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 重逢 “大人別來無恙
居松關醒來以後, 長安城局勢跟先前相比又穩定了許多,私底下仍揣着造反心思的那一撥人徹底偃旗息鼓,類似梁昌進之流的事件沒有再起苗頭。軍中上下齊心, 一派整肅, 可是戰長林知道, 這和平氣象能持續的時間有限, 後面等着他們的,還有一次更猛的風雨。
如今以長安城為主要據點的五十萬人馬全打着“奉天靖難”的名義效忠于武安侯麾下, 說上臺面些,是奉天意清君側,殺奸佞;說難聽一些,就是替武安侯殺暴君,奪天下。這些人中,雖然大半以上是各州府投誠的地方軍,可不少手握兵權的将領仍是武安侯的舊部, 如果讓這撥人知道自己追随多年的主帥早已被冒名頂替,所謂的叛軍主帥, 其實是當年在雪嶺“戰死”的肅王府世子, 那這一撥人估計又要做一回梁昌進, 替那兩年前就已葬身火海的武安侯報仇雪恨,讨回公道了。
當務之急,還是要未雨綢缪。
忙完回到承慶殿,已是晌午,大雨終于有點收歇的意思, 身上也沒那麽疼了。戰長林把收起來的雨傘交給門口的侍女,困意襲來,迫切想回床上躺一躺, 進殿後,卻見案後坐着一人。
“雲老?”
戰長林意外。
雲老今年已有六十多歲,須發盡白,身形瘦削,然而雙目炯炯有神,透着不怒而威的凜然之氣,很少有人能招架住他盯人的眼神,戰長林算是少數人中的一個。
“把衣服脫了。”
雲老淡然出聲,語氣裏有令人不敢不從的力量,戰長林一怔後,很快想到早上在萬春殿門口下臺階時舊傷發作的事,扯唇:“大白天的,跑到我殿裏來叫我脫衣服,您老這是什麽嗜好?”
雲老不理他的調侃:“脫,還是不脫?”
戰長林心知避不開,轉頭屏退殿裏的侍女:“還不退下,本帥的身子是爾等能看的?”
四名侍女羞紅着臉,垂首而退。
戰長林坦然寬衣解帶,順勢朝寝殿方向走:“還是在床上打光條自在一點,勞駕雲老移步吧。”
雲老瞄他一眼,終究沒有多說什麽,拿起藥箱跟進寝殿裏。
戰長林動作快,人已趴在床上,上身赤裸。
雲老一眼看到那背上的傷勢,白眉一擰。
“何時傷的?”
“四個月前。”
戰長林下巴抵在枕頭上,眼睛裏沒什麽情緒。
雲老臉一直沉着,放下藥箱後,過來檢查傷勢。肩背是燒傷兼被重物砸後的淤傷,後者已經沒多少痕跡,但燒痕還在,而且嚴重程度不低。除此以外,肩胛、腰側還有其他外傷,或是刀傷,或是箭傷。雲老眼神漸冷,抓着褲腰帶往下一扒,戰長林猝不及防,捂住屁股,兩條大腿上的傷疤袒露無遺。
這樣的一具身體,說是遍體鱗傷也不為過。
雲老站在床邊,沉默。
戰長林把褲子提起來,淡聲:“天涼,別凍壞我。”
雲老眉頭皺得更深,深吸一氣後,在床邊坐下,給他把脈。
戰長林不喜歡叫苦喊疼,但也沒有諱疾忌醫的毛病,何況這身體不養好,居雲岫便要受連累,今日舊傷發作的事,他還是在意的。
“今天早上醒來身上就在疼,尤其是腿,現在好一些了。”
雲老給他診着脈:“早該疼了。”
戰長林擡起眼。
雲老沒看他,語氣沉厲:“三年前你在我門口倒下去的時候是個什麽模樣,自己心裏有數。”
戰長林想到三年前,目光一斂。
那時候他身上的傷可比這一回嚴重得多,要不是倒下的地方是雲老家門口,估計就一頭栽進黃泉裏了。
“可您老人家不是神醫麽?”
“我是神醫,可你不是神仙。”
戰長林啞然。
雲老這話的意思已經很明确,他是神醫,可神醫醫術再高,也救不了一個三番五次朝陰曹地府裏奔的莽漢,他戰長林也是命硬,閻王爺才不肯收,可不收命,不等于不收取代價。
程大夫在別院裏提的那一番話再次響在耳邊,戰長林垂下眼。
細想來,他今年二十有五,似乎确實不再是以前那樣可以橫沖直撞的少年了。
“以後會經常這樣?”
