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離開 “他來了我就要走,我是奸夫嗎?……
青煙從燈盞裏飄開, 焦味充斥鼻端,居雲岫愕然地看向戰長林,帳幔裏, 他眼睫微垂, 一雙黑眸堅定有光。
居雲岫的心似被無形利爪攫住, 既震驚于他的舉動, 又鄙薄于他的發言:“重新追一次,就不是破鏡重圓了?”
戰長林全然沒有反省的自覺, 嗯一聲:“重新追,就是重新鑄鏡子,會是一面從頭到尾不再碎裂的鏡子,自然不是‘重圓’了。”
居雲岫駁斥道:“荒謬。”
戰長林道:“追不上是荒謬,追上就不是了。”
居雲岫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戰長林看到她被自己說愣了,唇角微微一動。
床畔燭火可親,戰長林這一笑因傷痛疲憊而草草收場, 笑完,他徑自道:“日後居松關登基, 我便是大齊最厲害的鎮國大将軍, 你則是大齊最尊貴的長公主, 大将軍跟長公主,一聽就很般配的。”
居雲岫斂着目光,提醒他:“便是長公主,那也是有夫婿的長公主。”
戰長林心道“亡夫算什麽夫”,嘴上只道:“見風使舵之人, 居松關不會留的。”
居雲岫便道:“我的夫君,他不會不留。”
戰長林眼睛裏的意氣因這一句“我的夫君”一黯,他竟差點忘了, 居雲岫跟趙霁是要光明正大做夫妻的——在天下人眼裏做夫妻的。
居雲岫看到他黯淡的臉,欲言又止。
門外突然傳來小心翼翼的敲門聲,居雲岫忙道:“進。”
程大夫端着一碗剛煎好的藥走進來,似怕驚擾到床上的戰長林,壓着聲音向居雲岫說道:“郡主,既然公子醒了,便請他趁熱把這藥喝下去罷,不然外損內耗,公子再強健的體魄也招架不起啊。”
居雲岫點頭:“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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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大夫把藥放在案幾上,擡頭時,瞄了一眼床上情形,看到戰長林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心裏更痛更急,走前,又一次交代道:“郡主,這藥一定要讓公子喝下啊。”
居雲岫應對完程大夫,看回戰長林,半晌,道:“喝藥吧。”
戰長林疲憊地道:“沒力氣。”
居雲岫不吃這一套:“我看你跟我說話挺有力氣的。”
戰長林如實道:“我就這點力氣,全用來跟你說話了。”
居雲岫沉默。
戰長林道:“放着吧,一會兒他們會喂我的。”
案幾上飄着熱氣,藥的苦味和燈盞裏殘餘的焦味混雜在一起,更折磨人了,窗外的雨也喋喋不休,聒噪着人的耳膜。
居雲岫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藥,片刻後,伸手拿了過來。
戰長林側目。
居雲岫坐在燭燈前,用湯匙緩慢地攪拌熱氣騰騰的藥汁,道:“還能坐起來嗎?”
戰長林胸口突然一酸,忍了一會兒,才道:“會疼。”
居雲岫道:“那就躺着吧。”
湯匙碰過瓷碗的聲音低低地響在耳畔,居雲岫舀起一勺藥汁,就唇吹了一會兒後,俯身喂來。
戰長林忙打開唇。
溫暖的藥汁浸入唇裏,靠近的,還有居雲岫發間微微濕濡的香氣,戰長林喝着藥,眼眶泛起一圈潮濕。
這是居雲岫第一次喂他喝藥。
“燙不燙?”
居雲岫喂完一口後,耐心地詢問,目光褪了剛剛的清冷,多了一些柔和。
戰長林道:“不燙。
居雲岫又舀起一勺,藥汁的苦氣順着熱氣直往上冒,她不由又問:“苦嗎?”
戰長林道:“不苦。”
居雲岫看他一眼。
戰長林眼睛黑漆漆的,眼眶卻有一圈微紅,居雲岫心頭微震,移開了眼。
夜雨潇潇,戰長林乖乖地喝完了一大碗藥,這是他第一次喝居雲岫喂來的藥,他所喝過的,最甜的藥。
悠揚鐘聲破開晨霧,順着風朝着四面八方傳去,客房裏,趙霁憑窗而坐,聽王府裏來的護衛禀報城裏事态。
昨夜他醒來時,已是深夜,窗外下着滂沱大雨,守在他床邊的只有延平。
他到底是怎麽從虎口脫險,回到白泉寺的,延平也講不出個子午卯酉,只說是居雲岫聯絡了駐守在奉雲的三萬援軍,這才拿下了叛賊胡靖,解了茂縣之圍。
那,前天夜裏,那個頭戴鬥笠,手握陌刀的男人又是誰呢?
護衛在耳邊娓娓道來,講的正是破城細節,趙霁道:“你是說,帶我出城的,是跟胡靖鬧翻後的江蕤?”
護衛道:“正是。”
趙霁不語。
那日在寺外集市,他看到過江蕤逃走時的背影,身高八尺,頭戴鬥笠,的确跟被救當夜他在屏風上看到的身影如出一轍,可是……他怎麽總感覺這裏面透着古怪呢?
