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 陪伴 “撓她
夜風吹過寂寥的街巷, 趙府外,一棵靠牆的梧桐樹嚓嚓作響。
戰長林靠在密匝匝的樹葉底下,雙眼鷹隼似的, 盯着遠處那一間燈火幽微的庭院, 眼睜睜看着那些燈火一盞盞熄滅。
黑夜徹底壓下來, 偌大的趙府僅剩下朦胧的輪廓。
戰長林垂着眼, 不知在想着什麽。
大概一炷香後,牆那頭忽傳來低低咳嗽聲, 戰長林掀眼。
隔着牆,璨月在裏面壓低聲道:“郡主已談妥,請公子放心。”
戰長林放下心,又道:“趙霁人呢?”
璨月一怔後,回道:“書齋。”
戰長林點頭,梧桐樹上微微一震,兩片樹葉飄零。
璨月反應過來時, 戰長林人已走了。
炎日曝曬着大地,相較于城裏, 山裏的別院除清淨以外, 還多了一分清涼。
清晨起來, 練完功後,戰長林走到水缸前打水,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歡笑聲。
恪兒追着小黑狗跑出來玩耍了。
戰長林放下木桶。
琦夜追到回廊口,沒有再追,可也沒有再退, 照舊守在二人三丈開外的地方,斂着眼,不吭聲。
戰長林在水缸前蹲下, 摸恪兒的頭:“起這麽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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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兒喘着氣,盯着戰長林一頭的汗水,疑惑道:“你在做什麽,這麽多汗?”
說着想要給他擦一擦,戰長林躲開,笑道:“打了套拳。”
恪兒于是又看向他的拳,因為練功,他袖口撸到胳膊肘以下,露出來的小臂肌肉緊致,顯着川澤似的青筋。
他身上還散發着騰騰的熱氣。
恪兒不由伸手摸了一下他的拳頭,硬邦邦的,比想象中的還要充滿力量。
戰長林不懂他這舉動的意圖,以為是好奇,握緊拳由他摸。
恪兒摸到那些節骨嶙峋的輪廓,更深吸一氣。
戰長林順口問:“喜歡嗎?”
這一次,恪兒點頭了。
戰長林一愣。
恪兒認真地道:“你可以教我嗎?”
戰長林意外,想問他為何會突然改變主意,小黑狗走到二人身邊來,繞着二人轉着圈。
戰長林想到什麽,眸光一黯,明白了。
“當然可以,學武強身,身體強健後,居聞雁就再也不用喝苦藥了。”戰長林反手把恪兒握住,他的小手肉嘟嘟的,又嫩又軟。
他沒提居胤踩虐小黑狗的那件事,恪兒便不至于被窺破自尊心,安心一笑,點頭道:“嗯!”
三日後,程大夫來了一趟別院。
那會兒戰長林正在前院裏指導恪兒紮馬步,因怕他被曬,便特意撿着木樁桌旁的樹蔭裏練。
戰長林雖然平日裏對恪兒很縱容,可在練武這事上格外嚴格,說一是一,說二一二,硬是沒放過一點水,恪兒前兩天險些受不住。
眼瞅着那一雙小短腿又開始打顫,戰長林手裏樹枝一點,命令道:“蹲下去。”
恪兒癟着嘴,額頭的汗淌下來,苦巴巴地望向戰長林,看到的卻是一張嚴肅的臉。
跟那個笑嘻嘻的人半點不像。
恪兒于是又癟着嘴耷下眼皮。
便在這時候,院外傳來馬車聲,戰長林掉頭一望,程大夫挎着藥箱,扶着車門下來了。
後面沒再下來其他人。
戰長林目光一斂,看回樹下,恪兒竟在偷懶,被發現後,匆匆地蹲回去,然而為時已晚。
戰長林揚起樹枝。
恪兒着急道:“你不可以打我,我會告訴我阿娘的!”