戰長林向雲老确認舊傷發作的頻率,如果他沒猜錯,應該跟最近天氣變化相關。
雲老道:“陰雨不止,寒氣襲身,舊傷便會發作。”
戰長林心道果然,又問道:“能不能調養?”
雲老語氣不明:“你會調嗎?”
戰長林:“當然會,我要長命百歲的。”
雲老:“那就別再打仗。”
屋裏安靜片刻,戰長林笑:“怎麽可能?”
雲老不做聲,照他看來,這兩年的仗戰長林就不該打,要是不打,這舊傷不可能這樣快發作,他的戎馬生涯也還能延續到四十多歲,可是打了,發狠地打了,透支的結果便是身體的早衰。
“至少還有再打一回。”
像是聽到雲老心裏的聲音,戰長林放緩語氣,最後一仗事關蒼龍軍成敗,他不可能不打。
“打完我就養一養,養三年,管夠了吧?”
雲老看着他。
戰長林一臉乖相,笑道:“順便再請教一下您老人家,婦人睡眠不好,該如何調理?”
雲老目光一深。
“郡主睡眠不好?”
戰長林不介意被猜中心事,嗯一聲。
雲老指尖順着他脈搏移動,思緒一飄。
三年前的初春,居雲岫在大年初九那夜生下恪兒的消息傳至神醫谷,因為是難産,險些九死一生,那一晚,戰長林沒有跟着衆人一起慶祝。
他一直是把居雲岫難産之事歸咎于自己身上的,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在跟谷裏的人請教如何給婦人做産後調理,并把所獲事無巨細地寫下來,大概是想寄回王府裏去。
可那段時間狗皇帝一直派人盯着肅王府的動靜,後來又發生武安侯一事,他在太歲閣跟武安侯府之間輪軸轉,也不知道記下的那些東西最後下落如何。
斂回思緒,雲老放開戰長林手腕:“我那兒有一些丹藥,你先拿給她補一補,等她回來……”
雲老忽然一哽,皺着眉:“等她回來,我再給她面診一次。”
戰長林求的便是這個結果,笑着致謝後,又道:“那我是不是也有丹藥吃?”
雲老打開藥箱,把提前準備的一瓶丹藥扔給他,戰長林接住。
“先對付兩天,你傷勢複雜,回去以後我再重新配一副藥。”雲老交代。
戰長林點頭,一副惜命的模樣,倒出一顆丹藥便吃下去。
雲老目光再次掠向他肩背:“後背的疤可要處理?”
“王府裏的程大夫給我配了祛疤膏,每日早晚各擦一回,三個月後,便能膚如凝脂,白嫩無暇。”戰長林扭頭,“可有成效?”
雲老又定睛向那疤痕看一眼,淡是淡的,可是離“膚如凝脂”着實還任重道遠。
“藥在何處?”出于醫者的本能,雲老想看一看那藥。
“櫥櫃左上角第二排抽屜。”
雲老走過去,打開抽屜後,看到兩瓶藥。
戰長林一個激靈,想到程大夫開的避孕藥,要爬起來阻攔,雲老已打開那瓶內服的丹藥。
戰長林臉一紅。
雲老嗅過藥瓶口後,神色狐疑,再打開另一盒,确定那一盒是祛疤的膏藥,至于手裏的這瓶丹藥……
雲老望向戰長林。
戰長林老實巴交:“避孕的,我吃的。”
雲老臉色更複雜,半晌,才問:“誰給的?”
戰長林不解他為何這副表情:“程大夫啊。”
雲老沉默。
戰長林想到程大夫配藥前的推三阻四,說的那些陰寒傷身之類的話,皺眉:“這藥是不是也不能再吃?”
雲老放回藥,關上抽屜,背對戰長林站着。
“随意。”
随意?
戰長林心裏更困惑。
雲老在櫥櫃前站了片刻,這才走回床前,拿上藥箱,打算走了。
戰長林再次确認:“真沒問題?”
