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早膳 “到我屋裏來一趟
送走璨月後, 年紀稍長那僧人長舒一口氣,回頭來沖圓臉僧人低語道:“兩份早膳。”
言外之意,吃的是兩個人, 至于是哪兩人, 不用想也知道是長樂郡主和趙丞相了。
圓臉僧人臉色複雜, 眼睛裏竟隐約帶一分擔憂之意。
他旁邊是正在竈臺前燒火的另一個師兄, 皮膚偏黑,長着一張方臉, 性情較他二人粗犷得多,不搞那交頭接耳的做派,張口就道:“我說不戒,長樂郡主真是你前妻啊?”
二人聞言一震,齊刷刷朝窗下瞄去,只見戰長林坐在窗下,啃着大蔥, 一聲不吭。
年紀稍長那師兄讪笑道:“瞧你這話問的,那不是人家前妻, 還能是你前妻不成?”
戰長林是兩年前在白泉寺裏住過的僧人, 那回住持下山化緣, 撞上盜匪,被路過的戰長林所救。住持心善,感其大恩,便請他到寺中來暫住,在得知他竟就是興德元年那個“大名鼎鼎”的白眼狼後, 更心痛不已,硬留他下來修行,意圖渡他正式步入佛門, 誰知道那門還沒開到一半,這野和尚掉頭就跑了。
方臉僧人聞言也笑,然而是冷笑:“我要有那樣的前妻,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疼愛都來不及,能幹出那傷天害理的事兒?”
當初住持執意要留下戰長林時,寺裏就有一些僧人反對過,佛是普度衆生,但是不該度畜生,收容這樣背恩忘義、毫無人性的白眼狼,簡直敗壞門庭。
二人聽他這樣嘲諷,心都揪起來了,忙不疊去看戰長林反應。後者倒是還很平靜,仍是默不作聲地啃着那一根大蔥,目光凝在虛空裏。
然而他越是這樣“平靜”,越是看的人發慌,偏偏方臉僧人不肯收嘴,燒着火道:“你說你當年走得那麽潇灑,現在又擺出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來,做給誰看?不知道的,還以為當年是郡主抛夫棄子,如今琵琶別抱,另覓新歡呢。”
圓臉僧人急道:“慧能師兄,夠了,別說了……”
方臉僧人哼道:“你攔我幹什麽,他既然還賴在這兒,說明樂意聽,要是不愛聽,自己走不就成了。”
圓臉僧人急得皺眉,方臉僧人道:“再說了,我講的可都是他的豐功偉績,丢家舍業,抛妻棄子,足夠炫耀一輩子的事,他有什麽不愛聽的?”
便在這時,窗戶底下人影一動。
站着的二人一震,生怕他要來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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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長林扔掉啃剩的蔥葉,默默走了出去。
圓臉僧人意外之餘,長長松一口氣,豎掌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年長師兄道:“再怎麽說也是師父的救命恩人,當着面這樣損人家,有點過分了。”
方臉僧人臉色厭惡之色更增,直言:“被這種人救,晦氣。”
“聖人近來如何?”
璨月走後,涼亭裏只剩二人,居雲岫向趙霁問起皇帝。
趙霁淡然道:“老樣子。”
晉王是先帝最小的兒子,登基時年僅三十八歲,走的雖然是跟肅王截然不同的文路,手段卻比馳騁疆場的肅王更狠,上位不到半年,就完成了朝堂的大換血,堪稱大齊國史上最“雷厲風行”的君王。
可惜,物極必反。
半年大換血的背後是無數個家族乃至宗族的覆滅,這些屠戮換來了他安穩的江山,同樣也換來了民間的恐懼與怨恨,換來了叛軍的烽火與鐵蹄。
決定遷都後,他在逃往洛陽的途中病了一場,據說還一怒之下殺了兩個伺候不周的才人,性情跟以往相比,似乎越發暴戾了。
趙霁答“老樣子”,那看來新都的風光也沒能治愈他內心的創口。
想來也是,驚天動地地登上皇位,坐穩不到四年,就灰頭土臉地離開了太極宮,這擱誰能承受得住呢?
居雲岫壓着心底的憎惡與鄙夷,道:“長安城就這樣丢着不管了嗎?”
遷都的決策是趙霁進谏的,這個問題抛給他,有幾分尖銳,特別是那“丢着”二字。趙霁臉色倒還平和,回道:“怎會,北伐計劃大體已定,只是該由哪位将軍領兵,聖人還難以定奪,大概等我們大婚以後,就會有結果了。”
居雲岫不接後面那一茬,沿着前面問:“你定的?”
