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是臉盲,不是文盲
漂亮男鬼那眼神,要不是紀宸确信自己這十八年來記憶完整,都要以為對方是在看始亂終棄的失憶前男友了。
只是男鬼把眼神從他的“依依”身上重新挪回他臉上的時候,那股子看失蹤前男友的神态瞬間一掃而空。
就差沒把“你他媽誰”四個字紋腦門兒上了。
紀宸沒來由地……有他媽點兒煩躁,瞪着舒晏的狹長鳳眼都睜圓了些。
這逼什麽情況,瞅啥?你瞅啥?有你這麽瞅着人家女孩子的嗎?人家親爹同意了嗎你就瞎瞅?
倆人就這麽僵持着。
舒晏也覺得再看下去拽哥得炸毛。倒不是怕打架,只是沒必要。
根本不會再碰上第二次的人,何必呢。得聽爺爺的,佛一點兒。
雖然剛老媽那一通電話,把他鎖在煉鋼爐裏的一整鍋生鐵攪和得沸沸揚揚,舒晏又想體驗一把用手背蹭出一片和.諧社會的感覺,但……還是算了。
反正一轉身,對方就是個小說裏連外貌描寫都不配擁有的NPC。
眼睫一垂,舒晏轉身,眼尾餘光一掃而過。
哦,拽哥屁.股也挺翹。
直到舒晏的腳步聲到了下一層的樓道轉角,紀宸才想起來把手裏的煙嫌棄地撚滅在垃圾桶石英石裏。
樓下隐約還有男鬼的腳步聲,紀宸哼哼似的低聲念了句:“有病。”
十幾層的高度不坐電梯就這麽瞎溜達,晚上看見了還不真跟見了鬼似的?
長得好看就能這麽任性了?有病!
“哎,”趙翊唉聲嘆氣,“罵吧罵吧,反正你來啊,他們那兒好倆人呢,都人高馬大的,我不一定幹得過。”
紀宸走出安全通道,閉眼扶額:“知道了,這回不是罵你。”
“罵就罵呗,”趙翊說,“我有病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我他媽都說了不是罵你,你怎麽這種事兒還要上趕着呢?”紀宸服了。
“行行行,不是罵我。”趙翊頑強不信,卻問,“嗳宸兒啊,你那兒的聲音怎麽一會兒悠遠綿長一會兒細膩圓潤的?”
“悠遠個屁,你賣酒呢?”紀宸罵道,又解釋,“剛在安全通道。”
趙翊納悶:“你去那地方幹嘛?”
“還不是老頭兒沒人性!”紀宸炸毛,“都他媽腦梗進醫院了,還抽煙瞎樂呢!”
趙翊笑:“嗳沒事兒,爺爺身體好着呢,那不是輕微的麽?我問過我姨了,年紀大了都有點兒,挂兩天水就行。”
紀宸也知道他老頭兒的情況不嚴重,比老頭兒年輕有這病的人都不少。
但還是免不了擔心。特別擔心。
“長靈是吧?”不想提老頭兒來氣,紀宸确認。
“對。”趙翊說,“就東地廣場那兒的。”
“行,知道了,老頭兒這兒快結束了。”紀宸說,“到了碰頭。”
“別……別搞錯了啊。”隋逸又特地打了個電話提醒他,“是長靈,不是常……常寧。”
舒晏跟一中那個神經病的一戰,戰況激烈異常,那一手的傷不蹭滿十個舊小區蹭不出那效果。隋逸跟他爺爺說:晏兒成績太好,暑假裏被派去參加內什麽……奧林匹克花園賽了,所以一直沒能來。
至于爺爺問他為什麽成績好要去比種花,他說那叫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爺爺說哦,那讓他種完花記得來啊。
“我是臉盲,不是文盲。”舒晏看着遠處駛來的25路公交車,平靜地回他。
隋逸樂:“你這不是快……快倆月沒來了麽。”
紀宸重新回了病房。
兩人病房裏只有一張床上靠着人,床尾名牌:紀燃,男,68歲,輕微腦梗,輸液三天。
芳齡68一老頭兒,在那個一水兒建國的年代裏,鶴立雞群特立獨行地叫紀燃不是沒有原因的。
紀宸是紀燃帶大的,小時候老頭兒跟他說,曾祖母生老頭兒的時候,村口的陳年稻草堆着了一把火,燒了一整夜。所幸沒有人員傷亡,還意外地發現草垛子下頭有個地窖。地窖裏不知哪個年月的地主老財存了不少餘糧。
即便是陳糧,村裏人還是可高興,曾祖父覺得這孩子是個有福之人,于是打算給老頭兒取名叫紀旺。紅紅火火,旺裏旺氣的好名字。
最後,還是前資本家的女兒——他曾祖母,力排衆議一人拍板:都是燒,叫紀燃吧。還有花開紅豔的意思,應景。
老頭兒就這麽從村口的老頭,成了洋氣的老頭。
“喲,”紀燃看見紀宸回來,明明笑得十分正直,空氣裏卻充滿了濃濃的嘲笑,“我們家好男孩兒回來啦?怎麽去那麽久?替你爺爺我把剩下的半根煙抽了?”
