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舒晏覺得這麽抱着紀宸,……
下課鈴還沒響, 舒晏就非常神奇地醒了。睡眼惺忪地擡頭,額頭上磕出一塊紅印子。
紀宸忍不住擡了擡手臂。……這他媽的,哪裏是在罰站, 簡直是在受刑。紀宸覺得自己整個人跟在冰櫃裏塞了一節課似的,梆硬。
“醒了?”紀宸小聲說,“站着睡着第一人,我就服你。”
舒晏看着他,跟緩困勁兒似的盯了好一會兒, 才笑了笑說:“明天給你帶早飯。”
紀宸愣了下。
他腿“好”了,舒晏自然不會再住他家,雖然也不知道為什麽有丁點兒失落吧, 但是聽見舒晏這麽說,期待值一下子就被拉了上來。
“算我沒給你白睡。”紀宸理直氣壯地說。
“……?”舒晏開始懷疑他同桌,到底有沒有他想的那麽單純。
第二天早上,舒晏給紀宸買的是食堂的包子, 聽說也是十二中特色,每年到了冬天才有。肉餡兒裏剁了冬筍,鮮得很。倆包子, 外加一盒牛奶, 拿食堂的小袋子裝上就走。
舒晏拎着早飯回教室的時候, 迎面走來倆男生,統一穿着十二中冬季校服, 統一把校服領子拉到了最頂上,就連發型都差不多。
離近了,那倆男生還看了他一眼,舒晏确信自己不認識,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直到錯身離開時,隐約聞見熟悉的味道。
舒晏腳步一頓:“……”
“走啊,接着走啊。”身後紀宸氣笑了,看着舒晏的背影說。
“真這麽誇張呢?”趙翊好奇道。先前紀宸知道舒晏有這毛病後,舒晏也沒瞞着,他和舟舟現在都清楚。
舒晏籲了口氣,轉身,拎着早飯走過去,笑了笑說:“早飯。”
結果沒人伸手。
“……”舒晏把小袋子提起來,很迷茫地看着倆人的臉。
左邊的?不像。右邊這個?頭發好像沒那麽短啊。卧槽……這他媽都是誰。
紀宸就看他拎着的那袋早飯,在自己和趙翊跟前來回晃,好氣好笑又忍不住有點兒……心疼。伸了手接過來,紀宸說:“我長得就這麽沒辨識度?這都多久了,面對面都認不出來。”
舒晏看了他一眼,垂下手:“你倆有事兒?”
“沒事兒,”趙翊和紀宸沒再往前走,反倒跟他一塊兒往教室去,趙翊說,“我們家宸兒,跟怕你迷路似的,硬要下來看看。”
舒晏:“?”
“我餓了。”紀宸說,“等不及,早點下來拿。”
但蟹老板不讓在學校裏邊走邊吃,紀宸把熱乎乎的包子塞進校服大口袋裏。
舒晏看了他一眼。
大冬天的,紀宸把頭發修短了,正巧趙翊這段時間覺得寸頭太man,蓄長了,倆人這會兒的頭發長度看上去差不多。
“你怎麽大冬天的剪頭發?”舒晏納悶,還剪那麽短。
不說自己耳朵一吹冷風就紅麽?
紀宸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把領子往上扯了扯:“這樣,穿得多你也看得見了。”
舒晏愣了下,看見他耳後的紋身無遮無擋,別說外套領子,就算冬天再來條大圍巾裹着脖子都能看見。
紀宸可能是真的一吹風就容易紅耳朵的體質,這會兒露在外面的兩個耳廓都帶着點紅暈。
舒晏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感覺,心髒像被那點紅暈熨了一下。
一直到教室坐下,舒晏忍不住說:“宸哥,我可能近視了。”
紀宸看他。
舒晏臉不紅心不跳:“所以剛剛……”所以剛剛不是沒認出來,是近視了。
紀宸勾唇,鼻腔裏氣音似的笑了聲:“中午去查!校門口就有眼鏡店!”
舒晏眨眨眼:“……”
紀宸學着他的樣子彎了個假笑,滿臉寫着:叫、你、吹。
“5.3的近視,”校門口的鏈鎖眼鏡店裏,紀宸坐在櫃臺邊的高腳凳上給舒晏鼓了鼓掌,“不愧是學神。”
舒晏頭一回有點兒心虛,但還是說:“也有可能是散光。”
對于舒晏不記人這事兒,紀宸說多生氣,倒也沒有。但是這麽久了,舒晏還是記不住認不出他,甚至只要他稍微換個發型,舒晏都能把自己和別人搞混。這對紀宸來說,感覺就像是……他和別人在舒晏眼裏,沒有任何區別。
就這點,讓他談不上生氣,卻又不可否認的混雜着點兒失落的複雜情緒。
所以這會兒聽舒晏還在嘴硬,紀宸故意冷下臉,指了指驗光室:“驗,再去驗。”
“宸哥,”舒晏卻叫他,“要不你去測一下?”
