衛,以撇清關系?”
趙霁倒酒,倒完後,放下酒壺。
居昊知道自己猜對,一聲笑,郁積胸口的不快消散。
“趙大人果然是老謀深算。”
趙霁不理會:“殿下的第二件事是什麽?”
居昊眼神又微微一鸷:“聽說大人一直在尋的那位侍妾回府了?”
趙霁漠然,飲下一杯酒後,才回道:“是。”
居昊心念起伏:“她懷胎六月,在暴雨之夜落在南湖裏,是怎麽活下來的?”
趙霁臉上沒有多少表情:“她水性不錯,當夜又碰巧有一艘漁船在附近,被船上一對打漁的夫婦救下了。”
居昊垂眸。
趙霁直言:“殿下是在想那位叫珍珍的侍妾麽?”
居昊沒有否認。
七夕那日在靈山寺裏發生的一幕幕再次躍至眼前,珍珍被居桁□□後的痛楚、狼狽之态猶如紮在他心頭的密刺,居昊拿起酒杯一口悶盡,目光迸着痛意、殺意。
珍珍投湖後,他也派人在南湖搜尋了多日,可惜沒有趙霁那樣幸運,半個月後,底下人搜到一具女屍,身着折枝花缬紋赤黃齊胸襦裙,望仙髻上插着他當日親手簪上去的鎏金雙蝶釵。
據說,屍首已腫脹得面目全非,底下人都沒敢等他來看,便把人下葬了。
烈酒下肚,卻澆不滅悲恨之火,居昊眉眼陰着。
趙霁岔開話題:“殿下可想過成為儲君以後,要如何協助陛下處理國事?”
居昊斂神,顯然沒有考慮到這樣遠。
“朝堂上的事,不是一直都有趙大人?”居昊漫不經心。
趙霁淡淡一笑:“看來殿下是真沒想過。”
居昊不快,知道自己畢竟是要做皇帝的,立刻設計宏圖:“誰說本殿下沒想過,殺掉居桁,成為太子後,本殿下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替父皇斬下武安侯的人頭,收回長安舊都,豈會像他居桁,狗馬聲色,昏庸無能,窩囊廢一個。”
趙霁點頭:“斬武安侯人頭,收長安城舊都。有志氣,那,殿下準備如何做呢?”
居昊被問住,皺眉:“現在考慮這些,是不是言之過早了?”
趙霁正色:“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朝廷跟叛軍遲早要有一戰,秋獵以後,殿下便是大齊新的儲君,現在考慮,不早了。”
居昊眼神微動,忽然道:“大人既然這樣問,那想必是心裏有主意了吧?”
趙霁不語。
居昊笑道:“大人跟我一條心,又何必還賣這關子?如果能助本殿下拿下武安侯,那大人日後在大齊的地位還有何人能撼動?”
趙霁唇角浮起淡笑:“可臣的辦法,恐怕風險有些大。”
“什麽風險?”
“臣的風險。”
居昊挑眉。
趙霁目光銳亮:“殿下信任臣嗎?”
居昊一笑後,坦然:“弑兄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本殿下都敢跟你合作,你說我信任你嗎?”
趙霁也坦然:“那不如,臣再跟殿下做一筆交易吧。”
晌午,外面又下起陰雨,居雲岫被雨聲吵醒,起身後,璨月來報:“郡主,趙大人跟前的延平侍衛請您到修玉齋去一趟。”
居雲岫昨夜酗酒,至今仍殘留微醺醉意,聞言漠聲:“叫他自己過來。”
“是。”
璨月沒二話,立刻踅身到屋外複命。
居雲岫喚來流霞,更衣梳妝。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後,伺候在屋裏的翠晴、流霞等人被屏退,趙霁一襲深綠色圓領錦袍站在案前,臉上是顯而易見的不悅。
“郡主的架勢也不小。”
這是在回應居雲岫昨天夜裏嗆他的那一句話。
居雲岫伸手示意案上的茶:“相爺請坐。”
趙霁蹙眉,撩袍在案前坐下,手一擡,按着一物向前一推。
居雲岫垂眸,是趙霁送來的虎符。
“晉王只答應讓一萬五千名神策軍随行邙山,剩餘的人,留守宮城。”
神策軍虎符乃青銅所鑄,伏虎形,一分為二,一半在大将軍嚴焘手裏,一半在掌握兵權的趙霁手裏,唯有憑借此符,才能說服嚴焘調兵。
居雲岫收下,道:“所以,相爺是如何安排的?”