紀宸撇嘴,擡手點點他:“老頭兒,我勸你善良。”
“那我肯定善良啊,”紀燃說,“我孫zei抽煙紋身燙頭,他都依舊是個好男孩兒。我為什麽不善良?”
“你他……”紀宸啞火。
紀宸平時也說髒話,不外乎你他媽靠操他大爺這些語氣助詞。不過在紀燃面前,還是說不出口。
雖然此刻笑容滿面的“善良”老頭,才是他學習這些語氣助詞的啓蒙老師。
“嚯,”紀燃一臉驚訝地幫他說完,“我孫子他媽抽煙紋身燙頭說髒話,但他依舊是個好男孩兒。”
紀宸嘴角一垂,面無表情看着他。
“還不滿意呢?”紀燃繼續,“你小子心怎麽這麽大?那我孫子抽煙紋身燙頭說髒話還成績差,但他依舊是個好男孩兒。這總行了吧?”
“行了行了,我叫您一聲爺爺行不行?”聽見“成績差”三個字,紀宸舉手投降,替他看了下鹽水瓶子裏還剩下的一點兒,嘆了口氣,“別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老拿我成績說事兒幹嘛?”
“我不知道,”紀燃樂呵呵,回答得幹脆,“我就知道你現在成績差。”
像是不滿足這個程度,紀燃又說:“賊差,比趙翊那個傻子還差。”
“……”他沒給老頭兒拔了輸液管子,絕逼是親孫子,“您說的哪一項它沒有幕後彩蛋?您說,您自己說?那煙是我……”抽的?
還沒說完,紀燃就打斷了他:“呀,呀呀呀。”
紀宸:“……”
得,這語氣,老頭兒又得作妖。
“所以你這紋身不會是貼紙吧?”紀燃滿臉驚詫,“不會吧不會吧?你這紋身不會真的是貼紙吧?”
“……”紀宸閉眼捏捏鼻梁,滿腦子都是“不會吧不會吧,那誰誰不會真的吃醋吧”。
有沒有有關部門來管管如今的老年人網上沖浪亂象了?
“依依。”紀宸指着耳朵後頭,面無表情對着紀燃,“別說您不認識,晚上它來找您。”
“……”紀燃終于閉嘴了。
怕鬼這種事故也帶遺傳。比如老爺子,連狗鬼也是怕的。
趁着老頭兒安靜的空檔,紀宸摁了床頭的鈴。那鹽水就剩個底子了,紀宸怕摁晚了回血。
老頭兒見不得血。
別看老頭兒如今這麽不着調,當年也是參加過自衛.反擊戰的一條好漢。
這見不得血的毛病……老頭兒沒跟他提過原因,紀宸估摸着也是因為這個。
逮着這麽個小空檔,紀燃也沒閑着,特八卦地湊過去擡了擡下巴問紀宸:“嘿,給你說個樂呵事兒?”