舒晏見過他上課時候抄寫的筆記,有時候老師字小一點兒,他會抄錯。而且紀宸偶爾微眯着眼睛看人的狀态,舒晏總覺得……真正近視的是他。
“??”紀宸氣炸了,“現在認不出人的人是你!!”
舒晏忍着笑,擡手搭上他的肩輕推了下:“去測測吧。”
紀宸是他長這麽大從沒遇上過的類型。似乎一旦是他認定的朋友,就算和你鬧和你吵,甚至打一架,但你在我這兒還是朋友,還是出了事兒鐵定會毫無顧慮站在你身前替你擋着的人。
舒晏也不知道為什麽,挺樂意……逗他的。
“……”紀宸的火氣像被舒晏搭上肩膀的掌心摁了下去,接下去要說的是什麽,都有點兒跳幀接不上了。
舒晏搭着他肩膀的手一直沒放下,于是,前一秒還哼哼唧唧的紀宸,下一秒就被迷迷糊糊地推進了驗光室。
“真近視了啊。”紀宸有點兒不适應地走出來,看着舒晏說。
“多少?”舒晏問。
“要想看到5.3的話……”紀宸說,“250。”
舒晏抵着櫃臺,開始輕聲笑,不間斷的那種。
紀宸好氣又好笑:“你他媽煩不煩?”
“配一副吧。”舒晏說,“我看你上課的時候,蟹老板數字寫小一點兒,你就抄錯。”
紀宸看了他一眼。這人對他的學習狀态,還挺上心啊。
于是說:“行。”
“同學,先挑鏡架吧。”店員開始招呼紀宸,“你看看這幾款,都是進口钛合金材質的,特別輕便。”
紀宸試了幾副店員拿給他的鏡框,也不說不好看吧,就是好像有點兒不習慣。
“奇怪嗎?”紀宸頂了副銀絲邊的鏡架,覺得剛鏡子裏的自己特像斯文敗類。
舒晏看了他一眼,轉頭指了指櫃臺裏一副細框的:“麻煩您拿下這副。”
店員開始誇舒晏有眼光,具體說了什麽紀宸也沒聽清,就看見舒晏道了謝,然後彎腰,把那副金絲邊的細框眼鏡架到他鼻梁上說:“試試這個。”
說完,又直起身看了眼。
紀宸還坐在櫃臺邊上,剛想轉身去照照鏡子,舒晏又低頭了。
舒晏擡手,指節捏着他的鏡架輕輕調整,又偏着臉仔細替他戴好,然後低聲說:“我覺得這個适合你。”
紀宸雖然白,卻不是那種白到不健康的冷白色,配上金色金屬細框的鏡架,只要不說話,妥妥的矜驕大少爺範兒。
少年溫熱的呼吸順着輕磁嗓音灑落耳側,紀宸坐在高腳凳上,僵着沒動咽了一口,一臉嚴肅地堅持:“配200度,不能再多了。”
舒晏憋笑,輕抿唇角:“嗯。”
紀宸答應了周末帶他去見閨女,舒晏幹脆沒回家,周六一早,在紀宸小區門口碰頭,一塊兒出發。
舒晏到的時候,看見紀宸正蹲在門口的花壇邊上撸小野貓。
戴着他挑的眼鏡。
聽見動靜,紀宸偏頭,蹦跶了一下站起來。
男孩子今天沒穿校服,底下一條小收口的黑色運動褲,細細的一排字母貼着單側褲邊。上面套了件寬寬松松、深淺不一的卡其拼色燈芯絨棉服,球鞋也是棉衣同色系。
舒服是舒服,但要是別人穿,舒晏都能想象得出有多奇怪。偏偏穿在紀宸身上,寬肩窄腰身高腿長地襯着,再配上這張臉和今天的大少爺範兒眼鏡……能把慵懶随性和矜貴不羁這幾種氣質結合在一個人身上的,大概也就他同桌了。
舒晏覺得……自己應該也是傳說中的顏狗。
“卧槽?不是吧又他媽認不出了?”紀宸看他發呆,又驚樂了,“這可是你自己挑的眼鏡啊!”
他當時都沒照一眼鏡子就拿下了,回家了才知道有多騷氣!