雲老斂着眼:“沒有。”
戰長林半信半疑,目光瞄回櫥櫃。
洛陽城郊,一輛馬車穿過樹林,行駛于肅殺秋風裏。
漫天枯葉飒然盤旋,車輪碾壓着凹凸不平的山徑,車身不住颠簸。心月抓着窗沿,望着窗外越來越熟悉的景致,心裏忐忑又茫然。
現在日頭仍挂在中天,天黑以前,應該是能進城的,這樣就意味着她今日就要回到趙府,見到趙霁了。
想到那些破碎不堪的往事,心月眼裏布滿哀愁。
半個時辰後,馬車下山,在官道旁的一家客棧停下,車夫道:“離洛陽城還有一段路,夫人下車休息一會兒吧。”
心月一怔,想到或許是車夫疲乏,依言下車。
這家客棧是洛陽城外唯一一處歇腳的地方,來往客人向來多,心月戴着帷帽,跟着車夫走進大堂。
一位身着淡紫色交領襦裙的侍女迎面走來,朝車夫略一颔首。
車夫點頭回應,在侍女的指引下向二樓走,心月狐疑,跟着走到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前,駐足。
不及質問,房門被那侍女打開。
心月展眼望去,神色一震。
“秦夫人,請吧。”
二樓雅間,午後陽光鋪陳案幾,一瓶秋海棠散發淡淡馨香。
一人身着華裳跪坐案前,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一雙秋波流轉的鳳眸微垂着,上揚的眼尾挑盡風情。
心月愣在原地,幾乎是立刻明白這人是誰。
那個趙府人諱莫如深多年的人,那個被一個個替代品反複效仿的人,那個被趙霁在床笫間一次次呼喚着、幻想着的人,如今,終于出現在她這個替代品的面前了。
以前趙霁很喜歡吻她的眉眼,旁人說是因為她眉眼跟那一位最像,她不信,到今日,終于無法再反駁。
外人說一千次一萬次相像,也不敵自己親眼所見,心月無法不承認,她的确是生着一雙跟長樂郡主一模一樣的眉眼。
“民女……見過長樂郡主。”
悲酸、自嘲蔓延胸口,心月的頭深深低着,竟不敢再多看對面人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對自己以前那份癡情的羞辱。
長案後,居雲岫起身,以同樣的禮向她回禮。
心月用餘光瞥到,怔然擡頭。
“長樂為一己之私,拆散夫人一家三口,還請夫人寬宥。”
陽光從居雲岫身後鋪來,在二人中間投下陰影,居雲岫坦然行禮,言辭謙卑。
心月一震以後,想到被困長安的女兒和秦岳,心頭愈發百感交集。
“郡主不必如此,就算沒有郡主,我也應該回來跟他做個了斷。”心月攥着袖口,想到此行的目的,“如果能幫到蒼龍軍,也算是一份榮幸。”
居雲岫動容,擡頭道:“謝夫人大義。”
心月赧然:“還是叫我心月吧,如果給他聽到,查出秦岳跟我的事,怕是會對大家都不利。”
居雲岫意外于心月的配合,想來是戰長林提前打過招呼了。
“趙霁今日有公務,夜裏才回來,南湖一事,他至今不知曉內情,今夜見你以後,必會相問,你如實回答即可。自你走後,他一直心存愧怍,會替你做主的。”
心月聽到趙霁對自己存有愧怍,那種悲涼的感受更深,如果不是南湖那件事,她恐怕一生也不會收獲來自趙霁的慚愧。
可是,他慚愧的是什麽呢?
是沒有遵守承諾護住她,還是沒有護住她腹裏的、他的孩子?
洛陽來信明确要抱走她生下的女兒一事再次湧上心頭,心月咬唇壓着那種鑽心的痛。
窗外日影已開始西斜,居雲岫看心月沒有反駁,道:“事不宜遲,那,我們回城吧。”
居雲岫接心月回城的時候,趙霁在宮裏跟朝臣商議秋獵一事。
秋獵是大齊宮裏每年例行的一項大型活動,由聖人親自領着皇親貴胄到京郊圍獵十日,彰顯大齊尚武之風。以前在長安時,獵場建在骊山,聖人下榻骊山行宮,如今遷都洛陽後,礙于邙山附近沒有修建行宮,前往獵場的人只能住在行軍用的營帳裏。
王琰頭一個站出來反駁。
“且不說陛下龍體尊貴,此次秋獵,随行之人也都是千金之軀,豈能住宿在那種地方?”
