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 送親 “太臭不要臉了
熄滅的燭燈重新照亮屋室, 恪兒走進來,看看坐榻上整理紙筆的居雲岫,再看看榻前低頭搓手指的戰長林。
二人的臉上都潮紅一片, 都印着墨痕, 都奇怪而狼狽。
“你們在幹什麽?”
恪兒由衷發問, 想到戰長林居然敢躲到居雲岫這裏來, 害他在院外一頓瞎找,不由又有些氣惱。
戰長林此刻像極一只餍足的狼, 唇角挑着一抹笑,彎腰抱他起來。
“在躲你啊。”
恪兒眨巴着大眼睛,懷疑道:“阿娘也要躲嗎?”
剛剛屋裏一團黑,他喊阿娘也沒有人應,想進來琦夜攔着不允許,要不是他着急後一直嚷嚷,屋裏只怕連燈也不會再亮。
戰長林揉着他的腦袋, 向居雲岫瞄一眼,低聲道:“陪我躲呢。”
燭燈前, 居雲岫揉着剛剛被墨汁浸染的宣紙, 一邊揩拭手裏的墨, 一邊耷着眼。
恪兒似信非信,瞧瞧他,又瞧瞧居雲岫,因沒聽到後者反駁,便勉強相信下來了, 伸手指住戰長林臉頰上的墨痕。
“為什麽你們都有這個?”
戰長林一臉墨水也就算了,居雲岫向來是最整潔、最端莊的,恪兒從來沒有看到她的臉花成今夜這模樣過。
這問題戰長林沒有正面回答, 而是轉移他的注意力,道:“居聞雁也想要麽?”
恪兒一怔後,搖頭。
戰長林不信,故意拿臉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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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兒慌忙道:“我不要不要!”
屋裏響起戰長林爽朗的大笑。
居雲岫放下手裏的紙團,喚道:“琦夜。”
在角落裏喪了一晚上的琦夜忙應聲上前。
居雲岫道:“抱他回屋裏睡吧。”
恪兒推着戰長林的臉,抗議道:“他還沒有找我的!”
先前說好捉迷藏是一人找一次,戰長林偷偷躲進屋裏來,害他一直找不到不算,還企圖賴掉一次找人的責任,那怎麽可以呢?
居雲岫語氣不容置喙:“亥時已到,你該睡了。”
恪兒哭喪着臉,戰長林低聲哄:“明日我找你,找你整整一天。”
恪兒皺着眉頭,癟着小嘴,在戰長林的哄慰下勉強接受現實,可低頭看到手心裏的墨痕後,臉又垮下來了。
戰長林笑不停。
琦夜抱着恪兒走後,戰長林春風滿面,看回案幾前的居雲岫。
窗戶仍然關着一半,她被他弄花的臉映在燭燈前,先前那些旖旎的潮紅已褪盡,眼下只剩凝霜。
戰長林伸手抹了笑,上前。
“還不滾?”
居雲岫聲音冷然,警告意味明顯。
戰長林乖巧地道:“等你撒氣,撒完以後,我就滾。”
居雲岫乜他一眼。
戰長林在案幾對面坐下,一邊撿着散落在榻上的紙團,一邊觀察着居雲岫的反應。
剛才親到最後時,居雲岫沒再掙紮,跟以前一樣,越親就越軟,越軟就越乖,就會開始承受他,回應他……戰長林想,居雲岫眼下最氣的多半就是這個,便清清嗓子,主動攬罪責道:“想親你很久了,今夜實在沒能忍住,當然不管怎樣,犯渾的是我,既然說要重新追你,就該先敬你重你才是,這種登徒子行為,太臭不要臉了。”
他先決口不提居雲岫在最後也疑似動了情,再把居雲岫想罵而不屑于罵的都替她罵了,居雲岫眼底的寒氣果然有所收霁,然而仍是冷冷地晾着他。
戰長林便再次檢讨道:“總之這回是我混賬,你要怎樣罰我都認,下次要再碰到這種情況,我一定憋着,要憋不住,我掉頭就跑,絕不再冒犯你。”
居雲岫轉開臉。
戰長林最令人讨厭的地方是他的不要臉,可他當年能追到居雲岫,靠的也是這個不要臉。
居雲岫太熟悉這個路數,知道就此糾纏下去只會再次落入他的陷阱,不會有任何理想的結果,走下坐榻。
戰長林如影随形。
及至屏風前,居雲岫駐足,戰長林跟着收住腳步。
寝屋裏的情況已藏不住,戰長林撩着眼。
居雲岫最後警告道:“我要更衣,沐浴。”
戰長林點頭,道:“我這就跑。”
這個夜晚于戰長林而言,顯然是他這三年來度過的最快樂的一個夜晚。
躺上床後,戰長林抱着被褥翻來覆去,腦海裏全是今夜的吻,以至于做的夢都旖旎得不像話,次日醒來後,忙不疊更換床褥。
程大夫是辰時準點來的,戰長林剛把髒污的床褥塞入櫥櫃裏,急忙去開了窗,這才躺回床上,喊人進來。
程大夫來給戰長林換藥,他身上那些外傷都差不多要長新肉了,正是關鍵的時候,并不能馬虎。坐下後,程大夫打開藥箱,掀起床褥時,奇道:“今日沒打光條?”
戰長林臉上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羞紅,道:“天天給你看,我不虧的嗎?”