“……”舒晏挑眉。
現在不是了。
“打車吧。”舒晏說。
“開車。”紀宸說,“我帶你。”
“?”舒晏想起他的摩托車們,想象了下十一月的寒風呼在腦門上的酸爽,攏了攏身上的棉服,“打車吧。”
紀宸反應過來,笑說:“你以為就你怕冷啊?這都什麽天兒了?開車,不是騎車。你要想坐摩托車,等開了春帶你。”
“……你開?”舒晏問。
“啊,”紀宸偏頭指了指停在路邊的黑色越野車,“走吧。”
舒晏知道他成年了,但這駕齡……
“行了,趕緊上車!”紀宸伸手,一胳膊肘把他勒過去,“駕照不是買的!”
舒晏上車坐上副駕,系好安全帶,看見紀宸熟練地點火挂擋倒車掉頭,一氣呵成,終于放心。
運動版的攬勝,不算貴,兇猛大氣的樣子倒是挺适合紀宸。
車開上大路,剛放下的心,又因為紀宸單手摸方向盤,一手去拿中控臺的東西提了起來。
“吃早飯了嗎?”紀宸問。
“……你能不能好好開車?”舒晏說。
紀宸把零食扔給他:“那麽怕呢?”
舒晏笑:“嗯,怕死。”
紀宸也樂了,這人到底是對他的車技多不放心。
“我兩只手,一起開,行了嗎?”紀宸一字一頓,拖着音調擰開車載音樂,“吃飽了就睡,到了叫你。”
“嗯。”舒晏笑。
舒晏沒高估自己,果然在車上睡着了。
“醒了?”紀宸瞥了他一眼,“你都打呼磨牙了你知道嗎?”
“……滾蛋。”舒晏睡意迷蒙地低笑了聲,才發現車裏空調溫度有點兒高。睜開眼,看見紀宸不知道什麽時候脫了外套,就穿了件圓領的黑毛衣。
“快到了,”紀宸說,“你這清醒的精準度,和掐着下課點似的。”
舒晏抻了抻腰坐直看出去。窗外盤山公路沿途的風景,卻和舒晏久遠記憶裏的某些畫面逐漸重合起來。
某種奇異的,既松弛又緊張的,不可思議又……不可抑制期待着的情緒一層層裹住了他。
“你……住這兒?”舒晏問。
“啊,”紀宸說,“小時候一直住這兒,去了十二中才偶爾回來。太遠了,上學不方便。不過地方大,依依跑起來高興。”
“依依是你從小養的嗎?”舒晏問。
“不是,”紀宸打了把方向,車子直接駛入這一片唯一的住宅,“依依是退役的搜救犬。”
舒晏怔了下。
倆人到的時候還早,紀宸直接帶他去了戶外草坪,有一塊地給依依修了個小墓,是它以前最喜歡曬着太陽睡覺的地方。
“坐吧,”紀宸也沒太招呼舒晏,往小小的大理石墓碑前面屈膝一坐,“陪它曬會兒太陽。”
舒晏跟着坐下去。
墓碑前面放着新鮮的小雛菊,上面拓的照片和紀宸耳後的紋身一樣,下面卻刻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紀宸笑了笑,指給他看:“這是依依的身前功績。”
舒晏沒說話,心髒跳得有點兒快,一行行地看下去。
直到看見五年前的那個年份相同,搜救地點也對得上的簡短一句話。
“宸哥,”舒晏叫他,嗓音壓得很低,笑了笑問,“你是五年前收養的……依依?”
“啊,”紀宸聽出他嗓子有點兒啞,但舒晏每回剛睡醒都這樣,就沒太在意,“嗳你知道它原來叫什麽嗎?叫疾風。”紀宸笑,“我心說它都退役了,又是個女孩兒,怎麽也得做回自己了吧?簡直用盡了畢生的文學功底,才想出這麽個名字。你知道我爺爺想叫它什麽嗎?居然想叫它福娃,這水平跟他爸似的……”
舒晏沒聽他說完,偏身靠過去,伸手把他抱住。
紀宸一愣,想跟他閑扯的話都忘了順下去。不像上回做噩夢的那個擁抱,男孩子此刻無聲的氣息,像是把一身紮人的軟刺悉數收了起來,又帶着點兒極力想隐藏的脆弱感。
紀宸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擡手拍了拍他的背,有些怔然地問:“怎麽了這是?”
舒晏沒說話,也沒跟上回那樣,反應過來之後滿是尴尬。甚至在紀宸問過之後,依然維持着抱着他的姿勢沒松開。
這會兒太陽曬在背上,舒晏覺得這麽抱着一個人……或者是這麽抱着紀宸,很舒服。
“宸哥,”過了很久,舒晏才說,“謝謝你啊。”
“啊?”紀宸笑了下,依舊拍了拍他的背,“什麽情況啊?”