趙霁道:“江蕤如今人在何處?”
護衛道:“江蕤跟胡靖狼狽為奸,又是火燒白泉寺,又是囚禁大人,跟胡靖鬧翻後,還想挾持大人抵抗援軍,早已是死罪一條,扶風侍衛救下大人後,他立刻就趁亂逃走了。”
趙霁屈指扣着案幾:“扶風侍衛是在哪裏救下我的?”
護衛道:“扶風侍衛是在城外十裏處的樹林救下大人的。”
趙霁點頭,道:“那長樂郡主為何會先入茂縣,而把我送回此地呢?”
護衛心裏捏着一把汗,慶幸來前郡主那邊已做足了交代,回道:“郡主當時看大人傷勢嚴重,心裏着急,而城裏烽火未熄,故只能派人先送大人回寺裏養傷。城門攻破後,郡主本是想立刻返回白泉寺與大人團圓的,可小郎君突感風寒,嚎哭不止,亟需一個穩定的場所休養,樹林離城門到底更近一些,郡主先帶小郎君入城,實是憂子心切,還望大人理解。”
趙霁停下敲打案幾的手,不再問了。
護衛道:“大人……還有什麽吩咐嗎?”
趙霁望向窗外庭院:“替我轉告郡主,我會盡快入城跟她團聚的。”
護衛抱拳道:“是。”
晨風習習,窗外的一叢幽篁挨着窗框沙沙作響,趙霁信手折下一片竹葉,正揉搓在指腹間沉思着,延平突然從外趕來。
“大人,我們只怕得立刻回洛陽了!”
延平一臉焦急,手裏握着一封打開的急信。
趙霁蹙眉。
延平忙把信呈上,道:“府裏出事了!”
居雲岫昨夜快三更時才從戰長林屋裏出來,入睡時,又因雨聲喧擾之故,遲遲沒能進入夢鄉,今日本想白日裏補一次眠,誰知趙霁要入城的消息就傳來了。
縣衙裏頓時忙成一團。
居雲岫壓着心裏的不快,吩咐扶風立刻帶着戰長林撤離縣衙,再讓璨月備車,親自前往城門相迎,誰知才行到半路,就跟趙霁匆匆馳來的馬車相逢了。
居雲岫顯然沒想到趙霁會來得這樣快。
兩車相逢後,趙霁率先下車,不知是否因傷勢未愈,臉色竟慘白如紙漿似的。
趙霁走到車窗前,看到居雲岫,心裏也是一驚。
二人的臉色都太差了。
趙霁先開口:“恪兒病情如何?”
居雲岫很不想用恪兒的健康撒謊,但是第一個謊言已出,如今只能再用一個謊言來掩蓋:“他底子本來就弱,眼下還是燒着的。”
趙霁盯着她蒙着血絲的眼睛,道:“府裏出了些事,我必須立刻回去一趟,你等恪兒康複後再來,如果事情處理順利,我會盡快來接你。”
居雲岫盯着趙霁的眼睛,也微微一愣,他眼睛裏竟然有一種近乎恐懼的東西。
“好。”居雲岫答應。
趙霁深深看她一眼,走前,又回頭道:“如果……婚期因此事延遲,還望灼灼能夠理解。”
居雲岫心裏不由一凜。
不及追問,趙霁已迅速返回馬車,揚長而去。
病房裏,一衆人手忙腳亂,程大夫站在床邊提心吊膽地指揮着,一會兒嚷着別碰這裏,一會兒喊着小心那裏。
戰長林整個人被包裹得像個白色的布偶人,就連本來沒有傷的臉也臨時被程大夫用布條纏了幾圈,躺上擔架後,程大夫想着剛剛居雲岫的指示,反複打量着戰長林那顆圓溜溜的光頭,怎麽看怎麽不放心。
居雲岫特意交代,絕對不能叫其他人認出戰長林,可這顆光頭實在太紮眼,程大夫憂心忡忡,試着跟旁邊的扶風商量:“要不……先找匹白布蓋着?”
戰長林聽到了,大罵。
扶風抿緊唇,雖然不屬于被罵的對象,但還是聽得惶惶難安。那日戰長林倒得突然,居雲岫來不及多想,就近讓他住進了縣衙的一間客房,一住下後,因傷勢太重,便不可能随意搬動,這廂實在是趙霁要來,沒有辦法。
想到戰長林已經夠慘,扶風咳一聲道:“縣衙裏的人都給胡靖殺了,現在這裏除了我們也沒別人,只要趕在趙大人進來前把公子送出去,應該就不會有事了。”
程大夫恍然點頭。
戰長林還在擔架上罵:“他來了我就要走,我是奸夫嗎?”
程大夫忙上前哄:“公子莫氣,公子莫氣,氣大傷肝傷脾傷肺……”
正哄着,突然有人從外趕來,喊道:“不用搬了,不用搬了,趙大人走了!”
屋裏衆人一愣。
戰長林的罵聲也跟着一停。
程大夫瞪大眼睛:“走了?!”
來人道:“對,好像是趙府有急事,直接回洛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