有人點頭附和,也有人不以為然:“聖人秋獵,本就是彰顯我大齊尚武之風,就地安營紮寨既方便圍獵,又能節省開支,有何不可?”
“陸大人既能想到在就地紮營方便圍獵,就該想到山中野獸成群,一旦出現危險,何人能負責?”
“陛下出行圍獵,自然有禁軍相護,怎可能會發生被野獸襲擊之事?王琰這般謹小慎微,不免有些小瞧我大齊禁軍了。”
“這跟小瞧禁軍有何關系?如今叛軍四起,陛下安危乃是重中之重,萬一……”
“紮營之事陛下已首肯,不必再争了。”
一人打斷二人的争執,王琰轉頭,眉頭緊緊一擰。
趙霁雙手交握,泰然道:“不過王大人的擔心也不無道理,既然露宿山裏有些風險,那就增加防守,多派一批禁軍随行吧。”
王琰又開始反對:“陛下原就拟定一萬禁軍随行,再增派人手,那宮城的守備豈不就被削弱了?”
“宮城守備再弱,那也在洛陽城內,王大人在怕什麽?”
王琰一怔後,惱道:“你這話何意?”
趙霁漠聲:“歷年秋獵都是禁軍舉行軍演,向陛下一展雄風的時候,如今武安侯雄踞長安,對洛陽虎視眈眈,如果知曉陛下秋獵就只能拿出一萬人馬,心裏會有何感想,王大人應該能猜到吧。”
王琰啞口。
一人道:“趙大人的意思是借這次秋獵舉行大規模的軍演,叫武安侯望而生畏?”
“不用大規模,三萬神策軍即夠。”
殿裏一時默然,半晌後,有人道:“陛下原定三百玄影衛、一萬禦林軍随行,那要是再加上三萬神策軍,就有四萬多禁軍要離開宮城,會不會……有點太多了?”
趙霁道:“三百玄影衛貼身護衛陛下,三萬神策軍保障邙山,一萬禦林軍留守宮城,随時聽候差遣,諸位大人以為如何?”
衆人面面相觑。
玄影衛乃聖人直接調遣的禁軍精英,禦林軍目前是由太子居桁主要負責的重要親衛,而神策軍的軍權則掌握在趙霁手裏。
把一萬禦林軍換成三萬神策軍,那可就意味着趙霁是本次秋獵的第一責任人了。
王琰心念湧動,欲言又止。
趙霁道:“既無異議,那此事便這樣定下了。”
結束朝堂政事後,趙霁比平日提前一個時辰回到趙府。
為的是心月一事。
距離南湖事發已有四個多月,不管他承不承認,這四個多月,都是他這二十多年來最掙紮、最灰暗的一段日子。
居胤暴斃趙府,莫名的牢獄之災,居雲岫、戰長林的聯手欺騙,他從歡喜到震怒,震怒到悲恨,再到一步步走入局裏,被左右掣肘、一再妥協的無可奈何,個中滋味,難以言說。
本來,跟王琰的朝堂對峙已令他身心俱疲,而跟這些相比,更累人的,是回府以後跟居雲岫的周旋。
是一次次地去面對她的利用,一次次在她設下的局裏尋求出口。
以前心月在身邊時,會在他為朝事煩憂時送來熱氣騰騰的羹湯,湯一定是她親自煲的,或是潤肺的銀耳,或是降火的雪梨,她知道他不愛吃枸杞,便會用精挑細選的紅棗來替代,揭開瓷蓋後,一邊唱着曲兒,一邊哄他喝下。他不領情,她也只是垂着眼,不抱怨,不發脾氣,可如果他喝下了,哪怕只喝一口,她也會立刻笑起來,眼睛亮得像蓄滿繁星。
那時候,他還遺憾她對自己太百依百順,不夠高傲,不夠徹底像居雲岫。
現在回想,簡直是諷刺到了極點。
夜幕低垂,秋風卷着街角枯葉,馬車在趙府門口停下,延平呈上來一個錦盒。
是給心月準備的禮物。
趙霁收下,揣入袖兜裏,闊步入府。
心月的住處在修玉齋東面的流英軒,趙霁沒有直接前往,而是先來了一趟秋水苑。
主屋裏燈火明暖,居雲岫坐在案前,又是在喝酒。
趙霁想到上次陪她共飲的事,上前拿走酒壺,示意璨月:“撤了。”
璨月正憂心着居雲岫的身體,略一猶豫後,順勢撤走那壺酒。
“相爺好大的架勢。”
居雲岫把空杯扔在案上,雙頰微酡,已有三分微醺之色。
趙霁抿唇:“上次是失眠而喝酒,這次又是為何?”