“什麽?”紀宸不時盯一眼老頭兒腦袋頂上的鹽水瓶子。
“你知道紀承佑那小子被人給揍了嗎?”紀燃說,“聽說這會兒還在ICU裏躺着呢。”
紀承佑是紀燃的堂弟家的兒子的兒子。算上關系,大概算他表弟?雖然有這層淺薄的血緣聯系,但是關系就……一言難盡。
紀宸瞥了他一眼。瞧老頭兒幸災樂禍的樣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跟紀承佑那小子有仇。
“關我屁事。”紀宸說,又沒忍住啧了聲,陰陽怪氣地,“反正心疼的是咱們紀總。”
紀燃看着他滿不在乎似的樣子挑了挑眉,舒服地窪進身後的靠墊裏。
叫自己老子不叫爹叫總,還說不在乎。
護士很快進來。
“老爺子,”護士長邊替他收針,邊笑眯眯地誇起了紀宸,“如今肯來醫院這麽陪着長輩的年輕人可不多了,您可真是好福氣。您孫子多大了有女朋友了嗎?我姐家……”
“還小呢,”紀燃也笑眯眯地,“才高二,高中生呢,學校可不給早戀。”
“啊,”護士長拐了紀宸一眼,“小夥子高二就這麽高了,看不出來。挺好,挺好。”
“那可不,我孫子可是個好男孩兒。”紀燃摁住手背上的貼布,笑着,“謝謝啊,您忙。”
等護士長走了,紀宸看着紀燃樂:“您倒是幫我回得挺快,也不看看人家小姑娘漂不漂亮就給我推了。您老人家怎麽就沒有一點兒老人該有的拉纖做媒的愛好呢?”
“你懂啥?”紀燃認真臉,“喜歡的對象要自己挑。”
紀宸覺得耳熟,前面好像還有一句……被動的緣分很不可靠。
紀宸對他豎了豎大拇指。
“長得俊是吃香啊。”紀燃笑眯眯地看着自家隔代的豬。
聽到“長得俊”這個詞兒,腦袋裏自動晃了一微秒某張臉。紀宸嘁笑了聲,幫他和了杯溫水:“還有什麽要我伺候的您說,我得撤了,明兒再來。”
“趙翊那傻子又被騙了?”紀燃都不帶問的。
“您去算命得了。”紀宸笑。
“他被騙又不是一天兩天了,”紀燃說,“還用算?”
“巧了,他這回被算命的騙了。”紀宸好氣又好笑。
“行了,趕緊走吧。”紀燃看他已經拉開抽屜看抽紙夠不夠用了,“待會兒我戰友要來,你在這兒不太合适。”
“?”紀宸被老頭兒趕小三兒似的語氣氣樂了,“怎麽?您孫子還見不得人了?”
“你不懂,”紀燃說,“我們同齡人總有些我們要說的話。我們,”紀燃指了指紀宸又指了指自己,“有代溝,你不适合在場。”
“……行吧。”紀宸無奈,環視了下病房,“還有什麽要您孫子做的,再給您一分鐘時間吩咐。”
老頭兒就是不肯去好點兒的醫院好點兒的病房,還不能提,一提就跟你憶當年——“我們那會兒幾天都吃不上飯巴拉巴拉”,“我們那會兒有幾根草墊墊背就不錯了巴拉巴拉”……反正甭想勸得動他。
比他還倔。
紀燃很認真地想了想。
“宸啊,要不你好好學習吧,爺爺那小廠子以後就留給你。讓你爸流落街頭,只能轉頭來抱你大腿,痛哭流涕給你道歉,怎麽樣?”紀燃沒有威逼但非常利誘。
他最近看的小說裏,都是這麽搞事的。
如果兩三萬人的上市集團公司算小廠子的話……那就小廠子吧。
“不要。”紀宸想都沒想。
“為什麽?!”老爺子三個字音調拐出了十八轉。
“土。”紀宸無情回答。
“老子做的是玻璃又不是黏土!土什麽土?!”紀燃氣炸了,“就你洋氣!你洋氣!你是小洋人!”
老頭兒急了,紀宸樂了,背對着紀燃揮揮手:“走了。”
“滾吧滾吧!”到底沒舍得手頭的玻璃杯子,紀燃氣哼哼地揚了揚胳膊,“別讓你爺爺再看見你!”