舒晏退開,重新坐好,偏頭看着他笑了下:“謝謝你收養了救人的小英雄啊。”
紀宸看着他。
舒晏的眼眶是紅的,不過沒哭過,甚至狀态看上去還挺輕松。但紀宸卻看得出來,這種“輕松”和他平時面對陌生人時候的“輕松”是一樣的。是壓抑着的某種平靜的狀态。
會不耐煩地覺得用不等式解線性規劃的自己是傻逼的舒晏,才是真正放松的舒晏。
紀宸沒再問下去,心髒卻像被人攥了一把似的,悶得難受。
能用到搜救犬的事情,大概率……不會是多好的事情。紀宸甚至覺得,這人攥完了還不撒手,好像只要舒晏在他身邊,這人就準備攥着他不放似的。
紀宸擡手搭上舒晏的肩,什麽也沒說,甚至也沒看他,只是安安靜靜地,捏了捏他的胳膊。
舒晏卻因為這個簡單的動作,嗓子裏突然哽上團棉花似的,壓得很好的情緒在胸腔裏橫沖直撞。
紀宸沒松開他,舒晏低頭笑了下,跟他說:“我13歲那會兒休學了一年,後來……再找去那個基地,那邊的負責人說依依早就退役被領養了。我問了下退役時間……”正好就是他出事兒之後。
他這些年最後悔的,就是矯情地在醫院待了一整年,等下定決心,想去看一看當年帶着一身血腥味兒出現在他朦胧意識裏的那條搜救犬,卻早就晚了。
紀宸又搓了搓他胳膊,沒說話。
“我想打聽領養人信息,那個負責人卻說——”舒晏笑了下,“我們退休公職人員的信息是你能随便打聽的嗎?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想打擊報複人民英雄啊?”
紀宸頓了下,也笑了,卻說:“是不能再告訴你。”
舒晏一愣,偏頭看他。
“收養依依的上一戶人家……就是那個負責人說的情況。”紀宸咬了咬牙,“有些人還真是……”紀宸想說連狗都不如,又覺得辱狗了。
“別侮辱狗。”舒晏平着嘴角打斷他。
紀宸也轉頭看他,倆人又那麽盯上了。
盯了得有十來秒,蘇炳添都能跑完一百米又披着國旗向觀衆席致敬了,倆人突然被摁了開關似的抖起來。
似乎總有這種奇奇怪怪沒有腦袋的默契。
無聲抖了會兒,剛那點壓抑的情緒終于褪了不少,倆人之間時不時出現一下的詭異氣氛又不請自來。
紀宸清了清嗓子,沒話找話地說:“你是不知道,我小時候可煩住這兒了。連個一塊玩兒的同齡人都找不到。”紀宸指了指遠處另一塊依山的建築,“唯一一回去探險,遇見個小朋友,以為終于有鄰居了,結果人家就來了那一回。”
“那小男孩兒還挺好看的。”紀宸笑,又看向舒晏,腦子裏突然滋滋地冒出想不通的東西,“別說,我怎麽覺得和你長得還有點兒像呢。要不是年紀對不上,說是你兒子我都信。”
“嗯,”舒晏盯着他笑了笑,問,“那小男孩兒是不是還問你——”
“你一直住在這兒嗎?”被桑淺帶來看新“家”的小舒晏站在別墅二樓外廊上,看着樓下籠在陽光裏,好看的陌生小男孩兒問。
出家門“探險”的小紀宸仰頭看着樓上的小男孩兒。
漂亮得像個洋娃娃的小朋友,瓷白又精致,就是看着冷冷淡淡的,像……像爺爺放在梨木架子上的瓷器。
但是小紀宸想有個這樣的朋友,于是大聲說:“我可以啊——!”
……
“……操?”紀宸這一聲都拐得有點兒走音,“你他媽……”
就是因為你個騙子,我才在這兒住了十幾年!不然哪兒不能住啊?!這破地方每天上個學都得早起一小時!小時候最嗜睡的年紀,簡直要了他老命!
“宸哥,好久不見。”舒晏伸手,做了個想和他握手的動作,唇邊卻憋着笑意。
所以醫院那回,不是他們第一回 見面。早在小蘿蔔那麽大點兒的時候,倆人就跟在醫院那回一樣,一個樓上一個樓下,雞同鴨講地見過第一面。
紀宸快氣炸了,沒半點兒“熟人相見”的驚喜!
使勁拍了下舒晏伸過來的掌心,拍得舒晏憋着笑“嘶”了聲,火氣才下去點兒。
氣了一半,紀宸又突然反應過來。能在這兒置業的,何止是“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困難”。
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後脖頸,紀宸帶着點兒忐忑地試探着問:“那你……你為什麽要答應給我……補習啊?”
舒晏沒有立刻回答,看着他笑了下,才低聲問:“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