問的是北伐計劃。
趙霁似沒想到她會追問這個,想來是思鄉情切,便笑道:“對,我定的,成敗在此一舉,若不能收回郡主的肅王府,趙某甘願受罰。”
居雲岫垂目:“那你欠我的可就有點多了。”
前面遇險就說過“任憑處置”,現在又來個“甘願受罰”,以前倒是看不出來,這人如此喜歡承諾。
趙霁看着她道:“此生應該還得起。”
居雲岫微微一笑,避開他的目光,舉茶就飲。
悠揚的鐘聲忽而從鐘樓那邊傳來,是今早的第二道鐘了,居雲岫展眼望向鐘聲傳來的方向,看到了從石徑那頭走來的璨月。
居雲岫注意到她的神色,颦眉。
趙霁與居雲岫坐在涼亭裏一起用膳,璨月伺候在一旁,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擺放碗筷時,不慎把雙箸弄到了石桌上。
居雲岫挑眸看她一眼。
璨月忙請罪道:“奴婢再去取一雙來。”
“不必了。”居雲岫看向趙霁,道,“把你的給我吧。”
趙霁微怔,居雲岫笑道:“反正你也用不上。”
趙霁傷的是右手。
趙霁啞然,看向面前的齋飯,一碗白粥,一盤香椿豆腐,外加一屜面點,如果只是喝粥的話,的确是用不上箸,硬要吃另外兩樣,用勺也能舀一舀。
只是……他原本以為這種情形下,兩人會有些更親密的舉動的。
趙霁欲言又止,想到兩人的感情畢竟還沒有到那份兒上,強扭反而不甜,便也從命了。
這餐早膳用得還算合心,兩人都不是熱絡的性格,簡單品評過兩句齋飯的口味後,便不再多言。
用完膳後,璨月收拾碗筷,居雲岫道:“恪兒該醒了,我去看看他。”
趙霁也知道沒有留她的理由了,想了想道:“聽聞此寺後山的風景不錯,灼灼若有興致,傍晚與我一同到山上觀霞可好?”
居雲岫已起身,聞言道:“既是傷員,就該有傷員的樣子。”
趙霁失笑。
他向來不會被人這樣怼,偶爾來一次,倒別有意思。
至少被她怼時,他心裏總是愉悅的。
“遵命。”
趙霁起身,目送她離開。
“發生什麽事了?”
離開涼亭,二人走在安靜的抄手走廊裏,居雲岫開口詢問璨月。
璨月低聲道:“奴婢剛剛在廚房裏看到了長林公子。”
居雲岫腳步微頓。
璨月想起今早所見,仍然憂心,她并不知道昨日刺殺趙霁一事乃是戰長林所為,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那日奉雲縣一別,故而這廂撞上,實在有點措手不及,想到居雲岫與趙霁都在這寺裏,更是心慌神亂,是以弄掉了居雲岫面前的雙箸。
居雲岫繼續往前走,道:“他為何在那兒?”
璨月道:“奴婢也不知道,剛剛去拿齋飯時,一進廚房就瞧見了,當時還以為……”
一人突然從回廊拐角處走來,璨月吓得噤聲,擡頭一看,更是色變。
戰長林剎住腳步,看到二人,明顯也有點意外,尤其是在看到居雲岫時,表情格外複雜,似驚喜,又似畏懼。
居雲岫自然也看到他了,斂回目光站在廊中,沒有做聲。
戰長林站在她一步開外,看她如此,便也垂下了眼,沒有做聲。
氣氛一時僵凝,只有微風從松柏間徐徐吹過,居雲岫環視四周,确定無人後,打破沉默道:“到我屋裏來一趟。”
戰長林眸波一動,掀眼看時,居雲岫已擦過他肩膀,闊步走了。
居雲岫回到屋裏,屏退璨月,看着案幾上的那只瓦狗,思緒又被帶回昨夜。
昨天夜裏,戰長林坐在這裏一聲不吭地包紮完了他的傷口,留下一句沒頭沒尾的“走了”後,還就真的走了,從頭到尾沒問她為何救趙霁的事。
他甚至連看到沒有看她一眼,也不拿着受傷的事來做文章,求可憐,這不是他的做派,居雲岫能肯定。
只是暫時不能肯定的是,他到底又想玩哪一出,是心灰意冷,還是欲擒故縱?
思忖間,耳後傳來開門聲,是戰長林進來了,居雲岫轉身看向他,袖手立于案幾前,眉間有不怒而威的肅然。
戰長林看向她的目光不禁又躲了躲,再次垂下眼。
居雲岫先問:“昨日刺殺趙霁的人是不是你?”
戰長林點頭。
居雲岫再問:“刺客被抓了五人,都是奉雲人氏,幫你行刺的人是江蕤?”
戰長林再次點頭。
居雲岫最後問:“江蕤既已投靠長安的叛軍,為何又會與你有聯系?”
戰長林還不敢在她面前暴露身份:“這件事……”
居雲岫赫然蹙眉:“你吃的什麽?”
一大股怪味飄在空中,居雲岫捂住鼻尖,戰長林忙後退一步,想到自己剛剛啃完的那根大蔥,讪讪道:“……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