程大夫承受不起,“喔唷”一聲,連道“折煞我折煞我”,趕緊幹正事。
處理完胸口、手臂的傷後,程大夫順着戰長林塊壘分明的腹肌往下看,瞅到他穿着的亵褲,到底還是感覺妨礙,便道:“公子還是再吃回虧吧。”
戰長林盯着床帳,凝神感受了一下底下的狀态,翻身道:“先弄背上的吧。”
程大夫拿他無法,只能把手裏的龍骨膏換成雪銀膏。
戰長林趴在床上,想着後背上的燒傷,道:“現在看着還吓人嗎?”
程大夫一邊擦着藥膏,一邊道:“公子再如何威武神勇,也仍是□□凡胎,那樣重的一根橫梁,又是砸,又是燒的,您這傷口能不吓人嗎?”
戰長林蹙眉,道:“你就沒給我擦些祛疤的藥?”
程大夫“啊”一聲。
戰長林聽這意外的語氣,惱道:“王府裏又不是沒有什麽玉肌膏、雪膚膏,你就沒給我擦一擦?”
程大夫忙道:“雪膚膏是調制給郡主美容養顏用的……”
戰長林道:“我不管,總而言之這背上不能留疤,至少不能留吓人的疤,你自己看着辦。”
程大夫不知他為何突然對留不留疤一事如此執着,勸慰道:“公子是頂天立地的郎君,身上留些疤痕,不要緊的,退一萬步講,反正是在背上,就算瞅着吓人,那也吓不着您啊。”
戰長林碎碎念道:“是吓不着我,可吓着她了怎麽辦。”
程大夫一怔,結合前因後果一想,一個念頭突然在心裏迸起,試探着道:“公子,你是不是還想着郡主呢?”
戰長林不語,顯然是默認了。
程大夫神色複雜。
合着問來問去,是怕日後這傷疤吓到郡主,可如今郡主都是趙丞相過門在即的妻子了,又哪裏還會有被這疤痕吓到的一日?
程大夫到底也是王府舊人,是看着戰長林長大的,沉沉一嘆,道:“公子,不是我多嘴,王府跟趙家的婚事已是定局,不可能再有挽回的餘地了。我知道你不是白眼狼,當年走,或許是有迫不得已的緣由,可一切覆水難收,郡主後半生注定是趙夫人,不會再是昔日與公子舉案齊眉的娘子了。”
不知為何,明明是早已清楚的事,這句“不會再是”還是令戰長林有點猝不及防,他抱着枕頭,道:“那又怎樣?”
他盡量控制自己不去細想居雲岫成為趙夫人後的具體情形,道:“我喜歡她,我就會追,就能等,我管她是趙夫人,李夫人,還是張夫人。”
程大夫還是嘆氣,道:“知道人家是夫人還去追,那不就真成見不得人的奸夫了?”
這是那日戰長林被迫躲趙霁時罵過的話,戰長林知道程大夫是借此來規勸他,閉上眼睛,嘴硬道:“無所謂。”
程大夫心知勸不動,搖着頭,不再說了。
換完藥後,差不多到了辰時三刻,戰長林前往居雲岫院裏,去找恪兒兌現昨日的承諾,沒成想還沒進院門,便見護衛們擡着一口口官皮箱走了出來。
戰長林神色一變,闊步走進院裏,衆人果然是在收拾行裝了。
昨天夜裏他還在調侃趙霁連個信也不來,今日居雲岫就開始整裝上路,再加上程大夫剛剛的那一番話,戰長林心裏突然空落落的。
明明……早上睜開眼時還是那樣快樂。
戰長林撓撓光頭。
這時突然聽到有人喊“戰長林”,戰長林側目,是從廂房裏出來的恪兒。
跟那些整裝待發的官皮箱一樣,今日的恪兒也是齊齊整整,一副随時可以啓程的模樣了。
戰長林心裏失落更甚,抿唇一笑。
恪兒走到他跟前,道:“阿娘說今日不可以玩了。”
戰長林彎腰,摸摸他的頭道:“沒事,那我們改日玩。”
恪兒道:“改日是哪一日?”
改日是哪一日。
戰長林張口結舌,居然有點答不上來。
“明日吧。”
明日肯定還能在一塊,戰長林回答道。
恪兒乖乖點頭。
戰長林看向正屋,門開着,居雲岫應該還在裏面,可他突然間有些邁不開腿。
正巧扶風從屋裏出來,戰長林叫住他,問道:“趙霁來信了?”
扶風甫一看到他,多少怔了一怔,回道:“沒有,不過時日也差不多了,郡主說,早些啓程,以免再生枝節。”
戰長林點點頭,欲言又止。
扶風行色匆匆,道:“公子,我先去備車了。”
扶風走後,恪兒也嚷嚷着找小黑狗,催着琦夜離開了院子。
戰長林再次看回正屋,到底沒進去,掉頭走了。
戰長林返回自己的住處收拾行李,收了半天,發現沒什麽可收的。
他拿着一個空包袱,想找先前戴的那頂鬥笠,結果也沒找到,在屋裏轉了一圈後,又空手撩腳地走出來。
走到縣衙大門口,王府的車隊已靠着牆垣排成長龍,居雲岫正抱着恪兒登車。
戰長林走過去,站在車下。
居雲岫今日依然是簡裝出行,布裙荊釵,沒有當日離開長安時的繁缛尊貴,也沒有那日離開匪寨時的孤高絕塵。
入車坐定後,窗外那道人影仍然半晌不動,居雲岫轉頭,對上戰長林炯炯的一雙眼。
“做什麽?”
日影熒熒,戰長林曬在太陽底下,睫羽覆蓋的雙眼微眯,眼神卻更明亮、堅定。
“送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