趙霁不答反問:“太歲閣能用的人手有多少?”
居雲岫目光瞄向他。
趙霁解釋:“用神策軍刺殺居桁太冒險,一旦敗露,你我功虧一篑。既然太歲閣屬蒼龍軍麾下,立誓誅殺晉王一族,這種時候,于情于理,都該露臉了。”
居雲岫态度不明:“相爺雄踞朝堂這麽多年,就沒有自己的人手?”
趙霁知道這話的意思是要他自己出殺手行刺,多少有些不快:“晉王是怎樣的脾性,你不是不知道。”
晉王多疑,不可能容忍朝臣私下豢養死士的,哪怕是一朝丞相。
居雲岫沉吟,知道他講的是實情,不再為難。
“相爺需要多少人?”
“一百死士。”
“我給你三百。”
趙霁一怔。
早在晉王壽宴那日,他就刺探過潛伏在洛陽城裏的太歲閣密探有多少,原以為一百人已是極限,沒想到居雲岫一張口,就能召喚三百人之多。
細想來,趙霁多少是顧忌的。
居雲岫眸光明亮:“但有一個條件,這三百人,只負責刺殺居桁。”
“當然。”
趙霁爽快答應,開始陳述自己的計劃。
“秋獵當日,我會讓這三百人喬裝成神策軍混入行軍隊伍,抵達邙山後,再換下神策軍甲胄,以黑衣刺客的裝束向居桁動手,屆時,居昊會領着禦林軍以護衛的名義趕赴現場。”
趙霁指尖在案上一劃,示意居昊的行動路線:“這三百人,必須在居昊趕到前殺掉居桁,并及時換回神策軍軍裝。”
居雲岫眼眸微動。
“換回軍裝後,三百人潛伏原地,等居昊率領禦林軍抵達,再伺機闖出,把弑殺太子的罪名扣在居昊身上,這時候,我會率領神策軍包圍現場,以弑兄的罪名扣押居昊。”
“居昊是你的盟友,是受你蠱惑,才向居桁動殺心的,豈會就範?”
“不會,所以我會極力阻止他反抗,兩軍交鋒後,刀劍無眼,誤殺居昊。”
居雲岫眼底掠着鋒芒。
趙霁道:“晉王一日之內痛失二子,江山後繼無人,悲恨之下,必然要封山徹查,首當其沖的一定是我和神策軍,何況有王琰等人在,恐怕無需罪證,晉王也會對我們大開殺戒,到那時,神策軍與禦林軍必有一戰,最終孰成孰敗,就要看郡主了。”
居雲岫了然,道:“你要我拿虎符調走留守宮城的一萬五千名神策軍前往邙山,與你裏應外合,誅殺晉王?”
趙霁目露贊許之色:“郡主聰慧。”
居雲岫笑:“相爺就不怕我成為第二個晉王?”
趙霁微微一怔,繼而反應過來,她指的是事發那日效仿昔日晉王,隔岸觀火,坐收漁翁之利。
趙霁道:“蒼龍軍向來重情重義,雖然只是三百人,但郡主應該不會置之不理。”
居雲岫眼神一變,原來那三百人,還有這個用途在。
居雲岫的笑變為冷笑:“還是相爺棋高一着,家兄果然沒有看錯人。”
趙霁不語,目光頃刻間竟有些複雜。
居松關是沒有看錯人,可為何他們看中的,僅僅只是他的謀略?
“戰長林離開洛陽了?”趙霁忽然問。
居雲岫不疑有他:“是。”
“秋獵也不回來?”
“這裏又用不上他,回來做什麽?”
趙霁目光審度,少頃後,道:“晉王三日後出發邙山,兩日後,我要見到那三百人。”
居雲岫微笑:“放心。”
趙霁抿唇,最後深看居雲岫一眼後,起身離開。
案幾上的茶盞沒有動過。
袅袅茶香氤氲而散,居雲岫望着門外那抹墨綠色背影,目光凜然。
修玉齋。
腳步聲飒沓而至,延平掩上屋門,跟着趙霁步入裏間。
趙霁疲憊入座。
“轉告四殿下,魚已入網。”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