居雲岫以手支頤,少頃後,慵懶一笑:“觸景生情,思我良人。”
趙霁眼神一瞬間冷下來。
二人目光交彙虛空,沒有一人讓步。
趙霁終于拂袖離開。
居雲岫在後道:“孩子已送回流英軒,日後若無要事,還請相爺不要再來叨擾了。”
趙霁陰着臉,腳下生風。
流英軒的燈火熄滅了四個多月,今夜終于再次點燃,婆娑樹影底下,一扇軒窗半開着。
有嬰孩啼哭聲從窗內傳出來,一人抱着襁褓,低頭哄着。
趙霁進屋,伺候在裏面的丫鬟及柳氏忙來迎接,心月沒有來,趙霁向裏間望,屏風上,投映着她抱孩子的影子。
“先把孩子抱下去。”
趙霁交代,柳氏忙到裏面去把孩子抱了出來,丫鬟緊跟着退下,識趣地關上屋門。
趙霁凝望着屏風上安靜的倩影,堵在胸口的那股郁氣這才消散一些。
心月站在原地,螓首低垂,身形纖弱。
趙霁走至屏風前,駐足。
“為何不出來?”
兩人隔着屏風,一人在裏面,一人在外面,心月沒做聲。
趙霁無聲一嘆,耐心地走進去。
熟悉的身影籠罩下來,依然帶着壓迫的氣息,心月躲開一步,回身對上趙霁投來的目光,眼睛裏閃着淚意,還有一些令趙霁揪心的痛楚。
二人相對無言。
良久,趙霁道:“心月。”
心月心口刺疼,擠出一笑:“大人別來無恙。”
趙霁能分辨這不是一個由衷的笑。
“你在怨我。”
心月眼神更痛。
趙霁道:“南湖一案我已替你查出幕後真兇,人就押在後院,要如何處置,全憑你心意。至于長樂,眼前只是權宜之計,我會跟她和離的。”
心月笑意悲哀:“郡主是大人心心念念多年的人,娶她,怎會是權宜之計?”
趙霁想到個中曲折,蹙眉:“一言難盡,日後你會明白的。”
心月道:“是因為郡主不愛大人嗎?”
趙霁眼神一凜,看向心月的目光明顯多了一些愠意。
“我不想再聊這些。”
“可我想知道。”
心月的手藏在袖裏,微微發抖,這是她第一次在趙霁面前忤逆他的心意,她知道他現在已經生氣,長樂郡主一直是他的逆鱗,是任何人都不可以在他面前提起的名字,可是這一刻,她真的想知道為什麽。
她想最後求證一次,自己在他心裏到底算什麽。
“是因為郡主不愛大人,大人才想起我的嗎?”
趙霁神情複雜,半晌,耐心開口:“你在南湖出事以後,我當日從茂縣趕回洛陽,派人沿湖二十裏搜尋你的下落,婚期因此延期半個月,大婚以後,我也沒有放棄過尋找你。”
這是在解釋他想起她并不是因為居雲岫,而是因為他失去了她,這個猝不及防的失去,讓他明白了她的分量。
“大人的确承諾過會庇護我母女二人平安順遂。”
這一句聽來實在像在諷刺,趙霁抿唇:“你到底想說什麽?”
心月望着他逐漸冰涼的眼睛:“為何在郡主要大人做選擇時,大人義無反顧選擇孩子?”
趙霁正色:“選孩子,是因為你是孩子的母親,以你的聰慧,自然會想方設法回到孩子和我身邊。”
“那如果我不聰慧呢?”
趙霁一怔。
心月噙淚:“如果我不聰慧,不能想方設法回到趙府,那大人還會要我嗎?又或者,如果大婚以後,郡主對大人情深意切,願意跟大人一起撫養我們的孩子長大成人,大人又還會想起我嗎?”
“大人不必再自欺欺人,從頭到尾,大人心裏就根本沒有過我,那份憐愛,不過是因為我懷上了……”
“心月!”趙霁忍無可忍打斷。
屋裏死寂,趙霁望着心月垂下的淚水,最後一次隐忍:“你不該質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