戰長林眼睛一眯,樹枝在他腦袋上輕輕一打:“偷懶就要認罰,你娘來也沒用。”
恪兒縮脖子,原以為真要挨打,後來發現只是象征性地被撩一下,抿嘴一笑。
“哎喲,這是在做什麽!”
程大夫挎着藥箱走進院裏來,看到這情形,急得叫道。
戰長林用樹枝在恪兒腿上一點,示意他起身:“今天先到這兒。”
程大夫走近,看到恪兒臉頰通紅,汗如雨下,明顯是累着了,憂心道:“公子,郎君自幼體弱,哪裏受得住這個呀!”
戰長林拿起木樁桌上的一碗水遞給恪兒,道:“就是體弱才要多練練,難不成真要靠你那些苦巴巴的玩意兒過一輩子?”
程大夫給恪兒擦着汗,又是心疼,又是心焦:“可這個……這萬一給郡主知道,唉!”
恪兒喝完一大碗水,抿唇道:“我不累的。”
戰長林則道:“你回頭就可以跟她說,她要不同意,趕緊來罵我。”
琦夜從回廊那頭趕過來,正巧聽到這一句,腹诽狡猾,板着臉道:“郎君衣服都汗濕了,我帶他回屋換換。”
程大夫疊聲應是,又交代用先熱水擦擦背,千萬別閉汗風寒。
二人走後,程大夫嘆一口氣,看回戰長林。
“公子,咱也回屋吧。”
程大夫今日是來給戰長林複診的,重點在于他後背的燒傷。
應他上回所求,這段時間,程大夫一直在專心研制祛除疤痕的藥膏,近日總算配制成功,特意拿來給他試用。
戰長林趴在床上,上半身裸着,傷痕累累的後背袒露在程大夫眼底,盡管不是第一次看,程大夫也還是感覺觸目驚心。
戰長林的眉頭因他的嘆息聲逐漸蹙緊:“到底是有多難看?”
程大夫一邊擦着藥,一邊哄道:“不難看,公子每日早晚各擦一回,擦三個月後,保管膚如凝脂,白嫩無暇。”
戰長林腹诽吹牛吹得不怕被雷劈,悶聲道:“摸着不硌手就行。”
程大夫點頭:“那肯定那肯定。”
擦完藥後,程大夫叫戰長林再趴一會兒,等藥性慢慢入體,戰長林便乖乖地趴着,順便交代道:“回頭你再給我配一副藥。”
程大夫收拾着藥箱:“什麽藥?”
戰長林道:“行房以後不會叫女人懷孕的藥。”
程大夫一怔。
戰長林道:“生孩子不容易,我不想再叫岫岫遭這樣的罪。”
程大夫想到居雲岫當初生恪兒的兇險情形,神色一黯。
“可是公子,是藥三分毒,不是我危言聳聽,你身體再強健,也終究不是銅筋鐵骨,上回能挺過來,一半是底子厚,一半是命大,眼下雖然看着恢複了,但根基已損,日後舊傷發作,還不知後果如何,再吃那些陰寒傷身的藥,只怕……”
這件事,程大夫早就想找機會跟戰長林說,他行伍出身,少年時就開始拿身體掙功名,雪嶺一役雖然僥幸生還,但也遍體鱗傷,元氣大損,這兩年輾轉四處征戰,身體耗損之大,更不用多說。
透支身體這回事,就跟涸澤而漁、焚林而獵一樣,每一步都覆水難收,如果戰長林現在再不節制、再不休養,反而繼續揮霍,日後恐怕就再難走上戰場了。
程大夫唉聲嘆氣,聽得戰長林想捂耳朵:“我就叫你配個不懷孕的藥,又不是要服毒自盡,你至于這樣恐吓我?”
程大夫就知道他不會信,苦口婆心:“公子,我真的不是在恐吓,你體貼郡主,不想再讓她受生育之苦,有的是辦法可行,何必非要選最傷身的一種?”
戰長林聽及此,眼睛微亮:“還有什麽可行的辦法?”
程大夫本來也只是順口一提,聽他這樣問,一時愣住,所幸他平日裏對孕育一事也算有所涉獵,于是俯下身,豎掌抵在唇邊。
才說到一半,戰長林打斷道:“那樣做多不痛快。”
程大夫:“……”
戰長林越想越感覺那方法體驗不佳,堅決道:“我不要。”
程大夫羞着一張老臉,道:“那……公子就不要在郡主容易受孕的那些日子同房,也就是癸水走後的五到十日。”
戰長林眉頭仍然不松:“不要,興致來了,誰還記得是哪一日。”
程大夫啞然。
戰長林道:“你就回去配副藥,要是怕傷我身,就想辦法配個不陰不寒的,另外,別弄成那一碗碗黏糊糊的東西,做成藥丸,随時需要,随時服用。”
程大夫拗不過他,也實在不敢再聽這些讓人細想來羞巴巴的話,只得應下了。
程大夫奉居雲岫之命,前來別院照看恪兒,故而給戰長林擦完藥後,緊跟着去給恪兒診脈,此後便在別院裏居住下來。
平日裏,琦夜、姆媽負責恪兒起居,程大夫潛心研究醫術,另外兩個丫鬟、嬷嬷照料大夥飲食,山野日子雖然乏味,但也安穩無憂。
戰長林每日陪伴恪兒,教他武功,同他玩耍,慢慢地彌補着以前的遺憾,只是想到居雲岫時,心裏便不能再平靜。
自從那日離開後,居雲岫快半個月沒有現身,戰長林每日除早晨教恪兒練功以外,便是去院門口坐着,望着那條林間山路,都快把自己望成了一塊望妻石。
而同樣對居雲岫懷揣想念,也開始到院外來做石頭的,還有望母親的恪兒。
“我阿娘是不要我了嗎?”
午後,樹蔭濃郁,戰長林、恪兒二人坐在樹蔭底下的草地上,一個望天上的流雲,一個望林前的山路。
“嗯,大概是不要了。”
望山路的那個一震,眼睛泫然濕潤,望雲的那一個忙來揉他頭:“騙你的。”
恪兒皺眉,扭頭要發脾氣。
戰長林耳根忽然一動,掌着恪兒的頭,盯向樹林道:“來了。”
風聲嘩然,滿林綠葉沙沙而動,一輛馬車從林間駛出,恪兒眼睛一亮,便要跑去相迎,卻被戰長林一把抱入懷裏。
“想來便來,想走就走,想見面就見面,天底下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戰長林盯着那輛馬車,抱着恪兒,轉身走入院裏。
車身颠簸,隔着一扇窗,居雲岫跟戰長林對視後,親眼看到他抱着恪兒折回院裏,蹙着眉,下車後,徑直入院。
琦夜等人趕來相迎,居雲岫無暇應對,開口便問:“他抱着恪兒去哪兒了?”
琦夜一怔,這才反應過來去找恪兒。
居雲岫看她這模樣,便知道自己這一問是沒有下文了,自己到裏面尋人。
別院總共二進,前面是田園風情的栅欄院,中間建着左右兩座廂房,回廊環繞,走到後院,則是一間朝南的正房,左右兩間耳房。
居雲岫一間間地推開門,一次次尋找無果,找到最後的正房時,一入裏間便看到拉緊的床幔,以及床下一大一小的兩雙鞋。
居雲岫:“……”
琦夜等人從後趕來,要幫忙尋找,被居雲岫屏退。
屋裏安靜下來,居雲岫走到床幔前,命令道:“出來。”
陽光從檻窗滲進來,在帳幔上鋪滿光箔,隐約有低低的竊笑聲隔帳響起,又被捂住。
居雲岫眉心一颦,伸手掀帳。
皓腕立刻被握緊,朝裏一帶,居雲岫上身失重,整個人載進帳裏。
恪兒發出勝利的歡呼聲。
戰長林唇角挑着,仍不解氣,對恪兒道:“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